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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初期北大教授的艰难选择

晚清以降,中国现代大学这100多年的“光荣与梦想”,最让人感怀的是与整个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在刚出版的《抗战烽火中的中国大学》中,我谈及:“抗战中,大批中国大学内迁,其意义怎么估计也不过分——保存学术实力,赓续文化命脉,培养急需人才,开拓内陆空间,更重要的是,表达了一种民族精神以及抗战必胜的坚强信念。”其实,还有另一个论述角度,那就是,现代大学这一制度设计给无数读书人参与抗战、保存民族气节提供了可能性。

在所有内迁大学中,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国立北平大学、国立北平师范大学的撤退尤为艰难,因那时北平已经沦陷,只能秘密组织,积极串联,分批撤离。而离开不离开已被日军占领的北平,对于很多教授来说是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抉择。走出这关键性的一步,意味着日后颠沛流离,但不会有失节的焦虑;而留在危城中,很可能进退维谷,精神上备受煎熬。

七七事变后,形势急转直下。北平沦陷,既有强烈的民族意识而又无力回天的读书人到底该如何自处,是个极为沉重的话题。经过一番挣扎,最终罗常培、朱光潜、钱穆、梁实秋、魏建功、郑天挺等北大学人还是选择了逃离北平,参与抗战大业。

政府的号召、校方的规划以及学者本人的志愿共同促成了大学内迁的壮举。除了此前的个别行动,有组织的撤离是这样展开的:10月间,北大教务长樊际昌奉派来天津接洽;10月底款到,北大秘书长郑天挺令其分送愿意撤离者。最后一批离开北平的教授于11月17日、18日赴天津,20日分头南下。

到底有多少北大教师从已沦陷的北平跑出来,未见准确统计。不过对照战前北大教职员名录就会发现,绝大部分教授响应政府的号召南迁;至于学校承认的四位“留平教授”,除周作人因出任伪职战后被审判,其他三位(孟森、马裕藻、冯祖荀)都坚持不与日本人合作,保住了士人气节。

远在英国伦敦的胡适,1938年8月4日寄诗给周作人:“天南万里岂不太辛苦?/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这首“劝驾”诗9月20日到北平,第二天周作人即作和:“我谢谢你很厚的情意,/只可惜我行脚不能做到,/并不是出了家特地忙,/因为庵里住的好些老小。”家累重是实情,但最关键的还是意志与信念。正如朱光潜所说,以周作人的名望,日本人肯定会“包围他,利用他”。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周作人本人不懂?当初吴宓也曾希望留在北平读书写作,1937年9月23日,他步行至西四牌楼姚家胡同三号陈宅祭吊陈三立,而后与陈寅恪商谈南下事,“寅恪甚赞同宓隐居北平读书一年之办法。惟谓春间日人曾函邀赴宴于使馆。倘今后日人径来逼迫,为全节概而免祸累,则寅恪与宓等,亦各不得不微服去此他适矣”。陈、吴之所以不得不走,是考虑到已被日本人盯住了,留在北平,要不死难、要不落水,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而周作人当年的名气远比陈、吴二位大,无论最初如何精心规划,覆巢之下,想保持独立与自尊,只能说是一厢情愿。

人在危机时刻的选择并不关涉“知识”,而是“气节”与“情怀”。好在兵荒马乱中,大部分北大教授做出了英勇的选择,无愧“读圣贤书”的称谓。抗战烽火中,大部分学识渊博的教授听从政府号令,辗转内迁,历尽艰辛,借用文天祥的《衣带赞》:“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那个时代的读书人,所坚守的不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传统职责,更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愿望与信念。

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陈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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