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毅民 编辑|段文

中纪委周末再打一虎。

8月24日上午9点半，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官网发布重磅消息，河南省政府党组成员、副省长徐光任上被查。

59岁的徐光，在河南8位副省长中排名第三。根据分工，他主要负责自然资源、住房和城乡建设、交通、重点项目建设等方面工作，具体分管省自然资源厅、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省交通运输厅、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省林业局等部门。

2017年1月当选副省长之前，徐光曾在鹤壁、安阳和周口三地工作，其中在周口工作超过13年。2012年担任周口市委书记期间，他因当时轰动全国的“平坟运动”备受争议，被网友称为“平坟书记”。

“平坟”缘起至今不为人知

徐光的落马，将7年前周口市那场轰轰烈烈的“平坟运动”，再次拉回公众视野。

周口位于河南东南部，距今已有6000多年的文明史。传说太昊伏羲氏在此建都，炎帝神农氏播种五谷，开创了中华民族的远古文明。秦末农民起义，陈胜在此建立张楚政权。农耕文明的遗存，深深影响了这一片土地上人们的生活，其中就包括丧葬习俗。

“挖你祖坟！”在当地是一句极其恶毒的话，人们一般情况下不会说。在民间，只有百姓之间吵嘴、斗架到气愤至极的时候，这句咒骂才会破口而出。

但就在这样的地方，2012年3月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平坟运动”。根据《人民日报》的报道，周口市委、市政府发布“1号文件”（《关于进一步推进殡葬改革的实施意见》）后，截至当年11月底，八个月内周口全市平迁坟头246万座，新亡故人员遗体火化率基本达到100%，原有的537个棺木市场销声匿迹。当地老百姓为此怨声载道。

如今，当年主导“平坟运动”的书记落马了，但对于“平坟运动”的缘起，尽管多家媒体事后曾试图追寻真相，但始终没人说得清。

有知情人士透露：“据说当年是省里某主要领导去南阳调研时，提出的殡葬改革。但南阳当地干部答应得好好的，却雷声大、雨点小，全市大会喊得挺响，实际力度并不大。后来全省推开，周口成功地把焦点转移了。”

查阅河南本地媒体的报道，2012年3月1日，南阳曾成立过一个由副市长带队的考察团，专程赴洛阳学习殡葬改革经验。洛阳是河南的殡葬改革先进地区。2011年当地就出台了《洛阳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深化农村殡葬改革做好墓地复耕还田工作的通知》。

那么，周口怎么就后来居上了呢？

周口市政府网站曾经在一篇“殡葬改革暨平坟复耕推进会”的新闻稿中披露，2011年11月，省委某主要领导“莅临周口调研，针对平原农区耕地坟头多的情况，提出实施殡葬改革、推进平坟复耕”，并视察了隶属周口市的商水县练集镇朱集村。该村的村支书朱伟，后来成为周口“平坟复耕”第一人。

不过，省委主要领导视察周口后的近4个月里，从2011年11月到2012年3月，关于周口市和商水县“平坟复耕”的具体情况，公开媒体显示并无进展。

2012年南阳派出考察团去洛阳取经之后，周口平坟“风云突变”。2012年3月中旬，周口市政府以“一号文件”的形式，把“平坟复耕”列为该市的重点工作。3月13日，商水县召开一个3万人参加的殡葬改革动员大会，小学生被要求回家宣传政策，村庄挂满宣传标语，一支由退伍兵为主的“能打、能战斗”的殡葬改革执法大队宣告成立。

4个月没动静，这边南阳的人刚派出去，周口就紧跟着对殡葬改革给予“1号文件”待遇，如此重视程度颇为反常。“也许是周口方面考虑到领导是在周口作的指示，担心被南阳先落实了，于是才迅速反应大干快上？”一位熟悉河南官场的当地人士猜测。

“平坟”搭档众生相

周口平坟事件在全国引发广泛争议。2013年全国“两会”期间，河南代表团被中外记者围堵，问的全是周口平坟的事。后来在警卫和工作人员掩护下，省领导借口“上厕所”才得以脱身。

在一个殡葬传统浓郁甚至顽固的地方，短时间内平掉几百万座坟，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难度大，也容易出成绩。曾被省委领导接见的周口市商水县朱集村的村支书朱伟，为此挖了自家祖坟。

