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先生在中阳,竟将一个娼妓视为名媛烈女!


傅山先生在其晚年曾二度远访其时之永宁州、宁乡县,寻山问水,访贤论道,游历了今属中阳县的柏窊山龙泉观、金罗镇金容寺,留下了不朽的文化遗存。

中阳,位于吕梁山中段,西汉时即以中阳之名置县。自金代始,及至清亡,则称宁乡县。创建于金大定年间的柏窊山龙泉观即属当时的宁乡县,其山景幽然,观貌神圣,历来为一方名胜。兴建于元至正年间的金容寺则属当时的永宁州,曾杰阁高耸,古桧参差,惜于近代圮毁,荡然无存。清康熙年间,柏窊山和金容寺正值庙貌恒新,香火鼎盛之际。

傅山便是于此时游访此二胜迹的,并与中阳名士王珸纵论时政,磋医悟道,吟诗唱和,成为历史佳话。

选胜寻芳百窊山

傅山两次畅游、寓居柏窊山,均在秋季,第一次是康熙十三年(1674年),即甲寅年,第二次是次年的康熙十四年(1675年),即乙卯年,可称之为甲寅行和乙卯行。

傅山先生在中阳,竟将一个娼妓视为名媛烈女!

柏窊山,西距中阳县城十余里,山势不高,景色幽美。《雍正·山西通志》载:“柏窊山,在县东南十里。鸟道穿柏林里许,上建圣母庙,庙前泉池清冽。”《乾隆·汾州府志》载:“柏窊山,西距县治十里,有二泉,冬夏不增减,清冽味甘,可以已疾。”是处翠柏森森,白松粲粲,晓岚氤氲,香风弥漫,亭台楼观错落有致,风格殊异,隐现于茂密的松柏林中,确是一处天造地设的仙居道场。山中主体建筑龙泉观,现存金代石刻一方,说明此观至晚建于金代。观庙主祀昭济圣母,并祀扶桑大帝、太上老君、真武大帝等道教尊者,清幽而庄严。

傅山先生在中阳,竟将一个娼妓视为名媛烈女!

甲寅八月,傅山第一次来到柏窊山,时年69岁。他来此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拜会宁乡名士王珸的。傅山寻访王珸,有传说是因王珸能妙解其药方,遂慕名来拜谒的。但传说总归传说,不可作为信实。事实上,傅山与王珸作为一代大儒早有知会,二人相互仰慕,志同道合,走到一起是很自然的。是年秋,傅山以一个早已皈依老庄的道人带着门生胡庭(季子)、孙儿傅莲苏,跋山涉水,抵达道教胜地柏窊山,与笃信道学的山中处士王珸盛情相晤。此时的傅山已经渐行脱离开自己年轻时的极端反清思想,加之满清政府对汉民族、汉文化的妥协、怀柔和包容也消解了包括傅山在内的大批明遗老的对立情绪。傅山在这个时期的活动,偏重于对中华古学的反思和总结。傅山个性解放,倡导百家争鸣,力推诸子学术,反对文化专制,在晚年,仍“老足秋能健”,遍访圣贤,交流思想。所以,傅山此行的深层目的,自然也在于此。两位名士相见恨晚,结为方外之友,同食共寝,谈道论医,感喟世态,正是“轩辕道士可云霄”。不久,傅山告离柏窊山,特作题字:“甲寅八月,同胡季子过吾玉介石山房,宿龙泉道靖。真山题,孙莲苏侍。”随后,带上友人王珸、并胡庭、莲苏,西往永宁州孟门镇等地冶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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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阳柏窊山刻石

乙卯中秋,傅山第二次来到柏窊山,时年70岁。这次同行者除了甲寅行的胡庭、莲苏外,还带来爱子傅眉。傅山一行四人,“言言语语而,行行来柏窊”,与王珸及其兄弟王璟再次相会,合着秋高气爽,霜醉碧草的中秋时节,他们兴致甚浓,游遍山中窊前窊后,流连忘返。老年傅山完全融于大自然中,“高步取微径,香绿滴素襟。大石任坐卧,古藓天花茵。”心之所至,竟达无我之域,“何处能丧我,入林即外身”,忘形于其晚年少有的情境之中。

