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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与杨绛平实而美丽的清华园之恋

钱锺书(1910—1998),字默存,号槐聚,江苏无锡人,钱基博之子。中国现当代著名学者、作家。1929年被清华大学外文系破格录取。1933年毕业,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1935年赴英伦牛津大学留学。2年后获副博士学位,赴巴黎大学从事研究。1938年回国,被清华外文系破格聘为教授。次年转赴湖南蓝田国立师范学院,任外文系主任。1941年被困上海,任教于震旦女子文理学院,完成《谈艺录》、《写在人生边上》。抗战结束后,任暨南大学外文系教授,《人兽鬼》、《围城》相继出版。1949年回清华任教。1953年调入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完成《宋诗选注》。1966年“文革”受到冲击。1969年被派往河南“五七干校”。1972年回京,《管锥编》定稿。1982年任中国社科院副院长。1998年12月19日在北京逝世。

杨绛,1911年生,原名杨季康,祖籍江苏无锡,生于北京,杨荫杭之女。当代学者、作家、翻译家、评论家。1932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成为清华大学研究院外国语文研究生,并认识钱锺书,二人结成夫妇。1935年至1938年与钱锺书一同前往英国牛津大学求学,后转往法国巴黎大学进修。1938年回国,先后任上海震旦女子文理学院外语系教授、清华大学西语系教授。1953年以后历任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著有学术著作《春泥集》、小说《洗澡》、剧本《称心如意》、散文集《干校六记》、回忆录《我们仨》、译著《堂吉诃德》等。

钱锺书与杨绛平实而美丽的清华园之恋

1929年,国立清华大学外语系在招生时爆出一条新闻:一位数学只考了15分、本应被退回的考生,却被破格录取了。这个人就是钱锺书。他的数学考试极差,可中文成绩却非常优异,英文更是得了满分。考官们欲退不忍,欲取不敢,但又不敢大意,于是就报告了当时的校长罗家伦。罗校长亲阅试卷后,赞叹备至,立即定夺:此为奇才,破格录取。因着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他一入清华,文名就已传遍全校。

被清华破格录取

钱锺书的父亲钱基博当时在清华任课,假期回到家里,就吩咐儿子帮忙作一些文章。当钱基博想翻找一些经典时,钱锺书竟充当起了“书库”,为父亲背诵出所需要的资料。钱基博也为儿子的学识而骄傲,便让他代自己写一些东西。有一次,家乡的一家大户让钱基博写一篇《墓志铭》,钱基博让儿子代写。钱锺书很快一气呵成。钱基博看了半天,仔细推敲了多遍,也无从修改,便交给了人家。而后,那大户为如此精彩的文章上门,再三道谢。

又有一次,著名学者钱穆要出版《国学概论》,请钱基博作序,钱基博也把这篇文章交于儿子代写。钱锺书不消片刻就写成了,钱基博这次并未审阅就交给了钱穆。而这篇序也只字未改就登在了《国学概论》的序篇中。直到钱穆亲自登门道谢时,才知道原来给自己写序的居然是18岁的钱锺书。

钱锺书一入清华,学识广博、才华横溢的他就立志要“横扫清华大学图书馆”。他并没有让罗家伦校长失望,很快就成了著名学者吴宓的得意门生。

清华的课业素以繁重著称,同学们都焚膏继晷,废寝忘食,非常勤奋。钱锺书却不仅上课从不记笔记,还老是边听课边弄一些顽皮的涂鸦,比如看闲书或作图画、练书法,课余时间却钻研中国古典文学、哲学及心理学,终日博览中西新旧书籍。他所读的书数目之多之杂、涉猎范围之广,让同班同学叹为观止。而更让同学不可思议的是,每次考试他都是第一名,甚至在某个学年还得到清华超等的破纪录成绩。

吴宓对这个天才弟子十分欣赏,曾推荐他临时代替自己上课。所有课上涉及的文学作品,钱锺书全都读过。吴宓把他当成自己的“顾问”,常常在上完课后,会问他一句:“Mr.Qian的意见怎么样?”

