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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日久 人物繁阜 | 两宋汴京夜市赏

宋朝是一个被历史和世人忽略的一个朝代;华夏民族文化历年之演变,造极于赵宋之世”然而,宋朝的意义远不止此。严复曾经说过中国所以成为今现象者,为宋人所造就十八九。


美国历史学家墨菲说:在很多方面,宋朝是中国历史上最令人激动的年代。后来的世世代代历史学家批评它,是因为它未能顶住异族人侵,而终于被他们痛恨的蒙古人打垮。但宋朝却从9年存在到9年,长于三百年的平均朝代寿命。”他认为宋朝“完全称得上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生产力最高和最发达的国家”(《亚洲史》)。

墨菲为何这样说?

学者加藤繁在《宋代都市的发展》中说:唐代“坊的制度——就是用墙把坊围起来,除了特定的髙官以外,不许向街路开门的制度——到了北宋末年已经完全崩溃,庶人也可以任意面街造屋开门了”。

加藤繁所说的“北宋末年”,准确地说应为唐朝末年,直至五代,禁夜令流于形式,渐渐式微,民众也不太在乎了。

《花间集》中张泌那持《浣溪沙》就是一个例证,其首句“晚逐香车进凤城”,明显犯了夜禁。可同为晚唐诗人的张泌要比温庭筠幸运得多,究竞小三十岁,加之又逢乱世,显然,已不大坚持夜禁,他这才敢放心大胆地盯梢泡妞,也不必担心受到“败面折齿”的笞责。

从宋人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的“州桥夜市”一节,我们约略知道北宋鼎盛时期的汴京夜晚,市面之繁华,商铺之稠密,钱财之富裕,物品之丰足,恐怕连当下的开封也无法相比。

“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自州桥南去,当街水饭、燫肉、干脯。王楼前锥儿、野狐、肉脯、鸡。梅家鹿家鹅鸭鸡兔、肚肺鳝鱼、包子、鸡皮、腰肾、鸡碎。每个不过十五文。”

接下来,从朱布门的啓家从食,“直至龙津桥须脑子肉止,谓之杂嚼,直到三更”。

而“东角楼街巷”一节里,从夜到明,从天亮到天黑,宋朝的首都简直就是一个不眠之城。

“自宣德东去东角楼……直至旧酸枣门,最是铺席要闹。……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以东街北曰潘楼酒店,其下每日自五更市合,买卖衣物书、珍玩犀玉。至平明,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舷、鹑兔、鸠鸽、野味、螃蟹、蛤蜊之类讫,方有诸手作人上市买卖零碎作料。饭后饮食上市,如酥蜜食、枣锢、激砂团子、香糖果子、密煎雕花之类。向晚卖河娄头面、冠梳领抹、珍玩动使之类。东去则徐家瓠荬店,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则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内中瓦子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最大,可容数千人。自丁先现、王团子、张七圣辈,后来可有人于此作场。瓦中多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终日居此,不觉抵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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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仙酒楼”一节中,汴京人的阔绰、挥霍,也令人惊叹咋舌。“大抵都人风俗奢侈,度量稍宽,凡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虽一人独饮,碗遂亦用银盂之类。”

当时酒楼饭店所用餐具,悉以纯银打造,若不富得流油,岂敢如此奢华。在“民俗”一节中,?正酒店户,见脚店三两次打酒,便敢借与三五百两银器。以至贫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银器供送。有连夜饮者,次日取之。诸妓馆只就店呼酒而已,银器供送亦复如是。其阔略大量,天下无之也”。

在“潘楼东街巷”一节中,“潘楼东去十字街,谓之土市子,又谓之竹竿市。……茶坊每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物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又投东,则旧筲门街,北山子茶坊,内有仙洞、仙桥,士女往往夜游,吃茶于彼”。

