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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写:张国庆,专心做一名鞋匠

新华社北京2月5日电(记者刘欣)张国庆在自己那台二手缝纫机前埋头忙活着,时不时瞟一眼平板电脑里的鞋样,双手被鞋线勒满了印迹。

十平方米的工作室里,堆放着鞋楦、模具、皮革和样品,53岁的张国庆整天呆在这里,专心做他最喜欢的事情,有时做梦都在做鞋。

订制一双皮鞋,一般经过楦型设计、帮样设计、制帮、制底,包含工序上百道。从接单、测量、选料、制作,全部由张国庆独自一人完成。他先要为顾客制作一双样鞋,再根据试穿情况进行调整。

楦型设计至关重要,因为鞋楦是皮鞋的成型模具,决定着皮鞋的形状和舒适度,必须符合人们的脚型和受力结构。帮面设计和底工制作都依赖于此。

“专人专楦,是订制皮鞋的前提。”张国庆说。

按照正常速度,张国庆每个月只能做好两双皮鞋。“按照一天200元工时计算,再加上原材料成本,我每双鞋卖4000元左右。”

这当然高过量产的价格,但市面上的皮鞋均根据统一鞋楦定型,无法满足脚型特殊人群的需要。

张国庆的手艺大部分来自于家传。父母是新中国第一代制鞋工人,父亲张发兴解放前曾经在上海的一家皮鞋店当学徒。

上世纪50年代,在国家“支援首都建设”的号召下,各行业的技术先锋纷至沓来,张国庆的父母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被调到北京。

在那个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皮鞋对普通人尚属奢侈的消费品,购买一双皮鞋不仅价格昂贵,还要办理相关手续。因此皮革厂的工作体面而且收入不薄。

“父亲80多元的月薪,高出当时北京市的平均水平,我的生活也就优过同龄的孩子。”张国庆说。他从没有想过今后会和这门手艺有什么关系。

打小生长在北京的琉璃厂古文化街附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学习绘画,耳濡目染,张国庆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书画家。

然而,1982年高考落榜,张国庆感受到了失落和迷茫。此后,他烧过锅炉、做过小买卖,但父母认为还是应当有一份手艺,于是为他找了一位制鞋师傅拜师学艺。

“给你一个礼拜,如果不成,趁早离开。”这是师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上了做鞋,也没用一个礼拜,就上手了。”

1985年,张国庆进入北京革制品厂参加工作,和父母一样,成为了一名制鞋工人。

也正是80年代,改革开放唤醒了人们曾经压抑的审美。青年男女们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穿皮鞋成为时尚。北京革制品厂效益不错,张国庆凭借着优秀的手艺,当上了厂子的生产部部长。

然而,好景并未持续太久,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沿海地区兴起了大量皮鞋厂,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北京革制品厂在上世纪90年代濒临破产。

1997年,34岁的张国庆下岗了。同年,父亲张发兴去世。弥留之际,父亲的一番话让他至今难忘:“手艺,一辈子都有用,不管什么时候,凭手艺吃饭的人,走到哪儿都堂堂正正。”

下岗后,张国庆曾受邀到南方皮鞋厂担任工艺总监,薪水可观。但由于母亲身体不好,他留了下来,在北京凭手艺养家糊口。他说:“父母在,不远行。”

还是在1997年,靠着家里给的600元钱,张国庆买来一台二手缝纫机和一些简单的工具,成立了一间小型鞋艺工作室,取名“天派鞋艺”,“顾客穿上我做的鞋,天天都有‘派’”,张国庆这样解释。

尽管如此,从国企干部到街头鞋匠,这种角色的转变让他感觉很没面子。“自己挂上订制皮鞋的牌子,都哆嗦,怕熟人进来。”

工作室开业后,生意并不好,到店里的多为修补皮鞋,订制皮鞋的顾客寥寥,生活因此变得拮据。家人开始埋怨他当时拒绝南下的决定。

直到有一天,张国庆接待了一对父子。“那位老父亲左脚天生畸形,没有鞋能穿进去,只能用粗布裹足。”张国庆说。“当看见他穿上我做的鞋之后那种欣喜若狂,我才真正找到了手艺人的地位和自豪感。”

此后,随着被各路媒体纷纷报道,再加上他经常在网上发布帖子,工作室的生意日渐红火,顾客们慕名而来,现在的订单已经排到了2018年。

当然,他会为两部分特殊人群赶工。“一类是等鞋下地的足部残疾顾客,另一类喜事临近的新婚夫妇。”张国庆说,他绝不会主动加价。

顾客来自各行各业,其中许多有足部缺陷,张国庆从不过问他们的身份和行业。“手艺人的本职就是提供顾客想要的服务,无论他们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

张国庆从不偷工减料,也不会将制作外包出去。“许多细节有可能顾客看不出来,人在做,天在看。”张国庆说,“一个人走到现在,得问问他的昨天是什么,所以我今天做的要对得起明天。”

去年9月3日,张国庆受所在社区邀请,作为北京市民代表,来到天安门广场,亲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会。

为了不断赶上潮流,张国庆经常翻看各种时尚鞋类杂志。“养家糊口只是最低要求,为了与时代接轨,必须赋予这份手艺新的内容。”他希望自己从一名鞋匠成为一名制鞋师。

迟进军是一名企业管理人员,平时喜欢研究皮鞋制作工艺,十年前认识了张国庆后,发现他的水平在国内已属前茅。

“他爱钻研,手艺也比较纯熟。”迟进军说。尽管如此,国内的皮鞋订制与意大利、英国等国家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从皮质的选择到楦型的革新,我们都需要提升。”迟进军说。欧洲的鞋匠开发一个新楦要花费大约五万欧元,这对国内的工匠来说几乎不可能。

而让张国庆最担心的,还是这份手艺的传承。他收过几名学生,但大多由于不甘寂寞,无法忍受枯燥艰苦的学艺过程,转而投身工业化生产。

也曾有一名清华大学纺织专业的高材生成为他的学生,使得张国庆颇为自豪。这位年轻人凭借着自己在“天派鞋艺”的实习作品,申请到了意大利一所高校的留学机会,最终出国深造。

中国有3000多年的皮鞋制作历史,而现代技术从国外传到中国只有100多年的时间。随着工业文明的兴起,量化生产蓬勃发展,传统皮鞋手工艺风光不再。

“今后手工生产只能是现代工业的补充,不可能取而代之。”张国庆说。但他还是相信中国那句古话:家有良田万顷,不如薄技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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