在清华,钱锺书很少参加学生活动,他几乎足不出户,勤奋之余便挥毫为文。他在《清华周刊》上发表了很多文章,一时名满清华。

就在他读大三这一年,一个刚上清华读研究生的女孩闯进了他的感情世界,这个女孩就是后来与他相伴一生的杨绛。

美好故事从清华开始

杨绛小钱锺书1岁,1911年7月生于北京。她跟钱锺书是同乡,同是原籍江苏无锡,但后来定居苏州。杨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其父杨荫杭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大律师,曾赴美、日两国留学,获宾西法尼亚大学法学硕士。杨绛的少年时代,先后在北京、上海、苏州等地读书。

17岁时,杨绛准备报考大学。这时清华大学刚开始招收女生,但是不到南方来招生。她只好就近考入了苏州的东吴大学。她从小就喜欢文学,可大二分科时,由于当时的东吴大学并没有文学系,她只好选了政治系。而她的兴趣并不在政治,依然是文学。

对于杨绛来说,文科里比较好的科系,就是法预科和政治科。她开始想选法预科,因为她以为学法律将来可以做父亲的助手,还可以接触社会上各式各样的人,这样也可以为将来写小说积累素材。可她的父亲并不同意她学法律,更不要她当助手,无奈之下,她只好改了政治系。

因为不喜欢政治,她只求功课能敷衍过去,课余都花在图书馆博览群书。东吴大学图书馆的藏书相当可观,她就在这里养成了嗜书如命的习好。那里的文学书籍,小说,特别是外国小说,她差不多都看了。3年下来,她对文学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

大三那年,杨绛还得到了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学院的奖学金。只可惜奖学金并不包括生活费,而美国生活费昂贵,她不想增添家庭的负担;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对政治压根就不感兴趣,更别说打算去继续攻读政治学位了,她只想去中国最好的大学念自己最喜欢的文学。1932年,21岁的杨绛果然考入清华大学研究生院攻读外国文学专业。

刚一入学,杨绛就读到了钱锺书发表在《清华周刊》上的文章,心里很是景仰他的才华。而钱锺书当时读大三,与自己所学的学科也不同,相识的机会似乎很少。可就是有那么一次偶然,他们相识了。

钱锺书个头不高,面容清癯,平常戴一副老式大眼镜,虽然不算风度翩翩,但浑身是儒雅气质。那一天,他穿着一件青布大褂,一双毛布底鞋,去女生宿舍看望一位来清华借读的表妹。在那里,他无意间与另一个老乡——杨绛一见钟情!

杨绛的气质与众不同,她身材窈窕,衣着朴素,面容白皙清秀,虽然已是研究生,但不像其他女生那样爱打扮、爱显摆。相反,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粉饰”,性格更是温婉和蔼,聪明大方。

当时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却相互难忘。

钱锺书的父母原本看中了一位准儿媳,但钱锺书并不喜欢。见了杨绛一面之后,他就开始约会杨绛。第二次见面,钱锺书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有订婚”,而杨绛的第一句话是“我也没有男朋友”。两人相视一笑,开始侃侃而谈:钱锺书诙谐幽默,还不时旁征博引;杨绛也妙语连篇,还不时嘻嘻一笑。

交谈后,两人发觉彼此很有缘分。早在1919年,8岁的杨绛就曾跟母亲到过钱锺书的家,当时钱锺书没在家,自然没法见面,但现在却又这么巧合地续上了“前缘”。当然,最大的缘分还在于他们两人都是同道中人——将文学视作生命。于是,文学就成了他们续缘的桥梁。

钱锺书与杨绛正式相爱了。他们一约会就难舍难分——但并不是在清华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消磨时光。即便是在林中漫步,荷塘小憩,他们也在讨论他们喜欢的文学。他们更多的时光,还是一起泡在清华图书馆里看书作文。

钱锺书的名士风度、才子气质,使他们的恋爱独具风采。他曾为杨绛写过不少情诗,最著名的是刊登在《国风》上的《壬申(1932)年秋杂诗》:

缠绵悱恻好文章,

粉恋香凄足断肠;

