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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一到这西风乍起的九十月间,多少人的心飘去了阳澄湖畔,排排坐,吃蟹蟹。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曾说,“不是阳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苏州”,此时想想真是明智极了。

要想吃螃蟹吃得雅致,

你需要“蟹八件”。

“蟹八件”是明代工匠发明的一整套吃蟹工具。梁实秋在《雅舍说吃·蟹》里记载,他小时候在北平前门外正阳楼吃蟹,“食客每人一分小木槌小木垫,黄杨木制,旋床子定制的,小巧合用,敲敲打打”。——梁先生也真够OUT的, 早在清代,“蟹八件”已成了苏州人嫁女的嫁妆之一,讲究的人家都用上“蟹六十四件”了好嘛。

要想吃螃蟹吃出文化,

继续往下读。

螃蟹的特点,第一是丑。螃蟹之丑,是从古至今人类的共识——唐代有人说它“蝉眼龟形脚似蛛,未曾正面向人趋”。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螃蟹:怪我咯?

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记载说,他在陕西的时候,听说有一家人捡到一只干蟹,觉得太丑,认定是只怪物,于是,别人家里生了小病小灾时,都把这只干蟹借去挂在门上,驱病辟邪。

甚至在18世纪末,螃蟹被热衷研究标本的英国博物学家多诺万(E.Donovan)收入了《中国昆虫自然史》。堂堂甲壳纲生物竟被当做昆虫纲,和蝗虫、蚂蚁、飞蛾等货屈居一书之内——全都是因为丑。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中国昆虫自然史》里的中华虎头蟹。

(据说因产量少、蟹肉香甜,此蟹在青岛售价颇高。)

螃蟹虽丑,却很受画家喜爱。比如明代画家徐渭曾作《黄甲传胪图》,齐白石爷爷画的螃蟹可能比他吃的螃蟹还多……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黄甲传胪图》·徐渭

稻熟江村蟹正肥,双螯如戟挺青泥。

若教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袖手看君行》·齐白石

“北宋四大家”之二的黄庭坚是这样形容螃蟹的,“形模虽入妇人笑,风味可解壮士颜”。对于一种食材来说,颜值实在不是重要的考量因素,“风味”才是!

明末清初,写散文的张岱在《陶庵忆梦》的《蟹会篇》里说,“河蟹至十月与稻梁俱肥……掀其壳,膏腻堆积,如玉脂珀屑,团结不散,甘腴虽八珍不及。”虽没吃过龙肝、凤髓、豹胎等等所谓“八珍”,可要说起蟹肉,“甘”和“腴”俩字儿简直不能更准确!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河蟹:“甘腴”说的是我,敢问为何配一张海蟹的图?!

在《红楼梦》第38回里,曹雪芹借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个人的三首诗表达了对蟹肉的浓厚兴趣和复杂感受。

第一首为刚饕餮完的贾宝玉所作,他提醒我们:吃完螃蟹记得舔舔手指。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第二首是忧伤的林妹妹所写,从第一句可见,她在暗示我们,螃蟹蒸熟,壳依然硬,别扎了手口。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上面两位看了宝钗的螃蟹诗之后,纷纷表示这首写得太好,想把自己的诗烧了。你们体会一下:

桂霭桐阴坐举殇,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清初吃货张岱在《蟹会》里说:“一到十月,余与友人兄弟辈立蟹会,期于午后至,煮蟹食之,大六只,恐冷腥,迭番煮之”。

一边手剥嘴啃,一边诗兴大发,是挺好一件事儿,但可别让蒸好的螃蟹冷了,请记得“迭番煮之”。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提到螃蟹,就不能不说丰子恺。

在有一群人的心里,丰子恺是吃素的,他画过六册《护生画集》,提倡爱护动物,不能杀生。

《护生画集》

在另一群人心里,丰子恺肯定是吃蟹的行家,因为他爸不仅能把蟹肉吃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一毫在蟹壳之中,更能将蟹骨“拼成一只很好的蝴蝶”。要把丰子恺的老爸放在今天,实在是“光盘行动”里食蟹一族的楷模。

