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玩笑，国君死、总理亡、公子流亡海外
1
公元前684年夏天，天气格外的好，因为是六月，白云都是一朵一朵的。
这一年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五次战争，五场战争全都是为了报仇而打的，简直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其中有一场，关乎到本文的几个主人公。
这五场战役，一场发生在春天，正好是正月，刚过完年，大家还没吃完过年储备的粮食，齐国就去找鲁国打仗。原因很简单，这年齐桓公刚即位不久，而齐桓公在即位前差点被鲁庄公带着自己的哥哥公子纠给搅合了，所以，齐桓公要报仇。这场战争大家都是不愿意的，平时打仗也就算了，刚过年，正月都没过完就去杀人或者说去送死，谁乐意啊？包括管仲也不同意，可齐桓公就是要报仇，既然管仲不同意，那就派鲍叔牙领兵呗。这场战争以齐国告白，这就是著名的长勺之战。
第二场战役还是春天，二月份，是鲁国入侵宋国。也就等于鲁国刚打完长勺之战没多久，就收拾东西去打宋国了。这场战争大概打得不怎么样，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后果如何。
第三场发生在六月，这场战争是宋国主动发起的，宋国联合齐国一起准备攻打鲁国，以报仇正月和二月的仇。宋军和齐军汇集在郎地，结果，鲁国的人士气正盛，宋国的战斗力又是出了名的弱，鲁国在乘丘把宋国打败了，俘虏了宋国的大将南宫长万。宋国的士兵们吓得半死，夹着尾巴逃跑，齐国一看，这还打啥啊？还没开始就被偷袭败了一仗，赶紧撤吧。这一仗叫作乘丘之战。
第四场战争发生在九月，是楚文王按照息侯的请求攻打蔡国，把蔡哀侯给俘虏了，因为在莘地打败，所以史称莘之战。这场战争的发起者楚国虽然不是在报仇，但却是为了息侯在报仇，所以也可以列入报仇的行列里。后来这场战争又引起了两个国家的灭亡，前文有说，不再赘述。
第五场战争的发动者又是齐桓公，战争在冬天。齐桓公把谭国抡起来给灭了。原因很简单，当初齐国内乱，齐桓公出奔路过谭国，谭侯很不礼貌，这事儿齐桓公一直记得。后来齐桓公当了齐国的国君，别的国家都派人来祝贺，谭国又不来，齐桓公一合计，看不起我？灭了他！于是，谭国整个国家牺牲了。
每一场都是在报仇，每一场都带了无数后续事件。这样的报仇，还没有结束。
2
过了一年，公元前683年，季节进入了五月，大家都开始换上短衣服穿了。宋闵公忽然又想起去年夏天的那场败仗，最主要的是，要把南宫长万给救回来啊。宋闵公跟南宫长万玩得好，而且私底下他是有点佩服南宫长万的，一个大力士啊，勇猛无比，谁不敬畏三分？
于是，一声令下，组织人打鲁国去。宋国人都不情愿去，谁都知道自己的战斗力不如鲁国，还跑去送死干啥啊？于是，到了地方，宋国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站着。主将吩咐摆好阵型，大家磨磨唧唧也不想动。于是，鲁国趁着他们还没站稳又一次玩偷袭，宋军又大败。
宋闵公认栽了。不过，屋漏偏逢连夜雨，入秋没多久，宋国发大水了，大水淹得庄稼都死了。鲁庄公一看，这不行啊，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宋国被水淹了，同样作为诸侯，我得派人去慰问呐。
嗯？鲁庄公不是在夏天才跟宋国打了一仗么？怎么现在又急着前去安抚慰问水灾？说起来，就要提到《周礼》了。《周礼》下面有“凶礼”，凶礼又被细分为五个类型，分别是：丧礼，哀悼死者；荒礼，年谷不登或疫厉流行，天子和臣下以减膳、撤乐等示同情；吊礼，当诸侯或盟友发生水旱风火灾害时，天子或国君遣使慰问；襘礼，诸侯遭到外来侵略，造成财产损失，天子或诸侯筹集财货予以救援；恤礼，指诸侯内部发生动乱或遭遇敌人侵后，天子或盟友派遣使者慰问，表体恤。
宋国发生大水，鲁庄公派人前去安抚慰问，就属于“吊礼”。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外封国，《周礼》最完善的一个国家，当然要按照礼仪走。
当鲁国的使者来到宋国，宋闵公很感动啊，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嘛。于是，宋闵公很谦卑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德行啊，对老天爷不敬，所以它现在惩罚我啦，这本来也是我活该，现在还要劳烦你们国君来为我忧心，我心里是万分感谢啊，但是不敢当，实在是不敢当哟。”
