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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幽兰,芷兰芳香

幽兰之名出自屈原的《离骚》,在《离骚》中有两处用幽兰,先说:“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溷溷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描写一种茫然在人间的情态:纷纷然忽散忽聚,斑驳陆离而飘浮不定,我让上帝开门,守门人却倚着天门漠然望而不顾。此时日已昏沉,人将散罢,只能靠幽兰之素为借口木然站在那里。这世界本就污浊不分,好遮蔽美德而嫉妒贤能。后又说:“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帷兮,谓申椒其不芳。”这“昡曜”是指混浊而迷乱——谁能辨别真假善恶?民众好恶本来不同,朋党间更好标新独异。家家户户竟以艾蒿替代幽兰佩在腰间为香,连草木都不识香臭,岂能辨别美玉价值?以粪土充塞香袋,反而说申椒这种香木不香。申椒其实就是花椒。

这里的幽兰其实是一种佩带在身上的香草。据三国陆玑的解释,《诗经 .郑风 .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中的“蕳”,就是这种作为香草的兰。这首诗,后人认为是讽刺淫乱——描写春水荡漾,未婚男女捧着兰,女子问,去看看吗?河边是无数男女在拥挤着相互嬉戏。为什么称“蕳”?蕳又为什么是兰?古人解读,蕳是间,兰是阑,所谓“蕳而间之,兰而阑之”,间是空隙,引申为阻隔;阑是门遮,引申还是阻隔。这种香草可阻隔邪气,这首诗实则描写的是农历三月三男女到水边共浴,参与祓除仪式,通过祓除消灾去邪。

《左传》中“刈兰而卒”的典故,则是另一种解读。《左传 .宣公三年》记载,郑文公有妾燕姞,早时曾梦见天使赠她兰,告诉她,你要以它为子,兰有国香,人人服媚,你的儿子就可为王。随后,郑文公临幸她时真赐她兰,燕姞就说,“妾不才,要是真怀上您的孩子,世人不信,请大王以兰为证”。郑文公允诺,生下孩子就名为“兰”。公子兰后来怕郑文公杀他,逃到晋国,后晋文公伐郑,22岁时真的当上了国君。他执政22年,最后得病时说,“我为兰而生,兰死,我也要死了”。兰有王者之香,典就出于此。

芷兰芳香,《礼记 .内则》中说,女子接受别人赐予的饮食、衣服、布料、围巾、芷兰,要转送给舅姑,以获舅姑欢心。这芷是白芷,夏天开花的另一种香料。《荀子 .宥坐》中说,“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这也是原始幽兰之意。荀子是引孔子对子路疑问的回答,为说明“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这里的“通”指世俗仕宦的通达,兰的品质本在“我自独芳”中。到三国王肃所注《孔子家语 .六本》中,芷变成芝,说君子须慎其相处——“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古时称腌咸鱼为鲍鱼,王肃将芷为芝,在香草的称谓上,芷芝就可混肴。

其实陆玑在解释蕳时,就已经说,这兰似药草泽兰,茎有节,颜色是红的,高四五尺。泽兰是菊科,秋天开花,茎叶皆芳香,可提炼为香料,当然非今天的兰花。南宋罗愿后来在专门考究动植物的《尔雅翼》中,认定这种可佩香草其实是“都梁香”,都梁是地名,此地水边长满兰草,“都梁香”也是南朝齐梁时名医陶弘景集注《神农本草经》时给泽兰的

命名。

关于古时兰草与现时兰花的区别,大约直到明代,医家们才认真辨别清楚。我读到区别最清晰的是明代卢之颐完成于明末 1643年的《本草乘雅》(比《本草纲目》晚 65年),它说兰草其实也非泽兰,是千金草、孩儿菊,而现今的兰花本来生在幽谷中,分春兰、秋兰种。兰花是否为兰草盆栽,畸形培植的结果呢?无文人有过考证。

兰花的最早记载,始见于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引用的文献,是五代末北宋初陶谷《清异录》中的“香祖”条:“兰虽吐一花,室中亦馥郁袭人,弥旬不歇,故江南人以兰为香祖。”陶谷

在《清异录》中其实还记载,“兰无偶,称为第一”,将它排在百花第一位,但我总觉得,这种浓香之花仍非现今兰花。相反,南北朝时周弘让《山兰赋》中“产于空崖之地,仰鸟路而裁通,视行踪而莫至,挺自然之高介,岂众情之服媚”,“入坦道而销声,屏山幽而静异”的描述,倒似更为接近。这个周弘让博学多通,早年曾隐居于山中,作有《续高士传》,他仅留存的 4首诗中,最著名是《留赠山中隐士》。

兰花被宋代文人大规模赞誉并开始盆栽培植,现在流传下来的两部兰谱——宋宗室子弟赵时庚的《金漳兰谱》与四川人王贵学的《兰谱》,分别诞生于南宋末的理宗绍定六年(1233年)与淳祐七年(1247年)。书中都强调人迹不至处,才有高品质兰,而高雅之兰,从幽谷移植至雅室,又全在养爱。但大自然中幽而冷静深远,温室中养爱则是温暖呵护,两者其实是矛盾的。我总觉得,现今兰花挑剔的生长条件,所谓东引晨光,南北要纳清风,西要临竹林或树荫,百般珍惜、千种爱护,越名贵品种越为疏叶小花,实在是文人在书斋里不断修理的结果。清净闺房配以幽兰之曲,宋以后,这幽字本身就是走了味的。

于是就觉得,幽兰之幽本在潜隐中,精妙在香意幽遁,游移于水声幽咽、山势崆峒间,它本应是李贺的诗句“薄薄淡霭弄野姿,寒绿幽风生短丝”中描述的模样。现今兰花的雅致实在是虚弱文人在兰室中一代代精致雕琢所成就,越培植就越多矫揉造作的匠气,它们倒成为宋明清文化气质越来越纤弱的一个真实写照。

……

本文摘自朱伟《四季小品》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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