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都市小说连载——《诈骗合同》01
局长进了重症监护室，主任召开紧急会议。
主任说：“王局积劳成疾，进了医院……这个……别说王局家属不在身边，就是在这里，他老伴儿也是五十多岁了……这个……咱们都是年轻人，也有义务去照顾一下他老人家……这个……毕竟这么多年，王局对大伙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啊，这个也就不用多说了，大家心里也有数，是吧？……这个……当然啦，这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大伙商量商量，拿出建议以后呢……我再给刘局汇报，王局有病，大小事还得刘局点头的。”
这样的事还用商量吗？别说王局不几天就回来了，就算王局回不来，谁会傻到得罪主任呢？
话又说回来，就算有个不开眼的提出不同意见，那也是螳臂挡车，不起作用的。
因此，人人心里都在打算盘，人人都随声附和——是应该去照顾领导。
看见大伙都赞同，主任更满意了——他的提议得到一致认可，说明他这个主任还是蛮有威望的。
尽管主任心里得意，但是这个场合，也不能喜笑颜开的，喜怒不现于形，才是领导风范嘛。再说了，王局生病，自己怎么着也不能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以后王局回来，万一有谁在背后咬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既然大家都同意派个同志去照顾领导，那么，哪位同志能发扬一下风格，主动为领导分忧呢？”主任悠悠的说出这话，大伙都不感冒，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赶紧低头忙活各人手头的活，尽管他们平时几乎就是没事干，可是现在看上去似乎都有忙不完的活。
自愿去医院？医院又不是度假胜地，傻瓜才自愿去呢！
主任满怀期望的看了半天，没看见一个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十分失望，有些不高兴的说：“既然大伙都谦让，我就点名吧。”
办公室不大，连上主任一共十一人，七个女士，四个男士。主任肯定不会去的，三军不可一日无帅嘛，那就还剩下十人了。
不过主任接下来说的话，就让那些女士喜笑颜开，甚至就差张口大呼“主任圣明”——主任说：“女同志就不要费心了，啊，这个……毕竟男女有别，在医院里也不大方便……”
这下好了，仅剩下三个老爷们儿可供选择了。三个爷们儿，一个五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另一个年轻——三十岁整。
主任的双眼好像探照灯一样在这三人身上来回扫射几遍，最后定在三十岁的年轻人周广寒身上。
说心里话，主任并不很愿意让周广寒去医院。为啥呢？办公室人手不少，真正能办事的还真没几个。别的不说，就是给领导写篇稿子，就没几个能拿起笔的。
周广寒从来到后，就成了办公室的专业文书，写写画画的哪回也离不开他。可是呢，主任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只有周广寒最合适，因为周广寒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没有后顾之忧，能安心常住沙家浜。
还有更重要一点是周广寒资历最浅，主任安排他，他就是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当面就反对。
另外两人就不同了，拖家带口不说，说不定当时就会给自己个难堪。再说了，就算去了医院，他俩的资历和自己相仿，万一和王局合作愉快，这个主任的位置还指不定是谁的呢？所以主任思前想后半天，觉得只好委屈周广寒了。
周广寒也不傻呀，他敏感的察觉到风向不对，没等主任开口，就先说了：“主任，我倒是愿意去照顾王局。”
“看看，看看！”主任惊喜的说，“还是人家广寒，年轻懂事。”
“不过……”周广寒说：“主任，我一进医院就难受，既晕针又晕血……”
周广寒话没说完，大伙就笑成一团，七嘴八舌的笑骂起来。
这个说：“滚你的蛋吧，广寒，上次献血的时候，你比谁都积极，也没见你晕针晕血。”
那个说：“广寒，去年咱几个在一块吃野兔，那兔子不是你杀的么？”
周广寒说完这个理由立马也感觉有些不妥，想当年自己曾在同事们面前豪情万丈。把自己比作岳飞关羽一级的英雄豪杰，说自己要是生在乱世，那就是上马打江山，下马治天下。
可是今天莫名其妙的说出这么个晕针晕血的理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周广寒脸皮够结实，把脸一抹哈哈一笑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可是，哄笑归哄笑，笑过之后还要面对现实，主任等大家笑声停下来之后，说：“广寒，你小子就别再找借口了。你看咱这屋里人，这些姐姐妹妹的，去那里不合适吧？是吧？这个……你看我呢，咱们这人多事杂也离不开。还有这两位，老婆孩子吱哇乱叫，三亲六故都是事儿。再说了，监护室的家属休息室，和住宾馆也差不了多少，既没有病人，也见不着打针吃药的，就这么定了吧。”
