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肖巍：A4腰？No，我要活成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编者按：最近，网络上女生秀“A4腰”的风潮引发热议。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清华大学哲学系的肖巍老师，从女性问题视角深入解读该现象。

一日，我对镜叹息：“怎么游泳这么多年，还是没有脖颈啊？”“你看水里的鱼虾谁有脖颈啊？！”一旁的先生忙不迭地调侃道。

作为女性，没有人不希望有一副好身材，时下A4腰如同计算机病毒一样蔓延着，可我却总感觉这对女性有点苛刻。在生命的长河中，女性出生时或许比A4纸大不了多少。在豆蔻年华时也会小腰盈盈在握，可再逆天生长生命周期也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况且她们还要生儿育女。年轻时的翩若惊鸿和婉若游龙是美的，年迈时的恬淡宁静和充盈丰腴也是美的，这像四季更迭一样风采各异。倘若一味地把楚腰卫鬓妙龄时的A4腰视为最美的，那就如同我们只向往春风，而厌恶夏雨、秋阳和冬雪一样不谙天地四时的道理。

曾见到不少女孩立志要“瘦成一道闪电”，网上也层出不穷地看到把“反手摸肚脐”，“锁骨放硬币”和“A4腰”等炒作成对女性身材唯一的审美标准，而我却相信无论环肥燕瘦，健康才是最美的。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大阅兵中，有谁能说英姿飒爽的中国女兵不美？

还有一点也让我担心：在女性趋之若鹜地追逐A4腰时，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毁掉了健康，不是经常能读到一些女性拼命地节食减肥，最后成为“厌食症”患者的报道么？而且，时尚圈“以瘦为美”的圭臬已使许多模特因为过度减肥而患上厌食症。2012年3月，以色列正式通过法律禁止体重过轻的模特在广告中出现，由此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有相关立法的国家。此后在西班牙、意大利、巴西和智利等国的时尚界也都出台规定限制模特体型过瘦。根据中国经济网的报道，2015年4月，法国也通过一项新的法律修正案，禁止模特经纪公司和时尚品牌起用过瘦的模特走秀，这项法案的主要目的是缓解厌食症的发病率。这篇报道还透露，即便在法国的普通人中，每年也大约有3万至4万人遭受心理性厌食症的困扰，其中青少年比例高达90%。该修正案还规定：若经纪公司或时尚品牌违法，将被处以最多六个月的监禁和75,000欧元的罚款。如果当今的中国女性一定要以A4腰为美，谁能保证没有人也患上这种心理性厌食症呢？

根据哲学现象学理论，身体意象（body image）是一个人自我概念的基础，表现为个体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和评价，而且主要来自社会和文化的影响。美国哲学家肖恩·加拉赫等人认为，身体意象关乎三个因素：主体对于自己身体的知觉体验；主体对于身体一般概念的理解，包括民间看法或科学知识；主体对于自己身体的情感态度。因而，女性的身体意象大多来自社会和文化的塑造，以及主体的认同，例如在父权制文化中，女性会不自觉地接受男性的审美标准，把“三寸金莲”，或者“杨柳细腰”和“丰乳肥臀”作为理想身体的摹本来仿效。

美国女性主义学者苏珊·波尔多分析说，在西方父权制文化中，厌食症体现出三条文化轴线：一是身心二元论轴线。在从柏拉图到笛卡尔以来的西方哲学概念体系中，身体一直被看成是外在的和邪恶的，具有难以克服的局限性。二是控制轴线。西方哲学也一直教导人们努力地控制自己的生活，但事实上这种生活却是难以控制的。为什么一些女性会患上厌食症？因为她们试图通过控制饮食来获得在其他方面无法得到的成就感。三是性别和权力轴线。媒体也基于男性的霸权和审美推崇和赞美女性身材的苗条，并把它与女性的性感联系在一起。时至今日，我依旧常能看到这样的广告词——“瘦，一切百搭，胖，一切白搭”。难道“胖”就真的等同于“懒惰”、“愚蠢”、“生活不节制”和“人生失败”吗？难道世界都是由“瘦人”创造和主宰着吗？显而易见，我们的生活体验和事实并非如此。因而，无论是“瘦骨嶙峋”的骨感还是“厌食症”障碍都是权力和文化为女性穿上的“束身衣”，表面上看来只是束缚了女性的身体，实则却是对女性自由、权利，以及身体体验、自主性和主体性的限制。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许多女性却在盲目地跟风减肥，并不惜以损害健康为代价。

至此，我还想得出三点结论：其一女性的身体意象和知觉体验是受社会和文化影响的。其二普遍倡导女性“A4腰”和“以瘦为美”就是社会和文化对女性身心权利的侵犯，因为女性有可能采取不恰当方式追求这一目标，表面上，她正在为了“光鲜靓丽”主宰自己的饮食和身体，实则她的身体却已变成一个外在的“他物”，她此时的自我认同是模糊的，对于自己身体的认同也很茫然，这个身体已不再为她所有，而她却对此全然不知。其三不能笼统地反对女性减肥，但减肥一定是为了健康，而且方式也要健康。我也很羡慕能在健身房把自己打造成“金刚霹雳身”的娇娃，可既然世界是丰富多彩的，自然界有四季运行和阴晴圆缺，窗外有树亦有草，女性也应当是千姿百态和仪态万方的，何必为难自己套上“A4腰”的紧箍咒呢？

我猜想，每个女性在生命终结时都会回归到大海，变成形态各异和五颜六色的鱼儿，虾儿，没有人会在乎它们的脖颈和腰身，只要它们是欢快的、健康的，那么我们何不在有生之年也这样自由自在地活着呢？所以，A4腰，No, 我要活成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作者简介

肖巍，哲学博士，清华大学哲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清华大学性别与伦理中心主任。海外经历包括哈佛大学博士后，牛津大学客座研究员等。出版专著《飞往自由的心灵——性别与哲学的女性主义探索》、《女性主义教育观及其实践》、《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和《女性主义伦理学》；散文随笔集《心远不思归》、《哈佛碎片》和《月笛：女学人哲学随笔》；译著《伦理学与政治学中的人类社会》、《不同的声音：心理学理论与妇女发展》和《公共健康伦理学案例研究》等15部。

说明

本文经肖巍授授权发布。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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