趁着这个和好的当口，宋闵公马上又想到南宫长万了，上次准备打仗抢回来失败了，现在既然大家又成了朋友，那就叫他们放回来呗。于是，宋闵公趁机请求鲁国归还俘虏南宫长万，鲁国想留个俘虏在那边还多一双筷子，放回去还留个人情，就答应了。
3
就这样，阔别一年祖国的南宫长万回到宋国了。回到宋国以后，南宫长万很不好意思，宋闵公本来就跟他玩得好，看到他不好意思的样子，总想调戏调戏他，让他更不好意思。“哎哟，俘虏回来了啊，不容易啊，怎么样，鲁国的地牢舒不舒服？”
唰，南宫长万脸色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本来这事儿就挺难堪，偏偏领导老揭伤疤。
宋闵公一看，心里窃笑，但他觉得这还不够，接着又开涮：“咋了？脸色这么难看，不服气啊？切，我原来挺敬重你的，觉得你是条汉子，没想到你居然变成鲁国的阶下囚了，今天你不过是一个鲁国放回来的囚犯，哎哟，我对你的敬意全没了。”
南宫长万一听，眼睛都瞪圆了，就差没跟宋闵公干起来了。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领导爱拿下属开玩笑，可他没注意，下属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玩笑，更何况是揭人伤疤的事儿？他不过不敢跟你顶撞罢了。没顶嘴，不代表人家不记仇啊，这种怨气在心里随着时间发酵，到最后终于有一天会爆发的。
不过，宋闵公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觉得拿南宫长万开玩笑是一件很欢乐的事儿，俗话说得好，笑一笑，十年少嘛。
4
《东周列国志》中又记载了两次宋闵公拿南宫长万开涮的事儿。
那天，宋闵公带着南宫长万跑到蒙泽去游玩，一路上比较无聊，宋闵公就想到南宫长万是个大力气，他有一项绝技，可以把大戟抛起来几丈高，又徒手接住，就让他表演表演。没想到，南宫长万表演起来相当精彩，随行的宫女侍卫一个个都拍手叫好，宋闵公一看不乐意了，本来是想让他当个笑料，没想到变成他的个人表演会了，还吸引了不少粉丝。“嘿，这算什么啊？咱们赌一把。”宋闵公说，他要赚回面子，让大家看看自己的技术。
于是，宋闵公派人把东西摆好，跟南宫长万开始进入赌局了，一连玩了五次，南宫长万都输了，不服气啊：“主公，刚才我大意了，咱们再来一次。”
“切，你一个鲁国囚犯，常败将军，还敢继续跟我玩？”宋闵公又开玩笑说。
南宫长万不说话了，丢人呐，每次都提这茬，他在心里都把宋闵公的直系祖宗问候了个遍。
此时，忽然有周朝的使者到了，说是周天子庄王驾崩了，要派个人前去吊丧。南宫长万想，留在这边老是受羞辱，不如我去首都看看。“主公，听说首都很漂亮，华丽丽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派我去长个见识呗。”
宋闵公刚想答应，但转念又想调戏他一番：“哎哟，兄弟别介，我宋国没人了吗？会派个鲁国囚犯去伟大的首都啊？”
“奶奶的麻花，你这个王八羔子，欺人太甚！”南宫长万终于忍不住骂出来了一口憋了好久的气。
“啊呸，你个鲁国囚犯，你想干吗？”宋闵公说。
“鲁国囚犯，鲁国囚犯，今天我鲁国囚犯杀了你。”南宫长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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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记录在《东周列国志》上，可靠程度当然不高，不过按照宋闵公的性格，倒是真有可能说出这些话。还有一点，这一年周庄王确实驾崩了。
历史上的记载是怎么样的呢？确实也是在蒙泽，南宫长万经过宋闵公多次玩笑“羞辱”，终于决定要杀了他。故事大概跟《东周列国志》编的一样，南宫长万抡起来东西就把宋闵公给杀了。可怜的宋闵公，就这样因为玩笑死了。
