天津东兴楼时代的川岛芳子

梅艳芳主演的电影《川岛芳子》剧照

关于川岛芳子（爱新觉罗·显玗，金壁辉）这个妖艳、传奇的中国女子，一直充斥着各种离奇古怪的传说。

1933年美国的一家杂志写道，“每当一支日本军队遇到困难时，他们当中就会有人说，川岛芳子马上就要到了。”英国人理查德·迪肯所著的《日本情报机关秘史》引述了一个传说：川岛芳子曾说服溥仪当上了伪满洲国皇帝。更离奇的说法是，溥仪最初拒绝了川岛芳子，直到川岛芳子往溥仪的床上放了一条蛇后，溥仪才改变了主意。而近年最离奇的一个说法，是这位头号女汉奸并未死于枪决，而是逃匿到了东北，直到1978年才在长春辞世。

在1990年梅艳芳主演的电影《川岛芳子》中，有东兴楼开业的盛大场面。这个倒不是传说，中日两国各种有关川岛芳子的记述中，几乎都会提到位于天津日租界的这家饭庄。而这里，不仅是川岛芳子依托东洋、追求复辟的主要场所，也是川岛芳子一生复杂命运的戏剧舞台。

川岛芳子的东兴梦

李香兰在自传《我的前半生》一书中这样描绘东兴楼：“东兴楼是一家很有气派的中国饭馆，而且是进深很大的中国式建筑。宽敞的饭店里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中国上流社会的大家闺秀们，在庭院里围成一个个花团锦簇的圆圈，谈笑风生。”

在梅艳芳主演的电影《川岛芳子》中，有一组1935年东兴楼开业的画面。门口车水马龙，厅内高朋满座。京韵大鼓“丑末寅初日转扶桑”的背景声中，几个人在用不太纯熟的天津话窃窃私语：“她身为司令，为什么在天津开饭馆？”“她是嘛司令呀——床上司令。”

东兴楼开业这一天，新修的光亮门脸，挂着大红绣球，悬着“新张志喜”的金字横幅喜联，门口立了当时在天津还很稀罕的霓虹灯招牌。大厅里的墙壁上高悬着丝光闪烁、五颜六色的贺幛。这部电影将川岛芳子过生日和东兴楼开业以及暗杀等戏剧情节交织到了一起，厅内的贺幛上写的是“万寿无疆”四个大字。其实，这是借鉴了川岛芳子在北京北池子公馆过寿宴等故事。

东兴楼开业的第一批贺客中，有大名鼎鼎的齐燮元、石友三、刘桂堂、郝鹏、白坚武和袁文会等一众亲日政客、天津要人。相随的女客，也都是红裙绿袄，钗光鬓影。电影中有川岛芳子在侍卫簇拥下走向主桌的画面。其实，这场戏的“大角”应该是挎着东洋刀的日本天津驻屯军总司令多田骏。无论如何，东兴楼开张的规模及铺张的程度，即使在号称北方最大商埠的天津也不多见。而当时，大多数人还不太清楚这位川岛芳子是何许人也。

在此之前，川岛芳子曾参与策划上海八一三事变，一时声名鹊起；1931年11月，川岛芳子把末代皇后婉容由天津秘密带到了旅顺，又干成一件“大事”；随后，在多田骏的支持下，川岛芳子一跃成了“安国军总司令”，号称“金司令”。据日本川岛芳子研究专家渡边龙策在《马贼》一书中记述，川岛芳子曾对多田骏夸下海口：“如果由我组成一支强大的马贼联合部队，大多反满抗日队伍将会欣然投奔到我的统率下来。”此后，穿着一身土黄色的日军军服、脚蹬长筒靴、腰挎手枪的“男装丽人”“金司令”经常驰骋在满洲原野之上。

到1935年，“金司令”已经失势了。回到日本的川岛芳子依然不改奢华本色，在东京九段地区租了一处阔气的公寓，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一年的初夏，川岛芳子结识了被誉为“朝鲜独立运动旗手”的朴锡韵。此人身份复杂，不仅从政，也是朝鲜京城日报社的社长，在天津还有一处叫“东兴楼”的饭庄。

朴锡韵向川岛芳子介绍，东兴楼的房东是曾任北洋政府京畿警卫总司令的王　怀庆，王怀庆先将房子租给了天津日本银行理事长的姨太太广泽太太，后来又租给了朴锡韵，闹得双方纠纷不断。为此，朴锡韵要求川岛芳子和他一同去天津经营这家饭庄。