答报情痴无别物,

辛酸一把泪千行。

他们一起在清华呆了1年。1933年夏天,钱锺书毕业。由于他出众的才学,清华早就有意让他留校或攻读硕士学位,可他一口回绝了。这有两方面原因:其一,其父钱基博当时在上海光华大学担任中文系主任,身体欠佳,召他赴光大任教并照顾自己,他应了父命。其二,日本入侵,华北局势越来越不安定,清华的教学秩序几乎不能正常维持。同钱锺书一届毕业的许多同学,都纷纷投入到了社会的洪流之中。

钱锺书回到无锡老家,杨绛还继续留在清华。热恋中的人儿从此南北各一方,只能鱼雁传情。钱锺书给杨绛写了许多情诗,其中一首是这样写的:

依穰小妹剧关心,髾瓣多情一往深;

别后经时无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

良宵苦被睡相谩,猎猎风声测测寒;

如此星辰如此月,与谁指点与谁看。

困人节气奈何天,泥煞衾函梦不圆;

苦雨泼寒宵似水,百虫声里怯孤眠。

钱锺书的诗虽做得好,杨绛的回信却不多。她对他说,她不爱写信。他有些抱怨,说:“别后经时无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

钱锺书依然频繁地给恋人写信,这引起了钱基博的注意。有一天,杨绛写给钱锺书的一封信,不巧被钱基博看到,他不打招呼就擅自拆阅。原来,杨绛在信中和钱锺书讨论婚嫁问题:“现在吾两人快乐无用,须两家父亲兄弟皆大欢喜,吾两人之快乐乃彻始终不受障碍。”信中提到,只有求得双方父母和兄弟们的认可,他们的爱情才能得到生存的土壤。

钱基博看完后,对杨绛大加赞赏。在他看来,杨绛通情达理,能体贴对方父母;对于不谙世事的儿子来说,杨绛是再适合不过的好女孩。于是,他也不征求儿子的意见,就自作主张提笔给未过门的儿媳妇回了一封信,夸奖她明理懂事,并郑重其事地把儿子“托付”给她。

杨绛读了钱基博的信也很受感动,就大胆地将与钱锺书恋爱的事告诉了自己父母。杨荫杭很赏识钱锺书,对女儿的选择表示支持。此年暑假,钱锺书与杨绛在苏州订了婚。

本来,两人完全是自由恋爱,但双方所在家族都是当地名门,还得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过场”:钱锺书由父亲领着,羞羞答答来到杨家,见杨绛父母亲,正式求亲;然后,由两家分别请彼此都熟识的朋友说媒,并约定吉日,请了双方族人至亲好友,在苏州一家饭店里举办订婚宴。这样,这对恋人才正式订立婚约。

1935年4月,钱锺书参加教育部第三届英国庚款公费留学资格考试。当时,国民党教育部将英国退还的庚款,用做国内青年去英国留学的奖学金。但这种公开招考的录取名额极为有限,全国总计只有20多个名额,英国文学就只有1个名额。钱锺书以绝对优势名列榜首,顺利拿到了这个名额。

钱锺书立即把这一消息告诉杨绛,希望她能与自己一道赴英留学。杨绛极为高兴,3年前她拒绝了威尔斯利女子学院,这一次她作出决定,不等毕业,先与钱锺书结婚,再一同出国。此时杨绛还需要1门课大考,于是她同老师商量,采用论文形式代替,终于提前1个月毕业。

钱、杨两人决定于1935年夏举行婚礼。他们选择结婚的黄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7月13日(阴历六月十三日)。杨绛到钱家后,一切礼俗和仪式都按照中国传统进行,最后,摆宴席、宴亲友,烦琐的仪式把新郎和新娘都折腾病了。

在欧洲的幸福时光

婚后1个月,杨绛随丈夫钱锺书远赴英国。这次出国,钱锺书公费,杨绛自费。

初来乍到,钱锺书就遭遇“不幸”。那天,他刚到牛津大学,一人出门,下公共汽车未及站稳,车就开了。他脸朝地摔了一大跤,磕掉大半个门牙。他只好自己又走回来,用大手绢捂着嘴,手绢上全是鲜血。抖开手绢,落下半枚断牙,满口鲜血。后来他们找到了牙医,拔去断牙,然后再镶了假牙。

