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当下社会矛盾在荧幕上的一场茬架
若不是金马奖将影帝一项颁给了冯小刚，我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一年“没导”电影的冯导去做了演员。影片一上映，我赶紧逮空儿去影院看了《老炮儿》，看完长舒了一口气：冯导这么多年没释放出来的情结，这回全演出来了。
看完之后，我本不想到对这部影片写东西评论，直到这两天，我看见朋友圈里老有人将“老流氓”、“直男癌”这样的词汇加给这部影片时，觉得还是瞎说两句吧。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上亿票房背后必有万千种观众。姑且不说别人怎么评价了，只表我的观感和理解。
这是一部张力十足的电影。在观影过程中，这话在我心里升起无数次。从老六在胡同口逗鸟开始张力就绷起来了。游胡同的少年找他问路时，观众可能以为老六是个为老不尊、油嘴滑舌的老头儿。可镜头一转，观众就看见他给街边晒太阳的连点烟都不能自理的老头点烟，跟假扮盲人的桥头乞丐打招呼，跟暴力执法的城管有理有据的叫板，心里就多了点好感。镜头跟着他在北京的胡同游逛，老北京活色生香的胡同生活难得一见地出现在了21世纪第15个年头的岁末电影镜头里。这些年涉及北京的电影一水儿的高楼大厦车水霓虹，“六爷”走过的胡同不禁让人心中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也让人逐渐放下眼前的喧哗进入电影的情境，甚至有种不知今夕何年、影中何时之感。跟着十足的京腔，眼馋着街边加香菜、葱花的煎饼果子，有那么一刻我真想冲出杭州的影院飞回北京去。
一声“快递”的喊叫将六爷的生死哥们“闷三儿”带入画面，也送来他失踪了半年的儿子的消息。“儿子”未见其人，先把他爹和观众们折腾了够呛。六爷满京城找人、找钱。一个个快、慢有序的镜头串起了一个父亲的焦灼，也穿起了六爷的旧情、旧爱，还有“心”病，暗示了有心又无力的结局。
儿子终于找到了，被某高官的儿子绑架。非官即富的公子们深夜无视法纪飙车，追来的警察只能对着“年过百的老头子”调侃这么大岁数还迷恋速度。非法拘禁他人的“小飞”高高在上，身旁围聚一群打手。打手们无论男女一律“杀马特”之风，看似时尚，内里都是没有灵魂的躯壳，宛若一群围着镀金粪便嗡嗡作响的飞虫让人心中生厌，口中作呕。
儿子被“送”了回来，钱也被“还”了回来，父子含泪在深夜的酒馆解了恩怨，家却被莫名其妙的“查抄”，无辜的“八哥”丧了命，儿子被打成脑震荡。小老百姓的日子刚要正常开始，外力突如其来地搅了局。高官家的对账单不慎到了百姓的手里，信奉传统江湖道义的六爷带病坚持去野湖跟人茬架。刺眼的冰面上，六十岁的患有冠心病的人走得相当艰难，茬架的另一方则始终站在岸边轻佻地挥手召唤他前行，未主动向前走过半步。直到六爷的哥们看不下去冲向湖心，“高官”的阵营才挥刀下湖。
冰湖上，茬架双方，实力对比悬殊，身份高低立现，一方的队伍里是胡同里修鞋工、街边无照商贩、中学教师、暴发户等全来自当下卑微无声生存的社会底层。另一方则是衣着光鲜的职业打手，有着头发梳得整齐的黑道头目坤叔、穿着世界名牌的官二代撑腰做领导。在我看来，这场茬架本质此时一览无余：赤裸裸地表明这是社会底层的一场宣战，是民与官、穷人与富人之间的一场肉搏，是当下社会矛盾最直接的一种呈现。最后，六爷永远躺在了冰面上，群众进了监狱，高官被法办，六爷的儿子如愿开了酒吧，礼貌而又客气地站在开满鲜花的门前给问路的人指明方向。
中年人的现实里总是藏着某些悲哀，尤其到了一定地位和年纪的时候总是希望对社会有些回望和反思。当观众习惯了在冯氏喜剧片中辞去旧岁时，冯导却一直想脱去喜剧导演的标签，想带着观众把社会和时代的伤疤揭开来看一看。这几年，从《集结号》到《一九四二》的尝试好像都不是那么成功。《唐山大地震》时，用力太猛让人感到的是生猛而非悲痛。《一九四二》观众的失望曾惹恼冯导大骂观众没有智商。而到了2015年，冯导换了个方式-----不做导演改做演员时，却成功带着观众把爬满了虱子的社会衣襟掀了一角：隐晦了回望了一下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狂乱的“十年”，恶狠狠地踹了迷失的当代一脚。虽然这一角掀得有点扭捏，但还是在观众和社会的脸上各打了一巴掌。打给世人的这一巴掌，是试图给了世人一点惊醒，让观众看到底层的倔强和无奈。打社会这一巴掌就好像影片中六爷替卖煎饼的“灯罩儿”讨回公道时要打还城管的那一巴掌一样：抬手时挺重，放到脸上只能变成轻拍两下。被打的丢了面子又说不出来话来，无奈也不是完全无力。
说到这儿，不禁想起“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老话。《老炮儿》这部电影挂名的导演是管虎，也不能排除“影帝”演员兼做了导演，张译、张涵予这些戏骨也脱不开出主意的嫌疑。一群后中年的男人，凭着他们最后那点雄性荷尔蒙骂人茬架，也用高官的法办显露自己制作的讨巧和无奈。管虎和老冯们终归是要活在体制之下的人，被逼再急、再磨刀霍霍、戎装上阵，也不能无视法和国家。而他们的“中纪委”必须火速办案，必须拿下这个危害四方的了南方某省的谭贪官才行。假设没有给中纪委写信、没有中纪委的火速办案，这部影片能不能播都得另算。一部影片只有播出来，社会效应才能显现，不然只是空说。
而这一切不就像那只逃出来的鸵鸟吗？就算它是跳出了四合院的笼子，在城市的街道跑得再快能跑得过后边追赶的汽车嘛？你再不服气，不也是直挺挺躺冰上了嘛。现实中总有些东西不能说只能藏起来。懂的自然懂，不懂的只能当作他们没看见。
看完《老炮儿》，隔壁的影厅刚好要上演邓超、孙俪的《恶棍天使》。我买了一张票进去看了一遍。年轻的小夫妻果然活得轻松，下水道里搭建一个乌托邦，咯吱咯吱大家的腋窝就把钱赚了去，大伙这么乐呵乐呵着迎来了下一年。现实中，我们也都不是六爷老炮儿，甚至也不是有点血性的“闷三儿”，只是看“跳楼秀”的大多数，或者就是那个练煎饼摊儿的“灯罩儿”:老实、沉默、苟且偷生甚至窝窝囊囊地活着，仿佛早认定了怎么挣脱也逃不掉命运既有的束缚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