巧合的是，这一年的8月5日，多田骏上任天津驻屯军总司令。得知消息后，川岛芳子兴奋异常，不久即潜回天津，化名王梅，住进日租界石山街（今宁夏路）27号的石公馆中，此处原为“宁夏王”马鸿逵在天津的办事处。为了东兴楼的事，川岛芳子亲自找到日本人广泽评理，广泽太太再也没有到东兴楼来滋事。

然而，这时候川岛芳子的心思不在饭庄上。在多田骏的支持下，川岛芳子在天津参与、策划了多项秘密活动：一是刺杀马占山，据川岛芳子的妹妹金默玉讲述，“抗日英雄马占山入关后停息天津。调任天津中国驻屯军司令官的多田骏命川岛芳子刺杀马占山。川岛芳子扮成舞女，设计谋害马占山，因被马占山的警卫发觉，未能得逞。”

1935年12月16日，“华北自治委员会”成立，川岛芳子任“华北民众自卫军总司令”，办公地点即设在川岛芳子的住所。川岛芳子的“自卫军”还自制了印章和旗子。据姚斌呈蒋介石的密电称：“该伪组织之旗帜为黄地双龙，上有一轮红日。”据熊先觉在《我目击审判女间谍川岛芳子》一文中记述，1947年河北省高等法院审判金壁辉汉奸案时，法官曾询问：“你在天津‘东兴楼’参与日寇分裂中国的会议，这里的开会记录有你的签字，你承认吗？”川岛芳子答：“那是先签上名，后写的记录。”

与电影和一般传记上的记载不同，1935年川岛芳子还没有成为东兴楼的主人。这个叫“东珍”的女人，一心想干大事，念兹在兹的是她的满清东兴大梦。在多田骏的庇护下，川岛芳子在天津大肆活动，除了经营东兴楼饭庄，还在明石街开办了一家专制毒品的工厂和一个金船舞厅。然而，如同几次的结局一样，川岛芳子在天津的活动又一次受到了日本军方的追究。随着1936年多田骏被免职，川岛芳子再次被遣送回了日本。

1930年，川岛芳子（中间坐者）与众多日本人在天津合影。

东兴楼里的女老板

昭和十二年(1937年)6月11日的日本《每日新闻》“南信版”以“在温泉养伤的男装川岛小姐”为题，报道了芳子在善光寺温泉疗养的消息，称“东奔西走于日满两国之间，席不暇暖的男装丽人川岛芳子君”于今春回到松本市，一直在川岛浪速养父家里疗养。据说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要回满洲去，给部下的士兵们发放军饷。

四个月后，川岛芳子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1937年10月23日，日本《每夕新闻》登出消息说，川岛芳子在天津开了一个名叫“东兴楼”的高级饭馆，为部下提供一个不属于领用军饷的供职场所。据这家日本报纸发自天津的报道，坐落在天津日租界松岛街的东兴楼，“是一座气派宏伟、房间多并带有庭院的建筑。该饭庄仅勤杂工就有四五十人”。

这是川岛芳子第二次到东兴楼了。川岛芳子接手后，对饭庄的五十来号人进行了内部整顿，建章立制，装饰门脸，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又召集“安国军”的一些亲信来到天津。不到三个月时间，一座阔气崭新的饭庄，就像电影《川岛芳子》中的场景一样，开张了。

此时，她的身份成了东兴楼的金经理。为了掩人耳目，以“男装丽人”著称的川岛芳子始终以男装示人，还带了一名叫川岛千鹤子的日本女人做了金经理的太太。这位女伴在电影中也戏份不少。

这一时期，川岛芳子公开的打扮完全按照旗人的男装穿戴。据曾出入东兴楼的李香兰记述，“此人虽然个子不高，体材却很匀称。她穿着一件男式黑旗袍，格外显出‘旦角’之美。她留着分头，柔软的短发很匀贴。美目盼兮，稍微显大的嘴唇带着几分俏皮……看上去她年轻得像个少年，而实际上川岛这时已年过三十。”