杨绛常听钱锺书说自己“拙手笨脚”,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个鼎鼎大名的才子不仅不会打蝴蝶结,分不清左脚右脚,甚至连拿筷子也是一把抓。在生活上,他完全失去了“翩翩风度”,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而她自己自小也是娇生惯养,现在丈夫却要处处依赖她,两人只能“相依为命”。看来,这一辈子她都要照顾他了。

牛津大学秋季开学是10月份。他们抵达牛津时,学校还未开学,钱锺书已由官方安排妥当,进入Exeter(埃克塞特)学院,攻读文学学士学位。杨绛因不忍心向已患高血压的父亲开口要钱交付牛津昂贵的学费和导师费,便接洽女子学院,希望能继续攻读文学。可是文学的名额已满,只能修历史,她又不肯。于是,她做了牛津的旁听生,一边听几门课,一边到图书馆自习。

牛津大学拥有世界上第一流的图书馆,名叫博德利图书馆,钱锺书将其戏译为“饱蠹楼”。杨绛既不是正式学生,就没有功课,没有作业,不作论文,不考试,全部时间都可自己支配。她从没享受过这等自由,于是就偶尔去听课,而大部分时候都呆在图书馆里。

还在东吴大学念书的时候,她便在图书馆中寻觅,想走入文学领域而不得其门。考入清华后,她深感自己欠修许多文学课程。如今,到了以藏书丰富著称的牛津图书馆,又有大把空闲时间,她开心异常,为自己定下了课程表,按文学史先后一本本书从头到尾细读。

钱锺书和杨绛在这里如鱼得水,差不多把业余时间全部泡在读书上面。他们定了计划,借来一大堆书,涉猎包括文学、哲学、心理学、历史等各种图书。牛津图书馆的图书,向例不外借。临窗有一排单人书桌,他们就占据一张桌子,从架上取书来读。读不完的书留在桌上,下次来接着读,并作了详细笔记。

学校伙食又贵又不好,杨绛看钱锺书都饿得脸黄肌瘦了,就在校外租下一处带炉灶、炊具的好房子。那里地段好,离学校和图书馆都近,环境幽雅,过街就是大学公园。从此,他们自办伙食,改善了生活。

日常需要的食品,如鲜奶、面包、鸡蛋、茶叶、黄油以及香肠、火腿等熟食,鸡鸭鱼肉、蔬菜水果等,钱锺书和杨绛多半在上图书馆或傍晚散步时,路过商店订购,店里按时送货很方便。他们也不用当场付款,要了什么东西都由店家记在一个小账本上,每两星期结一次账。

见自己有了厨房,他们就玩着学做饭、炒菜,试做红烧肉,咸炖鲜。在他们住入新居的第一个早晨,一向早睡早起而又“拙手笨脚”的钱锺书,开始“大显身手”。他烤了面包,热了牛奶,煮了“五分钟鸡蛋”。刚从同学那里学会冲茶的他,冲了又浓又香的红茶,还有黄油、果酱、蜂蜜,一股脑儿用带脚的托盘直端到杨绛床头,请她享用早餐。

一向晚睡迟起的杨绛,闻到这么香的食物,真是又惊又喜。她一骨碌爬起来,就把丈夫做的第一顿丰富的早餐吃了个精光,吃完了还舔着舌头称赞不已!得到夸奖的钱锺书自然很高兴。从此两人的早餐便由他一人负责制作,这个传统一直持续到老。

杨绛也不示弱,她想起曾看见过厨房里怎样炒菜,也学着炒。一次店里送来了扁豆,她就把壳全部剥掉,还一面剥一面嫌壳太厚、豆太小。剥得差不多了,她才忽然省悟,这是专吃壳的扁豆,于是就连壳带豆焖着吃,最后还颇为成功。

有一次,店里送来了活虾,杨绛要把活虾的须须和脚剪掉,刚剪一刀,活虾就在她的手里不停地抽搐,她就扔下虾和剪子逃出厨房。钱锺书见她慌慌张张的,问她怎么了。她说:“虾被剪痛了,都抽筋了,以后咱不吃这些虾子吧!”钱锺书跟她讲了一通道理,还说他还是要吃,以后可由他来剪。

