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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少女之心》有关的性与罪

文/杨东晓

与《少女之心》有关的性与罪

《少女之心》手抄本可能是那个年代除读者群最多的书籍之一。它与那个时代的青少年的性意识一起,被压抑在地底下。

看《少女之心》与变“流氓”的关系

《少女之心》第一次传到朱大可手里,是1975年。这时,他已高中毕业,进厂当了青工。他在偷看这个小薄册子时,特地在外面套上毛选的红塑料皮,不容易引人怀疑。

那本至今没有作者现身的手抄本,在当年,大约有上亿人阅读、传抄过。但谁敢承认自己看过《少女之心》呢?那个时代,凡是被抓住看了《少女之心》的人,都有“流氓”之嫌。

在洋泾浜上海,市民一直习惯于用西式的发音来表达一些内容用汉语不太容易表达的内涵,比如,用“来赛”这个发音(lasses,原意小姐)指代类似发育成熟、行为开放的女性或女流氓,用“马格”这个发音(mug,有脸、嘴、抢劫、流氓等含义)表示男流氓。

北京市公安局在文革中后期以“流氓”罪抓捕了不少青少年。皮艺军当时正在北京市公安局预审处当预审员,他回忆说,被当作流氓抓进来的,“一问他,百分之百都看过《少女之心》。基于此,后来公安机关就认为,凡是流氓都看过《少女之心》,倒推过来,凡是看过《少女之心》,就会变成流氓,于是,看《少女之心》和性犯罪之间就有了固定的因果关系”。“当时中国还没有犯罪学的研究,在没有对照组数据的情况下,就用这种线性思维。其实这种判断并不正确”,皮艺军说:“那时候没有人对未犯罪的少年进行调查,统计一下有多少男少女看过《少女之心》,所占百分比是多少,就直接把《少女之心》当作影响犯罪率的因素”。

1979年,青少年教育问题工作者廖岭珠在上海社科院出版的《社联通讯》1980年增刊第七期《少女犯罪与性爱心理初探》一文中写道:“据某中学一个班级的不完全调查,43名学生中,承认看过《少女之心》等黄色手抄本的就有13名,有些学生甚至在上课或自修课里抄阅这类书刊。”但是这些孩子并未犯罪。实际上,大多数传抄《少女之心》的案件都是因为追查其它案件时被连带出来的。

压抑和反弹

今天看来,《少女之心》不能算是一部文学作品,甚至连一部故事都算不上,然而,越是谈性变色,越是偷窥得性味盎然。

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中,一些外国电影中短短的数秒拥抱、接吻镜头都会让不少人如痴如醉。在那个年代,《化身博士》、《华丽家庭》、《望乡》、《女星》……这些影片被很多青年人看了一遍又一遍。

皮艺军接触到的一名少年犯讲述,日本电影《望乡》他看了7遍,后6次每次买完票以后就在电影院门口等着,等到将要出现早年妓院的镜头时,他分秒不差地踩着钟点进去。买那么多张票,就是为了多看几次那几秒钟。

《望乡》中几秒钟的镜头,《被侮辱与被迫害的人》中数行文字的描写都能对人构成极大的刺激。由于当时“性”在中国一直被当成最淫秽的东西,讳莫如深,所以处在性压抑之中的中国人,都还没有“脱敏”。

因为对“性”过敏,所以不能谈性,又因为对“性”过敏,所以《少女之心》中的性描写就成了一针兴奋剂。一些青少年为此而犯罪,于是,一本黄色读物就变成了洪水猛兽。

一个县城的追查

1977年,李万盛任四川邻水县公安局治安股股长。邻水县位于华蓥山东麓,如同那个年代所有偏僻的小县城一样,闭塞而保守。在这年年底的一次公安局例会上,领导安排工作时提到现在有青少年传看黄色手抄本的动向——当时公安局都还没有看到这种手抄本。这项工作是公安局领导参加上级公安机关召开的一次普通的工作会议上带回来的。