这时的东兴楼不仅安置了“安国军”的一些老兵，对于日军官兵的接待也十分周到，从吃茶点到洗澡，一切都管，成了当时享誉日本的“官兵之家”。在伪托川岛芳子自传的《动乱的幕后》一书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事变爆发以来，我们的东兴楼饭庄，已成了一个士兵之家。我们在饭庄的院子里，安上了成吉思汗锅(烤羊肉炉)，大家可以围着锅台站着吃烤羊肉，这已成为天津的名吃之一。我们为开赴前线的官兵和从前线回来的人们，提供了舒适的休息场所。为对日本的勇士们略表慰问之意，当时对光顾本饭庄的士兵，我们都以免费茶点接待。”

“小姐做了这样一个大转弯，是不是要准备结婚啦？”

对于日本记者的提问，她的回答是：“哎呀……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嫁给谁呀！”说完后嫣然一笑。在日本的报纸上，出现了这样的标题：“还能嫁给谁？脱掉男装，举止文雅，热情接待皇军士兵的女老板”。

这一时期，川岛芳子也在北京找到了房子，即现在的东四牌楼九条34号。此后，川岛芳子经常往来于平津之间，并不断返回日本福冈东中洲旅馆清流庄。在此期间，她还担任过“驻伪满同乡会会长”“华北采金公司董事长”“留日学生会总裁”等职，并且与日军驻天津司令官多田骏、特务机关长和知鹰二策划利用汪精卫建立伪政权，并准备将溥仪迎回北平，图谋复辟。

川岛芳子与天津的故事不止于此。在电影《川岛芳子》中曾有刘德华饰演的福子和爱国学生在东兴楼刺杀川岛芳子的情节，实为虚构。而在天津，川岛确实曾遭暗杀，当时还传出川岛芳子毙命的新闻。1939年2月17日汉口《申报》报道：“号称‘日本玛泰哈丽’之川岛芳子，去年除夕在天津访其友人时，为壮士开枪击中。上星期日，在天津医院伤重毙命。”对于这条乌龙消息，该报还称“川岛之遭暗杀，日本遂失去堪比欧洲最大女间谍之妇人”。

1940年，川岛芳子再赴东京，提出“想在日本同中国之间充当恢复和平的桥梁”，但东条英机对她不理不睬。至此，日本军方彻底“抛弃”了川岛芳子，显赫一时的“金司令”从此沦落成了天津一家饭庄的女老板。

川岛芳子在东兴楼庭院与日本人合影

该说说东兴楼了。

川岛芳子在天津主要的活动地点是在东兴楼。现存解放南路上有一幢德式建筑，传为川岛芳子住宅，经肖振瀛家人指认这里原是肖振瀛旧居。而关于东兴楼饭庄的具体位置，数十年来一直众说纷纭。

一是秋山街说：据20世纪30年代初的《天津游览志》记载，东兴楼位于法租界33号路(今河南路)与日租界秋山街(今锦州道)交口。但很多当事人称东兴楼位于松岛街，与此处位置不符。十多年前，也曾有人到这一带询问老住户，均称这一路口过去肯定没有饭庄；二是四面钟说，柳溪所著《金壁辉外传》等书称东兴楼位于四面钟一侧，今已不存；三是河北路说，与川岛芳子有过交往的段翔后人说，东兴楼在河北路附近，是个二层楼，楼上是房间，楼下有庭院建筑，对面有个饭庄；四是南市说，有人认为东兴楼在南市东兴市场附近；五是芙蓉馆说，有人认为位于哈密道与辽宁路交口的芙蓉馆，抗战时期称“东兴楼饭庄”。

最近，“天津记忆”文化遗产保护志愿者团队又有了新的发现。团队成员张诚查阅了1937年的天津电话簿和1940年的日租界图，确认电话簿上标注的位于松岛街13号的东兴楼即现在的哈密道42号。其大致位置是：位于新华路与山东路间，路北中段，大门开在哈密道上，背靠四平东道，并留有便门。经现场考察初步估算，东兴楼南北长52米，东西宽15米（不含副楼和配房），占地面积约为800多平米。其中，院落面积500平米，主楼营业面积达500多平米。

1940年从东京回天津后，川岛芳子心灰意懒，时而在东兴楼做几天女老板，时而回北京的寓所休养，听听京戏，吸吸鸦片。在东兴楼饭庄，每天午饭后，川岛芳子都要由她的日本“伯伊”背到健身房——一座玻璃大厅去晒太阳。这时，东兴楼饭庄的伙计们，会好奇地从楼上窗户里看见身材娇小的金经理，穿着宽条的大睡袍，让那个“伯伊”背进背出，背影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