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杨尚勤 与陈忠实通话

2016-06-07 杨尚勤 时代人物

杨尚勤

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陕西省社科院院长。

陈老师走后，一直想写点什么作为纪念。我知道，陈忠实是属于整个民族的，怀念文章铺天盖地，我的文字无关紧要。为给心灵有个交代，思来想去，还是通过专栏谈谈与他通话的几个片段吧。

陈老师是个老旧人物，只用手机的通话和阅读短信功能。逢年过节我必给他发短信问候祝福，经常是没多会儿他的电话就来了，除了感谢祝福，总要说你平时工作忙，趁着放假好好歇上两天。话虽平实，但十分真诚温暖，是朋友的关心，更是长辈的关爱，以至于每次发完短信后心里会有一份期盼，等他来电。

偶尔短信忘了落款，可那个充满沧桑感的声音还是来了：你是谁呀？随后带着歉意说：你那么忙还总惦记着我，都怪我不会存电话号码。老人越是宽厚，越是让我内疚，我想这就是其精神的感染力吧。

陈老师也有幽默的时候。2006年，我与他一起出席一个系列丛书首发式，会议安排我讲话。我想，此场合不宜官话套话，于是脱稿即兴讲了二十来分钟，其间吟诵了几首古诗词。会后，他的电话来了：没想到你一个学理工科的还有这么深厚的文史功底。我不安地答：班门弄斧，都是中学老师教的那点东西，只是想与今天的氛围相契合。他说，这样讲效果特别好。

再一次是2011年中秋，西安阴天，当晚我由三亚飞北京。抵京后即给陈老师发了一个短信，有一句是“我从万米高空，把一轮明月摘给您”，电话很快过来了：知你是书法家，看来还得给你安个诗人的头衔。我品味着陈式幽默，汗颜之余唯有更多地充实提高自己。

读书偶得，也会与陈老师分享。一日晨起，读李白10岁诗作：“风吹等不灭，雨打色更明，若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遂发与他。正欲穿鞋出门，电话响了：“这真是李白写的？怪不得能成为诗仙呢。”

一次通话历历在目。大约是2006年底吧，陈老师来电：杨部长，你在机关吗？有个重要的事情要给你汇报一下。我说，陈老师，就在电话里说吧，要不我到您那里去。他说，我必须过去。当时我分管宣传文化口干部工作，陈老师来谈中国作协换届之事。他讲，当领导跟他征求中国作协主席人选意见时，他不加犹豫地推荐了铁凝。领导要他谈谈自己，他说，我年龄大了，现在只想读书创作，没有别的想法。当领导谈及当选主席要驻京时，他说，还是饶了我吧，我舍不下陕西，离不开陕西那一碗面！我抽着烟沉默了几分钟，说了5个字：我能理解您！

事后我一直在想，陈老师就是当代的牛兆濂、现实生活中的朱先生，有大儒风范，知行合一是他最突出的品质。

2014年国庆节我照例短信问候，即刻陈老师电话来了：好久不见了，你几时回来我请你吃饭，咱不违反规定，自己掏钱吃泡馍。几日后聚餐，相见甚欢，只是看到老先生明显憔悴了，心中充满爱怜和不忍，谁曾想到这次竟是永别！

五一节上午8时，我去省作协吊唁陈忠实。面对着遗像口中竟说不出一句话，唯有用心灵与他通话：性灵出万象，至绚烂而归平淡；风骨超常伦，极高明而道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