而“马行街铺席”一节,那夜市游人之稠密,店铺生意之红火,仕女簪戴之亮丽,车来马往之喧闹,也许只有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堪与一比了。马行街在新旧封丘门之间,长约十里,“坊巷院落,纵横万数,莫知纪极。处处拥门,各有茶坊酒店,勾肆饮食。市井经纪之家,往往只于市店旋罝食物,不置家蔬。北食则矾楼前李四家、段家熄物、石逢巴子。南食则寺桥金家、九曲子周家,最为屈指。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寻常四梢远静去处,夜市亦有燋酸賺、猪胰、胡饼、和菜饼、嫌儿、野狐肉、果木翘羹、灌肠、香糖果子之类。冬月虽大风霄阴雨,亦有夜市;剿子、姜豉、抹脏、红丝水晶脍、煎肝脏、給蝴、镑蟹、胡桃、泽州汤、奇豆、鶴梨、石榴、查子、棍桴、檢糕、团子、盐豉汤之类。至三更方有提瓶卖茶者,盖都人公私营干,夜深方归也”。

宋人蔡絛在《铁围山丛谈》里,专门谈到了马行街。“天下苦蚊蚋,都城独马行街无之。马行街,都城之夜市,酒楼极繁盛处也。蚊蚋恶油,马行街人物嘈杂,灯火照天,每至四鼓罢,故永绝蚊蚋。上元五夜,马行南北数十里,夹道药肆多国医巨富,声伎非常,烧灯尤壮观。

故诗人多道马行街灯火。”马行街之富,只是汴京一角,由此可见,汴京尽管小于唐朝的都城长安和洛阳,但其发达富足的程度远胜前朝,而在社会公平方面亦是如此,如进学之不计贫富,如科举之不问家世,如土地之不抑兼并,如用人之不限十庶,如经商之不受限制,如贸易之不禁海运,如消费之不约奢华,如文化之不计雅俗,因此,在相对和平的时期里,宋朝居民的自由程度、幸福指数,绝非前朝所能企及。

孟元老著《东京梦华录》,时已南宋,对于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汴京盛况,既是难以磨灭的记忆,也是割舍不去的隐痛。

在他笔下,一切无不美轮美奂,无不弥足珍贵,这也是曹雪芹在黄叶村写《石头记》的心情,凡失去的,都是最美好的,凡再也得不着见不到的一切,唯有悔恨而已。所以,他对当年的汴京,倾注若怀旧之情。“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歌舞。斑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髙,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朱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辇耀目,罗绮飘番。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方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意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梢神。”

虽然,“仆数十年烂赏登游,奂知厌足”。

但是,“一旦兵火,靖康丙午之明年,出京南来,避地江左,情绪牢落,渐人桑榆。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但成怅恨”。

太平日久 人物繁阜 | 两宋汴京夜市赏

其实,据宋吴自牧的《梦粱录》和宋周密的《武林旧事》,南宋的都城临安,其城郭之美,其街市之繁,其店铺之密,其物品之丰,其人烟之盛,其商贾之富,其仕女之靓,其娱乐之盛,并不亚于汴京。

而“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更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的夜市规模,也远超过开封。

汴京最鼎盛时,拥有一百万人口,而杭州的常住人口为一百五十万,加上流动人口,加上不断从北方逃奔故国的遗民,当超过此数,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固然,林升的那首《题临安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讽刺了醉生梦死的杭城人,但生于斯、死于斯的二百万甚至更多的百姓,却用双手和智慧创造了中国历史上的“货金时代“。

然而这个好的开端,却被辽、金、元以及西夏、党项等强邻扼杀。正如古希腊亡于古罗马、古罗马亡于日耳玆一样,文明永远屈服于野蛮。

一个满腹诗书、体单力薄的文弱书生,绝对打不过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赳赳武夫。这也是汉化得多一点的辽国败于汉化得少一点的金国,而汉化得少一点的女真人却败于完全没有汉化的絷古人的道理。

可这个“黄金时代”,无论北宋,无论南宋,都是坚决不实施禁夜令的朝代,也许这是最值得记住的一点。

因此,这个朝代商业之发达,贸易之兴隆,资木市场之出现,商品经济之形成,上层建筑之松动,政治体制之变化,文化生活之多样,消费模式之趋种……这一切,都来自于宋仞人一天得以掌握自己的二十四个小时,不视人眼色,不仰人鼻息,不受人制约,不求人保护的自由之果。

这也就是陈寅恪的名言:“华夏民族文化历年之演变,造极于赵宋之世”然而,宋朝的意义远不止此。严复曾经说过中国所以成为今现象者,为宋人所造就十八九。”这才是我们认识宋朝的真谛。

摘自《李国文说宋》/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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