有媒体记录下当年这一幕：2012年5月28日，朱伟扛着锄头、带着推土机走进地里，田埂上挤满了闻风而来的上百位村民。大家都想看看，支书要怎么向自己家族的28座坟头动土。

没有任何的犹豫，朱伟很快就把自家的坟头全部铲平。随后，朱伟在村民大会宣布，5月29日村民自行平坟，若平不完，铲车会强行平坟。第二天，全村1043个坟头果然全部平掉，连外形类似坟头的麦草剁也被挑去。

一天之内平坟1043座。平坟这块硬骨头，被朱伟第一个啃下来了。他的名声迅速在周口官场传开。由此朱伟也获得了“中原平坟第一人”的头衔，并于2013年当选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很快，商水县的28个村支书都带头平了自家坟地。

不过，朱集村的村民很快发现，朱伟把当时配套建设的公益性村公墓定在自己父亲的坟边，这意味着，全村都要迁坟，他父亲的坟却不用动。

村民坐不住了，开始四处举报。但朱伟不以为然，还威胁村民：“随便你们去告，看能不能告倒我！”

2014年，商水县纪委介入调查，朱伟被开除公职、党籍。此后，朱伟全家搬离了朱集村，住到了商水县城里，再也没回过村里。2016年，朱伟以“个人健康原因”辞去全国人大代表。

当年和徐光一起搭档的市长叫岳文海，他也被视为“平坟运动”的急先锋。2012年5月，“平坟”一号文件下达3个月后，刚刚上任的岳文海在市委会议上发言：“此事已无退路，是一场革命、攻坚战”。

但他不像朱伟，他没有挖自己家的祖坟。于是有人去他母亲坟上插了五把铁锹，还打出了横幅：“岳文海，你妈喊你回来平坟！”不过，据《南方都市报》报道，去的人只是摆了几把铁锹拉了一个横幅，并没有真正挖岳文海母亲的坟。

2012年11月16日，国务院颁布第628号令，删除了《殡葬管理条例》中民政部门有权对拒不改正违法土葬、建造坟墓行为强制执行的条款。“这意味着民政部门将无权强制平坟”，国务院法制办一位人士称，这个规定的出台，宣告周口平坟彻底失败。

轰轰烈烈的平坟运动戛然而止。2013年6月，被称为“平坟市长”的周口市市长岳文海辞职，下海去北京一家企业做了高管。

此前多名下属被查

此次徐光的落马，似乎颇为突然。

8月24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察委网站公布消息后的当天下午，河南省政府官网仍挂着徐光简历及相关活动信息：就在8月21日，徐光还如常出席了省政府常务会议；8月20日出席全省经济工作座谈会，包括当天的全省农村教师住房建设工作会议。更早之前，他还曾带队到部分省属重点项目施工现场，督导推进项目工作。

不过，细究之下，徐光落马也并非无迹可寻。

7月中旬，与徐光工作交集颇多的周口市委原常委、宣传部长王田业刚被查。王田业任职从未出过周口，自2015年3开始担任周口副市长，后担任周口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两人先后被查，相隔仅一个月。

8月初，河南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称，扶沟县委书记卢伟主动投案。与王田业一样，卢伟不仅与徐光工作交集13年之久，也曾是他的直接下属。他长期在周口工作，历任周口市团委书记，沈丘县委副书记（正处级），周口市科学技术局局长，扶沟县委副书记、县长和县委书记等职。

除以上两人之外，公开信息显示，还有多名与徐光有过长期共事经历的官员落马，包括：河南省司法厅党委委员、副厅长黄真伟（曾先后任周口下辖的项城市长、市委书记），河南省交通运输厅副厅长杨廷俊（曾任周口市副市长、鹿邑县委书记），周口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高德友等人。

之前的6月下旬，商水县委书记马卫东落马。马卫东先后历任周口市团委副书记，周口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商水县委副书记、县长，商水县委书记等职。同样与徐光存在工作交集，同样担任过他的直接下属。

值得注意的是，商水县，正是当时周口市确定的“平坟”殡葬改革试点县，而马卫东，当时就担任商水县委副书记、代县长。

时至今日，周口已经没有人再提平坟二字。商水县棺材市场又重新开了张，一条街上挤下了大大小小近20个棺材铺子。在商水县朱集村的农田里，大量被铲平的坟头被重新立起。不远处，当年为“平坟运动”而建立起来的公益墓园，却成了烂尾工程，提醒着人们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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