自七八月起直到冬天,父亲平日的晚酌规定吃一只蟹,一碗隔壁豆腐店里买来的开锅热豆腐干。他的晚酌,时间总在黄昏。八仙桌上一盏洋油灯,一把紫砂酒壶,一只盛热豆腐干的碎器盖碗,一把水烟筒,一本书,桌子角上一只端坐的老猫,这印象在我脑中非常深,到现在还可以清楚地浮现出来。我在旁边看,有时他给我一只蟹脚或半块豆腐干。然我欢喜蟹脚。蟹的味道真好,我们五六个姊妹兄弟,都欢喜吃,也是为了父亲欢喜吃的原故。只有母亲与我们相反,欢喜吃肉,而不欢喜又不会吃蟹,吃的时候常常被蟹螯上刺刺开手指,出血,而且抉剔得很不干净,父亲常常说她是外行。父亲说:吃蟹是风雅的事,吃法也要内行才懂得。先折蟹脚,后开蟹斗……脚上的拳头(即关节)里的肉怎样可以吃干净,脐里的肉怎样可以剔出……脚爪可以当作剔肉的针……蟹上的骨可以拼成一只很好的蝴蝶……父亲吃蟹真是内行,吃得非常干净。所以陈妈妈说:“老爷吃下来的蟹壳,真是蟹壳。”

我们都学父亲,剥得很精细,剥出来的肉不是立刻吃的,都积受在蟹斗里,剥完之后,放一点姜醋,拌一拌,就作为下饭的菜,此外没有别的菜了。因为父亲吃菜是很省的,且他说蟹是至味。吃蟹时混吃别的菜肴,是乏味的。我们也学他,半蟹斗的蟹肉,过两碗饭还有余,就可得父亲的称赞,又可以白口吃下余多的蟹肉,所以大家都勉励节省。现在回想那时候,半条蟹腿肉要过两大口饭,这滋味真是好!

——丰子恺《忆儿时·父亲的吃蟹》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丰子恺的女儿丰一吟吃荤的范围比她父亲更窄,只吃瘦猪肉和蛋,并不吃蟹。她曾在《天于我,相当厚:丰子恺女儿的自述》一书中回忆老爸吃蟹的样子:

父亲装了假牙以后,蟹钳咬不动了。在家里还可以用榔头敲敲,到外面去吃蟹就不行了。在杭州时,有一次他到王宝和酒店去吃蟹酒,我陪在一旁。他要我替他咬蟹钳。我实在有点害怕,但父命难违,只得勉强屏住气替他咬了。以后我曾几次问父亲,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吃蟹?煮蟹的时候不是很残忍的吗?父亲点点头,承认是那么回事,但他无可奈何地说:“口腹之欲,无可奈何啊!”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丰子恺吃蟹也是一把好手,可惜,丰氏的“蝴蝶”食蟹技艺在这一辈已经失传了。

他(丰子恺)和祖父一样吃得很干净,蟹壳里绝不留一点蟹肉。我看了觉得惊奇。这时他便得意地说:“既然杀了这只蟹,就要吃得干净,才对得起它!”他反复地说这句话,好像是为他的吃蟹作辩护,或者是对内疚的补偿。

父亲每次吃蟹,总是把蟹钳头上毛茸茸的两个东西合起来做成一只蝴蝶。吃几只蟹就做几只蝴蝶。所以一到金秋季节,我家墙上总是贴满蝴蝶。

如你亦是吃货,

贴只蝴蝶可好?

只为不辜负这甘腴秋蟹,也要做一只有文化的吃货

本文为原创内容,撰文与编辑:方格,参考资料有《蟹趣》(钱仓水 著,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忆儿时》(丰子恺 著,海豚出版社,2013年版)以及《天于我,相当厚:丰子恺女儿的自述》(丰一吟 著,上海远东出版社,2009年版)。转载请联系书评君,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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