南宫长万杀了宋闵公也吓了一跳，怎么办？跑吧。刚跑到东门口，兜头遇到来救主的宋国大夫仇牧，没办法，这个时候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啊，那就杀吧，杀得赢最好，杀不赢，杀死一个是一个，杀死两个赚一个。南宫长万是宋国著名的勇武人，仇牧当场就被劈了。杀完以后，继续跑，跑到西门的时候，宋国的总理华督又拦着去路。咔擦，当初那个抢了孔子六世祖婆婆的华督也被杀死了。
国君跟总理都被杀了，南宫长万反而不怕了，他第一反应就是重新立一个国君。于是，子游被立为国君。其他公子一看情况，哎呀妈呀，国君乱了，跑吧，一齐跑到了萧地，另外一个公子御说逃到了亳地。
南宫长万的弟弟南宫牛和另外一个大力士孟获一起带领军队围攻亳地，因为公子御说一直很有贤明，留着他对大家就是个祸害。转眼到了冬天十月份，萧叔大心联络宋国的公族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宋穆公、宋庄公的后人一起去向曹国借兵，回来就把南宫牛杀死了。接着大家又跑到王宫去杀死了新国君子游。
孟获和南宫长万分别逃到了卫国和陈国，按说南宫长万还是个孝子，逃跑的时候先回家把老娘带上了。南宫长万逃走以后，祸乱并没有因此就结束，宋国人派使者分别到卫国和陈国去请求归还宋国的叛徒，卫国国君本来还想：“政治避难啊，还回去，这不好吧？”可大夫石祁子强烈要求遣送回去，于是，孟获就被送回了宋国，剁成了肉酱。
陈国这边开始比较坚定：“还回去？不行不行，那我们陈国以后谁还敢来啊？这不符合国际道义。”
“嘿嘿，陈侯，这是我们国君让带给你的。”使者说着，从后面抬出一箱宝贝，陈侯一看，马上说：“哎哟，这么客气啊，这南宫长万以臣子的身份居然弑杀国君，实在是可恶，使者请回，我陈国肯定帮你把人送回去。”
虽然答应下来要送回人，但是陈国国君有点犯难，不是他想反悔，而是南宫长万实在是太勇武了，整个陈国也没一个人打得赢他啊，要想把他抓回来遣送回国，太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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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人也会推磨的，望着送来的一箱宝贝，陈侯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哈哈，太简单了，就这么办！”
晚上，陈国国君派使者去请南宫长万：“我们国君请你吃饭！”
“哎呀，陈侯真是客气啊，我马上来。”南宫长万说。
等走到宫殿一看，哇靠，陈侯实在是太够意思了，哪里是吃饭啊，简直是“鸿门宴啊”，有酒有女人，这不是成心要爽死我么？南宫长万说对了，这还真的是鸿门宴。
美女在南宫长万身边一杯一杯地灌下去，没多久，南宫长万终于坚持不下去了。“酒、酒、干杯！再、再、再来一尊，啊……美人……”南宫长万倒在了桌子上。
“来人，用犀牛皮把他包起来，这个人力气很大，怕他挣脱了，得绑结识喽。”陈侯吩咐。
接着，陈国使者拉着南宫长万快马加鞭，经过山山水水，终于从宛丘来到了宋国商丘城下。一路颠簸，南宫长万迷迷糊糊的居然被颠醒了，脑子一转悠就想到，自己被陈侯出卖了。正当使者准备交接的时候，南宫长万忽然大吼一嗓子，奋力一挣脱，犀牛皮居然破了，手脚都露了出来。
宋国和陈国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除了佩服南宫长万的力气，同时也被吓到了。好在大家没有慌了手脚，“快，快，杀了他！”大家集体一拥而上，南宫长万也变成了肉酱。
所以后人要记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就因为开了几次玩笑，引得这么大一场轩然大波，国君死，总理亡，公子流亡海外，宋国发生大乱。回头想想，哪里值得啊？所以，警世通言：开玩笑之前，一定要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开得起玩笑；开玩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的玩笑是不是太让人没面子了；开玩笑之前，一定要搞明白，玩笑也是有风险的呀。
摘自《最春秋——史上最潮的春秋故事》，大梁如姬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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