治安股长李万盛将这一工作安排给各街道、居委、办事处,希望这些基层群众组织能够协助工作。

一个多月后,二街道办事处的杜华珍主任向公安局反映,她的辖区里有几个男女初中生平时说话和表现有些异常。通过进一步了解,发现他们几个人在秘密传抄《少女之心》。

这5个少年自认为自己做得很严密——他们都只在半夜捂在被子里看那本手抄的《少女之心》。有的孩子家里兄弟姐妹们就睡在一间屋里,几个兄弟就睡在一张床上,都没有发现其中一人在深夜偷看手抄本,父母就更不知道了。

然而,他们平时走在街上的眼风和举止,却令居委和街道的老年人产生了怀疑。

因为尚未形成治安事件,所以李万盛没有安排公安出动,而是让杜华珍找了几位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分别和这5位学生谈话。

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是否通知学校和家长,李万盛认为这是关系到学生前途的一个大问题。考虑到学生对学校教育的逆反以及面临的压力,李万盛选择了低调处理。

并非所有的孩子都能如此幸运。

在反映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小镇青年成长历程的电影《孔雀》中,主人公们的遭遇可谓是典型。

弟弟高卫强在复习功课时偷看一张手绘的女性裸体图,被保守而严厉的父亲发现后,把他拉到大街上暴打一顿。父亲一边打儿子一边绝望悲愤地哭喊邻居们出来,“看咱家出了个流氓啦”。半傻的大哥高卫国到学校找弟弟,竟跟着一个女生往女厕所走,被发现后遭到全校师生的追打。弟弟冲进人群,用雨伞把哥哥往死里扎。电影中,高家兄妹都是在这种迷蒙抑郁的环境中,战战兢兢地走过了青春期。

1977年冬至1978年初春,大约3个月的时间里,邻水县结束了一次扫黄工作。县城里只发现这一宗传看《少女之心》事件,而农村区域一宗也没有发现。

33年后,李万盛回忆这次追查工作时,很是欣慰:“通过后来多年的跟踪了解,这5位学生成长都很正常。”他说邻水县城不大,所以问题也不多。小县城邻水,平稳地度过了它在非常年代的“青春期”。

曾经看过《少女之心》的孩子们

进入1980年代,查抄《少女之心》仍在继续,但烈度小了很多。查抄的主力已经从公安局变成了学校。

当年在湖北某中学上初二的陈卫东,还记得1983年的一次全班大搜查。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他焦急地盼望放学铃响。家里枕头底下还藏着一个手抄本,马上就该传给下一位排队的同学了,他得赶在家长下班前再看一遍。

这一整天,陈卫东都惦记着书里曼娜和表哥的事,后悔没敢把那个小册子带到课堂上偷看。他手里那份是同班同学用方格子作业本抄的,差不多抄了一本。当时他还觉得这部“小说”语言不好、不通顺,心想不如自己重新写一遍。多年后,他从互联网上看到真正的《少女之心》,才发现原作者的文字功夫还不错,那个作业本上的,可能是同学们自己添加的结果。

当盼望已久的放学铃声响起时,班主任走了进来。

班主任叫大家把书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到课桌上,他要挨个仔细检查。陈卫东此时不由得大呼幸运,多亏没把书带到学校来!天黑的时候老师才检查完,放学生们离开。过了两天,他才知道那天是全校大检查,查的就是《少女之心》。

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少女之心》几乎传遍了全国。1980年代,除了手抄本,它还以录音磁带的形式渗入校园。辽宁省某重点中学学生刘宏锋,在初中时听到过一盘不知哪儿传来的没有名字的卡带。卡带在同学间悄悄地传递,里面的故事全都由一个女声朗读出来,令初中生们心惊肉跳,面红耳赤。直到1988年,已经上了高中的刘宏锋,第一次看到《少女之心》手抄本时,看到开头的那句“我叫曼娜”时,才知道原来听过的磁带正是这本禁书。

但那时,他们班上只有一本手抄本,人多轮着看太慢,怎么办?他们决定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传阅”。刘宏锋的宿舍是搞分角色朗读,3个人读,8个人可以同时获悉内容。就在开始朗读的第一天,班主任午休时间来宿舍楼检查,发现了他们宿舍的秘密,收走了这本不到一万字的黄色“书籍”。

无数看过《少女之心》的“陈卫东”和“刘宏锋”,像他们的同龄人一样,考大学、工作、结婚、生子,生活忙碌而安详。再次提到《少女之心》,他们说,算是一本性启蒙读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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