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故事| 黄文庆：回龙寺，烟散难寻
回龙寺，烟散难寻
◎黄文庆
江大夫作古的前一年，我在寂静的佛兴寺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说佛坪古时有四大寺庙——佛兴寺、石印寺、老庵寺、回龙寺，它们的规模都比较大，在团转的影响也大，就拿回龙寺来说，连洋县、宁陕、石泉的人都赶去烧香朝拜。他曾经去过回龙寺一次，那时，年纪还很小，记得那里庙宇庄严，神像高大，院子里的古柏扭屈如龙，迸着青筋，柏叶一疙瘩一疙瘩浓得发黑。后来，听说庙被什么人拆了，柏树也被什么人砍掉了。
当时，我只顾问江大夫佛兴寺的事，对回龙寺问得少，心想，以后有机会去看回龙寺的。没想到江大夫第二年就去世了，再去佛兴寺只能感受到一种更深的空旷和寂静。我也一直没去寻访回龙寺，只主观地对它作过一些缥缥缈缈的想象。
回龙寺旧址如今只剩下三棵古老的柏树和树下废弃的小学校，被隐没在民宅后。（摄于2009年春节）
如今已是五年之后了，我来到了石墩河镇的岗家营，回龙寺就在岗家营高一些的地方。
司机老伍是本地人，他说：“庙里是什么也没有了，要想知道些什么，得去找那个叫宋龙泉的老汉。虽然还有两个老汉，都九十几了，但糊涂得很，耳又背，没法交流。 ”我们驱车翻了几面坡，就下车往一条沟里走，远远看见一院瓦房，到跟前，看到檐坎下有一笼一笼的旗杆花开得血红血红。转过屋角，里面是一个窄窄的院子，大门、小门上的春联还没褪色，鲜红如新。推了木门，屋里黑黑的，站了一会，才看见靠墙坐着一个老汉勾着头打盹。老伍叫了几声，老汉像是从万古苍凉的时光里醒来一样，问我们找他做啥。老伍给他说了，他说：“我知道的很少。”
这些年，到一些沟沟垴垴里和年老的人问一些从前的事情，我还是有些经验的，一个点一个点地试探，零零碎碎地问，就是一大堆，回去慢慢整理，纸上会出现一个个故事。可这次，我的方法失效了，问这问那，老宋只说不知道。问得急了，他便说他小时在洋县、西乡一带上学，基本不在石墩河生活。
通往回龙寺的路。（左图摄于2009年春节，右图摄于2015年春节。）
提到在外地上学，他的精神活跃了一些，我们就顺势刺激他，企图让他把思维打开。老伍说：“听说你当时拽得很嘛，家里的佣人拉着马送你去上学,马屁股上挂着蜂糖罐罐。”话刚落,老宋的脸上真的就有笑容了。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起了闵贤姑的事情，也算和回龙寺有关吧！”
我们说，是是是，请你给我们说说。
断断续续，我们就知道了闵贤姑一生的一些片断——
闵贤姑是陈家坝、四亩地那边的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举目无亲，少吃没喝。房子倒塌了，睡在屋里能看到星星、月亮。生活不好，长得又瘦、又矮、又黑、又难看。到二十几岁，没人看上眼，嫁不出去，岗家营的一个大户人家就收留她去给喂猪，白天，她吃猪食，晚上，就睡猪圈。冬天的时候，她身子贴着猪的身子取暖。过了几年，她身上长了湿疮，大户人家就把她撵了出去。她无处安身，只好躲到回龙寺的破庙里。那时，庙里的两个和尚早走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庙又残又破。
也许是老天垂青闵贤姑，她到残破的回龙寺后，香客、信士们有求必应，几乎所有祈求都能如愿。四方的人觉得很奇怪，相传闵贤姑受苦、受辱、受穷，都是上天赐给她了修炼的机会，她经历了那些常人难能忍受的苦痛，所以，成佛、成仙、成神了。受她的影响，人们知道一切穷、苦、辱等，也许不是坏事，经历过了磨炼，人就离神近了一步，就离罪孽远了一步，也就离惩罚远了一步。所以，人们喜欢到庙上去找闵贤姑。闵贤姑坐在一个布帘子后面，人们在帘子前烧香、点蜡、供品和诉说，闵贤姑在帘子后并不出声。末了，求神的人插在香炉边的漏斗形纸盒里就有了一些灰色的“药”，求神的人包好，磕过头，带回去，冲着喝了，愿望或快或慢地就实现了。只要是善良的人，要儿得儿，要女得女，要财得财，要运得运。当然，也有不灵验的。老宋说，他的一个同学，家在外县，父亲脚上得了黄水疮，听说了闵贤姑的事，便让儿子和老宋一路来求闵贤姑。那同学走在路上骂骂咧咧，把敬献闵贤姑的供品吃了。到了回龙寺，他庙也不进，只让老宋替他进去祈求。闵贤姑大人大量，还是给了老宋一竹筒神水，让悄给他的同学。同学往回走的时候，去饭店吃饭，不小心把竹筒里的神水踢翻了。他回家后在父亲面前抱怨闵贤姑，还是骂骂咧咧。不久后，那同学得了不治之症，死了。老宋说，这并不是闵贤姑报复他，而是触犯了神灵，神灵替闵贤姑惩罚他的。
闵贤姑的名气很大，大河坝铁瓦寨上的土匪大王把她劫过去，闵贤姑不配合他们。土匪们在寨侧架了干柴想烧死她。闵贤姑也没有呼风唤雨，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平平静静地死在火焰里。
闵贤姑死后的一些年，到回龙寺求神的人还是很多，也很灵验。但是，时光的确会消散一切，一些年后，祈求者的愿望便不灵验，祈求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是这样那样的运动，回龙寺的房垮了，墙倒了，荒草比人还高。再后来，公社在那里修了学校，那棵死了的柏树奇迹般地活了。有个姓熊的老人，在院子里栽了几棵柏树，如今已有水桶粗细了。
岗家营。（上图摄于2009年春节 下图摄于2015年春节）
从老宋家出来，老宋把我们送了一截，他竟有些兴奋。
我们又去了回龙寺旧址，那个姓熊的老汉家就在回龙寺不远处。老熊指着靠场院边的三棵柏树说，那就是他几十年前栽的。
除了那棵老柏树和三棵细点的柏树外，回龙寺已无迹可寻。
当我问到回龙寺得名的原因时，同去的老伍说，有人说因庙后边的山像一头回头牛，有人说坎下的蒲河在这里拐了个弯，像蛟龙回首。旧时，人们说蒲河道上有“九牛二虎三只船”，至于牛在哪，虎在哪，船在哪，谁也说不清楚。
我想起那年去青木川，站在青木川河北边的高山上，那里有个回龙阁，俯瞰青木川河，真的是一条回头龙的样子，难怪魏辅唐要将他的街市命名为回龙场的！龙是吉利的，龙回头，说明该处是风水宝地，连龙也舍不得远游而去。
建设中的石墩河镇新址。（上图摄于2009年春节，下图摄于2015年春节。）
我站在回龙寺旧址的高坎上，看着岗家营三家、两家的黑瓦房子，看着细雨中农家软软歪歪升不起的炊烟，看着一群鸟在雨雾里越飞越远……心里想，回龙寺旧事可能就这样完全湮灭了，老宋是一口深井，没有打出来多少往事之水，老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切都是那么遥深、缥缈，又是那么虚幻如梦。
烟散难寻的回龙寺。（摄于2009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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