一些资料认为,傅山曾在柏窊山寓居一年,其实不然。查其康熙十三、十四年的诗文及相关人物的记述,傅山在甲寅八月到乙卯中秋一直居住太原,乙卯中秋后亦在太原。故而,傅山是两年两度秋游柏窊山的。

煮粥憩宿金容寺

康熙十三年(1674年)即甲寅年的八月,傅山游宿柏窊山龙泉观后,遂结伴王珸,偕弟子胡庭、孙儿莲苏,西往黄河东岸,随喜过晋西名刹永宁州孟门灵泉寺,取道青龙到金罗镇,留步金容寺。

金容寺位于当时永宁州治西南三十里,《雍正·山西通志》、《乾隆·汾州府志》、《光绪·永宁州志》均记述,金容寺始建于元朝至正年中。傅山及此之时,金容寺已有三百多年的悠久历史,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佛教寺院。曾任崇祯年间湖北监察御史的宁乡人王守履,拜览过金容寺后,作《谒金容寺》一首:“古桧参差几百秋,断碑残碣尚存留。参天高阁青霄近,亘地长川活水流。野客不随鸥鸟去,山僧永伴白云留。乘春结驷朝龙象,万古烟霞纪胜游。”诗中描绘寺中之百年老桧、断碑残碣,可见其久远与深厚,状写寺中之高阁参天,长川活水,可见其伟岸与清幽。不久,永宁州安国寺高僧释性善也登临金容寺毗卢阁,步王守履诗韵,赋诗一首:“杰阁于今几百秋,头陀西去迹还留。晓窗开豁群峰秀,春水萦回众壑流。手挹烟云生钵润,肩摩星斗落杯幽。 登临直欲乘风去,拟向天台雁荡游。”前后两诗清新俊逸,豪情跌宕,足以看出当时金容寺气象万千,游访者心旷神怡。

傅山是步王守履、释性善之后来访的又一位高士。是年秋,傅山已是69岁的花甲老人,但他精神矍铄,仙骨俊朗,此时他兀立梵境,雄视尘间,揣度着二位前游者的诗情,陶醉其间,又超然物外。想必兴之所至,亦有奇诗吟哦而出,只是今人尚未考得。傅山在寺内小憩后,与寺主对坐煮粥,炊雾过处,心交神会。寺主寡言淡定,潜心向佛,傅山瞻视其尊,肃然起敬。翌日清晨,傅山告别寺主,为记胜游,信手提笔留墨:“甲寅八月,游灵泉了,发青龙,过金容寺小憩。寺主老量,不募不积,不宗不教,力田修寺,知报佛恩者也。煮粥一宿去。偕来者王珸、胡庭,孙莲苏侍。”然后书右,“松侨老人傅山题”。寥寥数语,将其行途之时间、路线、景点、落足,对寺主之感受、评价,到寺后之所食、所寝,同行诸人之姓名、关系,画图般跃人目中。尤其是“煮粥一宿去”,见其淡泊潇逸,纤尘不染,野鹤闲云,如仙般飘然远去,不知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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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阳金容寺刻石

傅山别金容寺后,其题记被勒石珍存,其文其书,堪称双壁。

高山流水结王珸

王珸,字吾玉,汾州府宁乡人,明末清初学者。明亡后隐居柏窊山,潜修医理,力研道学,深得时人尊崇。傅山两次来宁乡,大都时间是与王珸在一起的,二人旦夕相处,如影随形。现存傅山诗文中至少有五首诗的内容是与王珸相关联的。

