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最低调神秘炫目的古代木建筑：天宫楼阁公输堂
前言
成书于北宋年间的《营造法式》是中国第一本详细论述建筑工程做法的官方著作，其图谱中记载了一种类属于小木作的“天宫楼阁”建筑。所谓天宫楼阁，建筑学家潘谷西在《中国建筑史》中这样解释：
用小比例尺制作楼阁木模型，置于藻井、经柜（转轮藏、壁藏）及佛龛（佛道帐）之上，以象征神佛之居，多见于宋、辽、金、明的佛殿中。
然而，这个图谱中记载的“天宫楼阁”建筑的实体现世留存极其稀有。
图为斗拱结构图
最早被发现的天宫楼阁实体在山西大同。1933年秋，梁思成在山西大同华严寺中的薄伽教藏殿找到了与北宋同处一个时代，由大辽工匠建造的“天宫楼阁”，当时他称这座天宫楼阁为“海内孤品”。
还是在山西，应县，城内东北隅的净土寺，也有一座创建于金代的天宫楼阁：在净土寺大殿的藻井下端用上万块小木条与小木块构成天宫楼阁，通体作混金彩绘；殿内三周和藻井平齐的墙头都装有天宫楼阁，与藻井相呼应。当人仰观殿宇的顶部时，就能感受到楼阁重重，金碧辉煌的极乐世界的庄严和气派。
图为山西应县净土寺金代天宫楼阁
规格最大、最精彩辉煌的天宫楼阁还要算建于明代，隐藏在户县北部渭丰镇祁村的公输堂。
1990年，6月13日，全国著名的文物古建筑专家单仕元、郑孝燮、罗哲文来到户县祁村考察，发现了当地百姓称之为“祁村宫”、文物界称之为“公输堂”的明代建造的小木作建筑，他们都对这里保存的这座“天宫楼阁”惊诧不已。
现存最辉煌的天宫楼阁
祁村宫包裹在一座面阔3间的硬山式大殿里。由门罩、东前室、中前室、中室、东室、佛道帐、后室七个部分组成，由下而上由上万件精雕细刻的木构件结合而成七层天宫楼阁。
在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屋子里，藏着中国木构建筑营造的秘密 图片来源：西部网
天宫楼阁及藻井均按正常尺寸的1/30缩成建筑模型状，进深5.7米，高约6米。门额上方筑有斗拱重楼，斗拱样式有20余种，门内藻井多层多样，且由角楼、重楼、三重楼等共137室层层围护，楼与楼之间飞廊连接。天宫上部的门楣、宫窗、吊板及天宫下部的挂落、门额、格扇等等，雕刻细腻，形态逼真。
周身雕刻的图案有梅兰竹菊、莲花、海棠、卷云如意、缠枝牡丹、卷叶草等各种纹样。镂空隔扇板门，全由多个小构件拼装而成，上部镂窗的纹样就有4种之多。
藻井之下，工匠们制作出了层层楼阁，来代表天界诸神 图片来源：西部网
天宫楼阁彩绘以旋子彩绘为主，亦可见和玺彩绘和苏式彩绘，据传还使用了已经失传的“卧金点翠”法，按照单士元的说法，就是在金底上彩绘，金底是用金子锤成很薄的金叶子，再将金叶子磨成泥金，用泥金涂底；彩绘色彩以红、黄、黑三色为主色调；整个天宫楼阁油漆工艺据说也是采用了已经失传的“紫龙罩”工艺。
另外，整个“天宫楼阁”门扇、窗扇处还有多幅山水人物画，儒、释、道三教合一，有道侣捧圭、有女仙清谈、有降龙罗汉、有文殊普贤、有捧盘献果、有飞龙翔天。经过了近六百多年的时间，至今仍光彩夺目。
“一级国宝”
根据陕西省文物局1990年6月19日上报省领导的送阅件记录，当时，三位专家一致认为公输堂应是国家一级的国宝。单士元说，看到公输堂是他个人一生历史的大事。郑孝燮说，他初次看到这样的木作，印象深极了，是绝无仅有，可以用“精”“绝”二字概括它。罗哲文说，他在全国还没有发现第二个。
左边是彩绘，右边是门楣上的木雕 图片来源：西部网
对公输堂的彩绘、雕刻工艺，三位专家赞不绝口，认为非能工巧匠莫属。其木雕、绘画工艺水平很高，给人牙雕之感，雕刻的花草水肥、阳光充足，饱满丰润。公输堂的建筑技术、雕刻工艺、彩绘技术和用料都占全了，工艺水平很高。彩绘的用料和工艺能保留六百多年还不变色和脱落，这是一个谜。
神堂有楹联：法堂巍巍雕刻若得公输巧，圣像翼翼彩绘似有道子能。这是当时建造者的自信的表达，也是现在我们感叹古人工艺登峰造极的物质寄托。
窗户上的雕花细密考究 图片来源：西部网
耗费超常的人力物力建造峻极神功的建筑需要超常的动力来源。地位在上者，这种动力则来源于强权威逼或挥金如土的奢侈欲望，若金字塔，若始皇陵；地位在下者，这种动力则来源于为宗教信仰群体追随的狂热，若高踞山巅之宝塔，若流传至今的公输堂。
民间秘密宗教的法堂
“有相非无相，无相法门谁能解；顽空岂真空，真空线路只自知”。这是雕刻在公输堂内的一副对联，对联中的“真空”二字直接标明了它的宗教属性即是起源于明代、以“三阳劫变”为其信仰核心的民间秘密宗教。
佛教传入中国，与中国文化结合而形成汉传佛教八大宗派，其中净土宗影响深远且广泛。而佛教所谓之净土，本来有弥勒净土和弥陀净土之分，南北朝时，凭借着对弥勒净土的追求和信仰，渐渐在底层信徒中发展出了弥勒教。
