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 《海鸥食堂》：无为自潇洒

《海鸥食堂》是每年必要重温一次的电影。不为什么，就为里面有我喜欢的一种生活:清简的生活。套用台湾刊物《小日子》发刊词来说，就是“走进尺度亲切的巷弄，寻找远离大街的迷人小店，这是我们喜爱的城市生活”。

《海鸥食堂》的女主人公幸惠，从日本不远万里来到干净清冷的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开的正是这样一家迷人的小店——海鸥食堂，卖传统日本料理。店名叫食堂而不是餐厅，是有深意的，幸惠说：“这是食堂不是餐厅哦！我希望海鸥食堂只是在人们路过的时候，很随意地就进来了。”餐厅更正式更高档，食堂更大路更平民化。最初一个多月，店里没有一个客人。淡定的幸惠很既没有到街头派发宣传单，也不屑于用当地食材做菜来讨好人，深信做得好定会有人赏识，就算关门大吉也不改其志。就在这时，她遇到了来自祖国的两位怪人：怪鸡旅客小绿，闭眼对着世界地图用指，指到哪里就去哪里散心，结果指到了芬兰；怪大妈正子，为了看芬兰的空气吉他到底是什么而来到芬兰，行李不幸在在机场弄丢，不得不滞留在当地。三个人为了实现幸惠“让客人坐满食堂”的小小梦想，开始了搞怪而欢乐的奋斗史。

食堂惨淡经营，却无碍幸惠坚持游泳、练合气道的日常生活，两者被平行并置表现。很显然，对幸惠来说，经营食堂的工作和游泳、练合气道的日常生活，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都是修行，最终是要臻于一种无为。结果，不思进取的海鸥食堂无心插柳，竟然借咖啡和“梅干、鲑鱼、鲣鱼”的手卷紫菜饭团的最简单组合，打动了芬兰人的味蕾，海欧食堂到底做到让客人坐满。真是厉害的无为！

拍完《海鸥食堂》后，导演荻上直子陆续拍了被人们称为乐活电影的《眼镜》、《厕所》和《租赁猫》，受她的影响，大森美香拍出了《游泳池》，桥本佳奈拍出了《母亲河》和《东京绿洲》以及相当于一部电影篇幅的电视剧《面包和汤和猫咪好天气》，掀起了影视圈一波“乐活”风潮。所谓乐活，乃英文Lifestyles of Health and Sustainability的缩写LOHAS的中译，与发轫于意大利而风行于世界的“慢食”风尚结合，形成一种强调健康、环保、生态、经济、可持续的慢生活，深受世界各地一些城市青年人的欢迎，像国内许多文艺青年到丽江开小店的举动，就属于这种生活方式。日本“乐活”影视往往表现一种共同的主题：三五个人组成一个小圈子，在远离城市尘嚣的某个世外桃源版的角落，过着怡然自足的日子：莳花养花、开咖啡馆、摆豆腐摊，甚至做木工。与其说他们是在工作，不如说是在消磨时光。他们切断了和父母甚至家庭的复杂关系，远离红尘，人与人之间只存在清淡质朴的朋友关系，他们清心寡欲，饮食、聊天、发呆、瞎晃荡构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该怎么形容这种随性的生活呢？台湾旅行作家舒国治文章中的这段话也许能够概括：“路边见有现榨甘蔗汁，喝一杯。碰上北方小馆，有小米粥，喝一碗。偶见老式冰果店，倘洁净，吃一盘木瓜，看到老头子卖烤红薯，买一个，或即吃，或携家吃，甚少见推车售茯苓糕矣，偶逢，买两三块，自吃，也送人，乍然发现一硕果仅存烧饼店（黄桥烧饼），购二十个，自留数个，余送人，按铃不在，置信箱内……”。

舒国治曾经设想过一种理想的生活：“若有一个年轻人，不想再忍受上班，决心每日烘三百个葱花面包，下午三点出炉，六点便全数卖完，再如主妇每日中午将精心调制的五十个便当拿到公园卖，半小时卖完回家”！其实，这种生活方式早在日本的乐活影视中出现了！

如果说《眼镜》开启了乐活电影风潮的话，那么无心插柳的《海鸥食堂》可算是乐活电影的前驱。但对我而言，《海鸥食堂》最有意思的是它并不那么“乐活”，它留恋烟火气的城市日常：它并不刻意标榜远离城市，主人公也不刻意寻找人迹罕至的桃花源，刻意地吃有机食品、玩瑜珈等等，将自己与普罗大众切割开来。事实上，当“乐活”变成一种符号时，“乐活”必然走向矫情和做作，也就变得有些惹人厌了。《海鸥食堂》没有这种做作，它讲的是真真切切的城市巷弄生活，女主人公乐于和陌生人交流：影片中最好饮的咖啡，做法就是和芬兰大叔教给她的，而海鸥食堂的招牌——手卷紫菜饭团，其实也是在人际交流的场合中走红的，起初它是疗愈某位失落女子的心灵的特效药，慢慢成为连结人与人的最美妙的纽带。就此而言，《海鸥食堂》“乐活”电影通常标榜的封闭的、任性沉溺的世界不同，它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向各种可能性敞开，特别是它信任陌生人之间的善意，相信人与人之间是可以沟通的，而人际交流是城市生活中的美妙之事，而美食则是人际交流最有效的润滑剂。

这也就是《海鸥食堂》令人回味的所在：清淡的饮食，毫不粘滞的人生。喜欢它的另一个原因是片中饰演幸惠的小林聪美，她几乎包办了上述几部乐活电影的女主角。乍看并不美丽，然而清醒、平实、独立、执著、感性、幽默，浑身散发出低调却迷人的气质，令人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李安说舒国治的旅行和美食文字与情怀不时地提醒我们，“在岁月飞逝中，我们生活得有多粗心！”看《海欧食堂》，其实也可以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生活：在这个闹哄哄的世界上，如果学不来幸惠潇洒的无为，何妨心向往之，发现另一个可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