就这样,自小被仆妇照顾长大的他们,在跌跌撞撞、玩玩闹闹中学会了过日子。自从学会了划平生第一根火柴之后,钱锺书就开始包办了他们的早餐。而从没做过饭的杨绛摸索着学做菜,犯了几次把扁豆壳丢了之类的错之后,居然也做出了像模像样的红烧肉。于是,她就把做午饭作为自己的专职,钱锺书当助手。钱锺书吃中餐吃得饱,又恢复了原来的精神状态,两人都很开心。

在这里,他俩每天还抽空练字。他们带了一箱子中国旧书,还有笔、墨、砚台、字帖到牛津。他们在外边读外文书,在家里就读中文书。

钱锺书吃饱了就淘气十足。有一次,在他午睡的时候,杨绛临帖,可写着写着就犯困了,一会就睡着了。钱锺书醒来,就饱蘸浓墨想给她画个花脸,可他刚落笔她就醒了。钱锺书没想到,杨绛的脸皮比宣纸还吃墨,洗净墨痕,脸皮像纸一样快被洗破了。后来,他再也不敢恶作剧,只给她画了一幅肖像,上面再添上眼镜和胡子,聊以过瘾。

两人的小家,由杨绛掌控财政大权。虽然杨绛从不曾管家理财,但小两口宽打窄用,从未向钱锺书闹过饥荒。卡锺书佩服得不得了。

1937年,钱锺书27岁,杨绛26岁,女儿钱瑗在牛津出生。杨绛生女儿那阵子,钱锺书天天守在她床前。她住医院,他在家和医院两头跑。但他老闯祸,不是打翻了墨水瓶,就是弄脏了房东家的桌布,弄坏了门轴,砸碎了台灯。每次这样之后,他都会苦着脸对杨绛说:“我做坏事了。”杨绛每次都会笑咪咪地说:“不要紧,我会洗,我会修。”不过,杨绛出院的时候,她却吃到了他为她炖的香喷喷的鸡汤,那鸡汤里还飘着几颗嫩蚕豆,味道好极了!

女儿钱瑗给他们带来了很多乐趣。但钱锺书越来越觉得,在牛津读书是一种束缚。要不是对家里和奖学金得有个交代,他早就携带妻儿离开那里了。

因为惊讶于法国巴黎的学校对学生的放任自主,和做学问的人本精神,钱锺书觉得这更适合于自己海阔天空作学问的方式,于是,在他女儿出生这一年,他一拿到牛津大学的学位,就告别牛津好友,一家三口前往巴黎。同年,钱锺书成了巴黎大学的学生。巴大比牛津自由,夫妻俩在那里更加肆意地读书,两人的阅读量真叫人叹为观止。

在牛津和巴黎的3年,是他们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在那里,他们为自己的学业和生活打出了一片新天地。

清华几度往与来

钱锺书携妻儿在巴黎呆到1938年。那年秋天,他们带着1岁的女儿,回到战火硝烟的祖国。

当时战事频繁,清华大学已与北京大学、南开大学迁至昆明,共同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钱锺书应清华邀约,将往西南联大教书。而杨绛的家人避难到了上海。杨绛母亲早在1937年逃难时就已去世,她急于回家安慰悲伤的父亲。于是,夫妻俩中途分开,钱锺书从香港直接去昆明,杨绛则带着女儿钱瑗,独自回到上海父亲的身边。

钱锺书在西南联大教书并不如意。本来清华说好,将他拟聘为外文系教授。可一到联大,学校却只肯聘他为副教授,年轻气盛的钱锺书自然很是不快。他本就才高过人,如今留学归国,学术更是精进。可他并不是擅于掩饰的人,加上他是文章高手,运用文字纵横捭阖,臧否人物口无遮拦。与他不相投的人,他除了不放在心上外,还常有戏谑之语,有时候只用一两个字便尽显讽刺刻薄之能事。因此,他得罪了不少同事。

在西南联大,钱锺书只呆了不到1年就离开了。正好其父钱基博在湖南蓝田师范任教,于是,他便也去了湖南。他在那里干了两年,组建了外语系。其间于1940年暑假曾回家探亲,因道路不通,半途折回。