公输堂在2001年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图片来源：西部网
弥勒教徒依佛经中“弥勒下生成佛”之说，信奉“龙华三会”亦即“弥勒佛取代释迦牟尼佛下凡救世”的思想。因南北朝时期众多沙门借此以聚徒犯上作乱被定为佛教的异端，予以打击。但在之后数百年间，一直在民间流传。
唐朝传入的摩尼教，信奉“二宗三际”说，二宗即明暗，亦即善恶，三际指初际、中际、后际，初际阶段明暗是分开的；中级阶段，黑暗侵入光明，光明和黑暗斗争，两者混合；后际阶段，明暗重新分开。
上图为电影《武状元苏乞儿》截图，该电影中提到的“白羊（阳）降世”，即“三阳劫变”思想
这样，摩尼教三际说与佛教弥勒佛“龙华三会”说经过几百年的融合，产生了明清秘密宗教的“三阳劫变”思想，亦即“三佛应劫”、“三教应劫”或“天盘三幅”说：
过去世是青阳世，燃灯佛掌教；现在世是红阳世，释迦摩尼佛掌教，未来世是白阳世，弥勒佛掌教，在第三次劫变来临时，弥勒佛会拯救信奉者去往无生老母掌管的真空家乡，这个真空家乡即使其教徒们所追求的极乐世界。
不一定靠谱的其他传说
有一种说法，公输堂本来是“白阳三会”的法堂，也叫“源远宫”、“万佛堂”，为元代文宗天历年间，山西太原府祁县南渠里小汾村人李金荣创教，明永乐年间，弟子单四爷为了纪念祖师功绩，修建源远宫。
在本地人的回忆中：解放初期，源远宫基本完好，法事活动仍然残存，所宗者“园顿正教”，所立者“白阳三会”。当年源远宫中曾供奉仝氏先祖世系、谢姓好爷、善四爷（单四爷）、李金祖等“白阳三会”祖师像。
图为道侣画像 作者提供
但在现存的典籍资料中找不到关于户县圆顿教、“白阳三会”和李金荣的只字片语，只是在1959年户县人民委员会为取缔反动会道门组织“瑶池道”的布告里，有“白阳会”作为“瑶池道”的别立名目出现。而且，“三阳劫变”思想产生于明代，似乎李金荣在元代创建“白阳三会”也不太可能。
另外，明清时民间秘密宗教名称极其杂乱，由其名称来推断，应该是当时盛行于晋冀一代罗教、弘阳教、圆顿教或黄天教的支流，本来，当地人就传说祁村人就是从山西祁县迁移至此聚而成村的，随着人口的迁徙带来“白阳三会”的信仰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公输堂的遗憾
公输堂，这座明代民间秘密宗教“白阳三会”教主用来表达宗教理想“真空家乡”的建筑，其实就是教徒们心中理想的极乐世界的现实投射。
可以想象，当年，在弟子们进入堂内，教主指着天宫楼阁告诉他们，这就是即将往生的“真空家乡”的一个角落，他们抬头仰望的眼神，该是何等地眩惑。难为了户县明代的工匠，竟然把虚幻变成了现实！
而今经过历史的冲刷，只留下了建筑艺术的夺目光彩，让今日的我们瞩目瞻仰。
图为严谨华美的五跳斗拱
1934年夏，梁思成林徽因一行，在考察完山西汾阳、洪洞及文水等地的寺庙名胜古建筑后，渡过黄河，进入陕西这片历史悠久的土地，来到耀州考察。1937年春夏之交，梁林夫妇二人又一次应国民政府西安行营主任顾祝同的邀请，到西安做小雁塔的维修计划，此间他们抽出时间考察了长安、临潼、户县等处的古建筑。
也许是因为公输堂当时作为民间秘密宗教法堂的缘故，梁思成、林徽因两次到陕西，一次到户县，竟都未发现这座庄严辉煌的天宫楼阁，不知是他们的遗憾，还是公输堂的遗憾呢。
《营造法式》的来历
最后让我们再来谈谈让“天宫楼阁”得以传世的《营造法式》。
北宋建国，延至七代君王哲宗之时，奢侈之风渐盛，宫殿、衙署、庙宇、园囿的建造此起彼伏，造型豪华精美铺张，加上负责工程的大小官吏贪污成风，致使本已吃紧的国库更难应付浩大的工程开支。
于是哲宗元祐六年（1091年），朝廷为明确各类建筑的等级制度、建造形式及严格的料例功限以杜贪防盗，命将作监编成《营造法式》，由皇帝下诏颁行。但这次的《营造法式》缺乏用材制度，工料限制宽泛，没有有效防止工程建造中的各种弊端。
于是在6年之后的绍圣四年（1097年），朝廷又诏李诫重新编修。李诫凭借他个人10余年来修建工程的丰富经验，参阅大量文献和旧有的典章制度，收集工匠熟悉的各工种操作规程、技术要领及建筑物构件的形制、加工方法，编成了流传至今的建筑重典《营造法式》。
图为《营造法式》宋式彩画插图
新的《营造法式》作为政府制订的各类财政、经济的有关条例之一，于崇宁二年（1103年）刊行全国，为建筑工程编造预算和组织施工制订出严格的标准，有效杜绝了土木工程中贪污盗窃现象。《营造法式》本身也成为北宋建筑设计与施工经验的集合与总结。
作者：耿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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