傅山二访王珸时,作有五古《乙卯中秋同王珸王璟胡庭儿眉孙莲苏游宁乡柏窊》三阕,感情奔放,欢畅愉悦。他与王珸一行数人闲步幽花丛中,披一身柏香,纷拿苍翠,情聊烟霞,纵览秋日之柏窊。然后,款款步入王珸蛰居的介石山房之中。介石山房,位于龙泉观昭济圣母庙东侧,其巨石斜倚,彷如“介”字,天然而成一房,又因形就势,筑以门窗,便成居所。山房门矮,需躬身出入,房内分内外两室,内设火炕,方周不盈丈,仅可容二三人小坐。傅山与王珸盘坐炕头,憩歇牖前,“柏根轇轕罅,云根函一窗”;秋景映屋,光影宜人,“俯批绿影入,石房殊不凉”;品悟老庄,吐纳自如,“坐久神气和,贪书有蒙庄”;情思泉涌,倚马成文,“富珂出俏倩,可以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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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阳柏窊山介石山房

在五律《连日与吾玉泛论无题八首示莲苏》八阕中,妙论高深,卓尔不群。该诗不是一般的唱和、遣怀、游仙、题赋之作,而是古奥老拙且欲露还隐,将其与王珸的政治主张、学术观点等寓蕴其间,示与孙儿莲苏,滋养后辈。“物色高才揽,天机慧眼闻。三匡经霸国,一笔画秋云。来者谁云外,离其不可群。四三同狙赋,朝暮自雄文。”显现出他们岁至老年,仍特立独行,壮心不已。“法眼还堪扎,儒心尽可坑。开山迷孔孟,担版傍朱程。墙壁文章大,虚空培塿矜。异端无垢老,得不上传灯?”能见他们感怀深长,反思高远。“蒙庄十万霁,苦李五千甘。震旦三观先,乾元六御参。人皆门吏贱,我独鄙顽耽。宿学应难解,先儒欲二聃。”又见他们深谙玄理,愤而欲发。正如古澧《跋傅老先生诗》之评:“其中默默难言、耿耿不忘之志,若隐若现,欲掩欲露,反复吟咏,如或见之”。

傅山与王珸的交往,自然得提王珸之妻阎孤庵。傅山有三首诗是直接叙写并赞赏阎孤庵的。阎孤庵,名雪梅,孤庵系其字,山西临县名妓,与王珸交好。“初欲披剃为尼,不克,后力蕲从良。事珸不三年,珸殁,自经以殉”(张耀先刊刻《霜红龛集》本傅山自注)。《介石山房为孤伽士别》是傅山与阎雪梅相见时,题壁于介石山房的一首五律。诗曰:“终年闻介石,此日见孤庵。老眼羞颜色,秋云黯蔚蓝。东篱莲一瓣,落月晕微酣。若个雕梁社,今宵去燕喃。”先颂雪梅姣美艳丽,如莲瓣舒放,月晕迷离,然后,因自己要去参加雕梁社(又叫朱楼社,当地秘密会社)的社日活动,乃与雪梅招呼话别。若干年后,傅山闻说阎雪梅殉夫,感慨万千,作排律两首,并自注:“近闻孤庵死事,雅为太息者累日。侨人五言长律二首,尚恨知此人不尽。又欢以彼聪慧志趣,生得其地。视古名媛烈女奚异?”排律一《吾玉说孤庵行径代有此艳体》有句:“好运三年盼,情人旦暮期。了心无后悔,把滑为渠私。蛱蝶俱飞过,鸳鸯独立池。今宵同被锦,明日誓披缁。”排律二《赠西席宁乡王吾玉红友孤庵》有句:“粉黛消银色,香莲种净因。茅庵回向掩,角枕阒横陈。不愿长花命,还防累席珍。四方宁有事,一死送良人。”作为一代鸿儒大家的傅山,将一个曾为娼妓的下层女子,视若名媛烈女,加以赞之,可见其一贯洞悉民间疾苦,熔融市井生活的亲民风貌。

傅山与王珸的亲密交往,不单是友情相惜,更是政治上的默契、学术上的共鸣,其中二人不愿出山仕清,又不甘老死泉林的契合,仍需我们继续发掘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