翌年暑假,钱锺书获悉清华将重聘他回校任教,他又辞去蓝田师范的职务,回到上海小住,一心一意等清华的聘书。可聘书迟迟未收到。他是心高气傲的人,碰了两次钉子,自然不愿再回到不受欢迎之处。适值珍珠港事件爆发,他被困上海,直到8年之后抗战胜利。

在上海,杨绛一方面照顾父亲和女儿,另一方面帮着母校振华中学筹建上海分校,同时还给一位富家小姐做家教。当日军攻占上海之后,振华分校解散了,家教也结束了,杨绛只得在郊区一所小学做了代课老师,每天要往返很远的路程。而钱锺书为维持这个家,也不得不多代课,在任教于震旦女子文理学院的同时,还收了两个拜门的学生。

期间,杨绛父亲去世,钱锺书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大不如前,而他们又不愿向家中父母求助。为维持生活,杨绛连佣人也辞了,自己包揽了一切家务杂活。但她从小生活在优越的家庭里,哪里干过劈柴、生火的事?整天弄得满脸油烟十指黑的。可她毫无怨言。

在这沦陷的孤岛中,贫穷几乎摧毁了他们一家的身体。钱锺书每年都要生一场大病,杨绛经常有持续不明原因的低烧,他们的宝贝女儿也得了骨结核差点死去。相比于在牛津、巴黎的美好岁月,这段日子,钱锺书和杨绛相依为命,颠沛流离,曾一度生活艰难。可是,他们依然苦中作乐——在劈柴做饭的时候,杨绛总会戏称自己是“灶下婢”;钱锺书总喜欢逗女儿钱瑗,乘女儿睡觉时,在她的肚皮上画鬼脸。一家人在淘气中寻到了乐趣。

就在这样的艰苦时期,他们俩都迎来了自己事业的巅峰:钱锺书创作了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中国古诗评论集《谈艺录》初稿,短篇小说《人·兽·鬼》,及长篇小说《围城》等,其中《围城》让“钱锺书”这个名字被世人所铭记;杨绛翻译出版了《1939年以来英国散文作品》、《随铁大少回家》,还创作了四幕喜剧《风絮》等。

直到1949年战争结束,钱锺书又一次被清华聘请,杨绛也被清华聘请。于是,他们全家迁到北京,开始了新的生活。

“文革”时期的模范夫妻

在上海沦陷的那8年,并不是钱锺书和杨绛生命中唯一的艰难。后来,他们一家还经历了同样艰难的“文革”岁月。

1966年,“文革”十年浩劫开始了,钱锺书夫妇俩也在所难逃。8月,杨绛和钱锺书先后3天被揪了出来。那时候,钱锺书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杨绛在外文所,同属学部,命运也相同,都被作为“反动学术权威”揪了出来。他们的生活从此就充斥着批斗会、扫厕所、扫大院、被鞭打、被辱骂、戴着“资产阶级权威”高帽游街等非人折磨。钱锺书被剃过“十”字怪头,杨绛也被剃过“阴阳”头。

在揪斗中,钱锺书头发被人剃掉纵横两道,成了“十”字怪头。幸好杨绛一直是钱锺书的“理发师”,就把他的这个“怪头”改成了“和尚头”。而杨绛在一次陪斗中被剃成了“阴阳”头。当时在社会上被剃了阴阳头的,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都会喊打。杨绛整夜不睡,用女儿钱瑗几年前剪下的两条大辫子做了一顶假发。大暑天的戴着,闷热不堪。

有一次,她戴着假发挤上一辆公交车去上班。售票员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假发,就对她大喝一声:“哼!你这黑帮!你也上车?”