“真的不行，主任。”周广寒哭丧着脸说：“主任，我刚找个女朋友，这几天正是紧要关头。你看像我这岁数的，谁不是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是我，睡觉还搂着枕头。您总不能耽误我的终身大事吧？”
旁边一个女孩说：“行啦广寒，你把女朋友一块带过去就行啊。”
“说啥呢？芳芳。”周广寒不高兴的说：“谈恋爱的时候你去医院谈吗？人家谈恋爱亲亲热热，花前月下，我领着女朋友去医院？干吗去？消毒啊？我警告你，小丫头，我女朋友要是吹了，拿你顶账！”
主任一看周广寒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也不好硬来，毕竟现在是民主社会嘛，这事似乎也不能搞大。可是主任既然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有自己的三把刷子。
于是主任灵机一动，说：“这样吧，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去，我也不好勉强。咱们充分发扬民主 ，在四个老爷们儿之中无记名投票，一人一票，得票高的去医院。大家说怎么样？”
大伙几乎异口同声的一致同意。周广寒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找不出理由，只好默不作声做出无用的抵抗。
既然无人反对，投票顺利进行……
嘻嘻哈哈的投票，热热闹闹的唱票，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周广寒高居榜首，荣得十票，得到另外一票的是主任。
大伙哄堂大笑，周广寒又羞又恼，说：“你们真不够意思，这不公平！”
大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主任强忍住笑，板着脸说：“怎么不公平？哪里不公平？这要是选你做总统，你还会说不公平吗？再就是，我这一票，是不是你投的？嗯？你小子有两手啊。”
这一票还真是周广寒投的，可是周广寒知道这事打死也不能承认啊，只好挠挠头，嬉皮笑脸的说：“主任，讲话要有证据的，我怎么会……”
主任黑着脸把那张写着主任名字的选票递过来，说：“你看这屎壳郎爬的字，我还认不出来？说过你多少回，好好练字，幸亏现在有打字机，要不然，哪个领导敢要你呀？”
周广寒还真是能屈能伸，一看事情不妙，赶紧嬉皮笑脸的说：“主任，我这也是向领导看齐……”
“行啦小子。”主任说：“好好去医院，好好照顾领导，我既往不咎，不然的话？呵呵呵……”
看着周广寒垂头丧气的样子，主任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你还比什么岳飞呢，人家岳飞精忠报国，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连这点小事还给我打擂台，没有半点忠诚之心。”
办公室里顿时发出一阵开心地笑，除了周广寒，大家确实都很开心。
主任一看周广寒服从命令了，换了一种更加贴心的语气说：“广寒，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这样吧，你去医院这段时间就算出差，有什么需要的，尽量满足。怎么样？”
这下又轮到周广寒开心了，谁不知道局里的出差费优厚大大的？另外的两个爷们儿反倒觉得好象吃了亏似的，心底下隐隐泛出一丝酸酸的感觉。
陪护室太大了，撑屋顶的大柱子就有四根。屋子大，吊的顶棚又矮，周广寒进来的第一感觉就压抑的难受。
第二个感觉是这屋里的气味儿太丰富了：人身上的汗腥味儿、脂粉香水味儿、臭鞋烂袜子味儿、吃剩下的饭菜味、偷偷抽的香烟味儿、还有病人亲属来看望病人带来的糕点水果味儿、再混上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简直就是满汉全席，气味儿大餐，说实话还不如医院厕所里味道好呢。厕所里也就是一个臭味儿，哪比得上这里如此丰富多滋的味儿道呢？
环境差也就罢了，周广寒有心理准备，最让周广寒受不了的是这里的悲伤气氛。出来进去的人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甚至还有几个妇女时不时的哭哭啼啼。周广寒生来一副乐天派，就看不得这些伤心烦恼，从一进门开始，感觉真好比当年窦娥一样悲悲戚戚。不过，事已至此，周广寒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既来之则安之的受着吧。
周广寒心中郁闷的拉开陪护椅，合身躺了上去。有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周广寒这种好动不好静的天性很快就把心中的郁闷赶到一边。他身体安安静静的躺在椅子上，可是他的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来回晃荡——想找个顺眼的人说说话、解解闷。