杨绛连忙声明,自己不是“黑帮”。

“你不是黑帮是什么?”售票员看着杨绛的头发,乘客都好奇地看她。

后来杨绛什么都没说,车一停,立马下车走人。从此1年之内她都不敢乘车,去哪皆靠两条腿走路。

他们尽管被批斗,但感情却融洽到了给人一种“胶着”的亲密感。在被批斗的日子里,别人都被斗得狼狈不堪,唯独钱锺书和杨绛顶着无常式的高帽子,胸前挂着划上“×”字的大牌子,昂首阔步,并肩挽手,大大方方走回宿舍,任凭街上的孩子哄闹取笑,毫无惶悚之态。他们一如既往一同上下班,互相照顾,互相安慰,令许多人既不解又羡慕,学部的人暗地里说:“看人家钱锺书一对儿,越老越年轻,越老越风流!”同时他们又把他俩誉为“模范夫妻”。而眼前的一切,在这对真正的才子佳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场场无聊的闹剧,根本不值得较真。

1969年之后,钱锺书和杨绛先后又被下放到河南“五七干校”劳动。当时夫妇俩都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还承担着沉重的劳动。在他们下干校之前,他们的女婿王得一,因军宣队批斗而被迫自杀,女儿钱瑗独自一人留在北京。

刚到“五七干校”时,钱锺书当伙夫专烧开水。他成天围着锅炉烧水,烧得“两鬓苍苍十指黑”,斯文扫地。尤其冬天的时候,北风老往膛里灌,水老烧不开。有人不自觉,还打热水洗脸洗脚,这时钱锺书就会用“忿恨”的眼光盯着这些人。

后来,钱锺书改任专职通讯员。这时候,杨绛也来了,她被安排在菜园班看菜园。这个菜园离钱锺书的宿舍不远,钱锺书每次收取报纸信件都要经过这片菜园。于是,夫妇俩就可以经常在菜园里相会。两人坐在水渠边晒晒太阳、谈谈话。钱锺书还经常给她写信,写些所见所闻、杂感、笑话和诗词。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1972年才结束。而他俩都在那里度过了60岁的生日。

“我们仨”就此失散了

十年浩劫一结束,钱锺书和杨绛重获自由,他们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京家中。夫妇俩决定闭门自守,把浪费的光阴补回来。于是,他俩埋首书卷,终日沉溺于自己的学问事业上。

后来,在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任教授的女儿钱瑗,也回来跟他们同住。杨绛和相知、挚爱的丈夫,聪慧、雅致的女儿,共同创造了一个心无旁鹜的精神家园。

在一家人重新面对困难的时候,杨绛为他们仨挑起了全部的负累,以便于丈夫和女儿能集中精力做事。这当中,包括钱锺书病重和女儿住院的那段时间,杨绛每天都要去探望他们。当钱锺书不能进食的时候,她总要打各种各样的果泥、肉泥来为他改善营养,就连鱼肉也要用针一根根把刺剔除。而她自己的生活,却是将就着过。

1997年3月4日,60岁的钱瑗匆匆走完了自己的一生。1年之后的1998年12月19日,88岁的钱锺书也因病在北京逝世。

清华大学曾为钱锺书“两度破格”,杨绛也“三进清华”;而对他们的女儿钱瑗来说,清华园是她童年美梦的摇篮。他们一家三口,都与清华有着不解之缘。在钱锺书病重之时,他们仨就郑重决定,将钱锺书及杨绛的全部稿费及版税捐赠给母校,在清华设立“好读书”奖励基金,以奖励那些好学上进、成绩优秀、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希望他们学成以后,有朝一日能以各种形式报效祖国、回报社会。

现在,唯一的女儿、一生的伴侣就这样相继离去,3个人只剩杨绛一人,而她依然思路清晰,依然勤奋。她用她那烛光般微弱的晚年时光,将他们仨未尽之事付诸行动:

首先,她将钱锺书的作品全部整理出来,交与出版社;

接着,她将钱瑗未完成的《我们仨》用心写出来,交与出版社;

而后,启动清华设立的“好读书”奖励基金。

一切都做得这么恬淡和超然,可杨绛还在寻觅归途。犹如她在书中所说的:

“人间不会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1997年,阿瑗(钱媛)去世。1998年岁末,锺书去世。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我清醒地看到以前当作‘我们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栈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今年是2011年,既是清华的100年校庆,又正好是杨绛先生的100岁寿诞。

在如今的清华园里,依然流传着钱锺书与杨绛平实却美丽的爱情故事。

【本文收入我的著作《清华学者们的爱情往事》,东方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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