正在周广寒东张西望寻找乐趣的时候，忽然听见大声的呵斥声：“又是你，你又不是来了一天两天了，不知道这里不让抽烟吗？”
周广寒顺声望去，只见一个清洁工劈手夺过一个汉子手中的香烟扔进垃圾车，给了周广寒一个背影，往外面走去。那汉子穿戴十分整齐，毫不在意的冲着清洁工背影做一个鬼脸，嘴里还咕哝着什么。他回头之际，正好看见周广寒望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冲着周广寒笑了笑，缓缓来到了周广寒跟前。
“老弟，我叫胡大海。”那人一口流利的山东版普通话：“来几天了？”
周广寒赶紧站起身，伸出手说：“刚来。”
胡大海随意的握了握周广寒的手，冲着重症监护室方向努努嘴：“里面是谁啊？”
周广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我们领导。”
胡大海说：“切，还是当官好。进医院都他妈有人侍候。”
周广寒听着很别扭，可人家说的也是实情，只好叹口气算是回答。
胡大海示意周广寒坐下，笑着说：“不过这也不错，这样的病人也不用你擦屎刮尿的，在这里睡大觉就行，全算度假了。”一边说着，胡大海似乎觉得很好笑似地放声大笑起来。
周广寒听到胡大海放肆的笑声，有些不满的摇摇头。
胡大海一看周广寒有些不开心，说：“老弟，我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了，一直没个谈得来的，今天遇见你算是缘分，我请客，一块出去喝两杯，如何？”
一看胡大海这么豪爽，周广寒对胡大海产生一丝好感，何况周广寒本身正想找个说话聊天的呢，何况还不用自己买单，何乐而不为呢？
餐馆不大，酒菜也不是很丰盛，但是两人确实很谈得来。天南海北的胡侃一遍之后，两人稍稍有了几分酒意，话题也渐渐回到现实。
周广寒抿一口酒，压一口菜，说：“胡哥，这半天来，兄弟只顾喝酒了，您……在这照顾谁啊？”
胡大海郁闷的说：“唉！别提了，来，走一个。”
两人一饮而尽，胡大海欲摸酒瓶，周广寒利索的先拿过去，给胡大海又斟满了。
胡大海喟然长叹一声，说：“老弟，哥命苦啊。”
周广寒倒满酒，放下酒瓶，说：“胡哥，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想开就好了。”
胡大海不满的说：“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样安慰人的话，还用你说嘛？”
说话之间，胡大海也没有招呼周广寒，自己端起酒盅一饮而进，放下酒盅，示意周广寒倒上。一边看着周广寒倒酒一边说：“老弟，哥和你不一样，你在这里守护病人，那是公事公办，里面的人死活和你没多少关系。”
周广寒眯着眼一笑，说：“胡哥，这话听着不顺耳，但，还真是这么回事。”
胡大海说：“可是，哥守护的是……命根子啊。里面是我儿子。”
周广寒吃了一惊，说：“呀，孩子几岁了？啥病呢？”
胡大海说：“二十 ，年前给他买辆新车，撞上大货车。你说这小王八蛋，我一次又一次叮嘱他，别喝酒别喝酒，还是他妈的不听话……”胡大海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到让周广寒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想法安慰胡大海说：“胡哥，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只要当时没大事，肯定会没事的。”
胡大海说：“没事？他妈的脑袋盖子都掀开了！还说没事？”
周广寒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胡大海好像没有看到周广寒的表情，凄然说：“好在救援及时，暂时保住小命，医生说……医生说眼睛只怕保不住……真他妈的……”
周广寒感到十分难过，说：“世事难料，孩子能保住命，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胡大海泪眼朦胧的说：“老弟，你说这道理，哥都快五十的人了，能不明白？唉……老天爷啊，总他妈不让人十全十美……我这么大个家业，交给谁呢？”
周广寒脑子一热，借着点酒劲儿，说：“胡哥，现在不是放开二胎了吗，你和嫂子再努努力就是，说不定你宝刀不老，来个一箭双雕呢。”
“操，你怎么不说人话呢？”胡大海说：“不过我喜欢，还真是个好办法。他妈的，哥是宝刀未老，只是刀鞘不行了啊。”
周广寒想想胡大海的年龄，猛然想起胡大海的老婆就算比胡大海小上几岁，也是四十多的人了，还真是不好办，只好长叹一声，闷声又喝了一口酒，站起身说：“该回去了，万一主任来了看不见我不大好。”
“你先走吧，我自己在这里静一会儿。”胡大海冲着周广寒挥挥手，自己又斟上了一杯酒。
周广寒回到医院，刚走到楼梯口，突然和一个慌慌忙忙的人撞个满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