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一男子被指控杀害恋人判死刑，扎破手写300封伸冤血书，行刑前喊冤被枪下留人，羁押16年获释后继续申诉

江西一男子被指控杀害恋人遭判处死刑，他扎破手指写下300余封血书伸冤，称行刑前验明正身时喊冤并写下伸冤遗书，被枪下留人改判死缓，羁押16年后获释。7月28日，记者采访获悉，目前江西省检察院的复查报告已提交给最高检，有权威部门出具的鉴定报告称可排除他作案可能。据悉，案发前他报考了华南农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入狱后得知成绩已上线。

温海萍。受访者 供图

两人相识5个月确定恋爱关系

这名男子叫温海萍，今年42岁，家住江西省萍乡市上栗县福田镇农村。

7月28日上午，已经获释的他对记者介绍说，2000年6月，他从江西农业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江西省农科院，在该院植保技术服务部上班，2002年1月，他报考了华南农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

而此前2001年5月的一天，他在服务部的店里看到一名女子在与人聊天，他上前交谈时得知对方叫邓菲（化名），20岁，是江西省上饶市余干县农业化工厂的销售员，她叔叔在该服务部工作，她是来临时投亲的。

两人聊天发现，双方有着共同语言，越聊越有感觉，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她身高163厘米，性格活泼开朗，临走时给我留了手机号码。”

在一来二往的电话和书信中，5个月后两人正式确定恋爱关系，身高179厘米的温海萍与邓菲开启了恋爱模式。

读大学时的温海萍。

在温海萍的记忆中，邓菲全国出差，很忙，同年国庆节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后来她放假也来过一次，第二年元旦节也见过一回，我考研前夕她也来看望过我。”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2002年2月20日晚上发生的一件事，导致他被羁押了16年有余，他的美好青春和大好前程遭葬送。

女友晚上遇害被藏尸实验田

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年2月14日情人节，他原本答应要去女友老家余干县约会，后来他因故爽约，对方对他发了脾气。

5天后，他从老家萍乡市乘汽车回省农科院上班，“在南昌汽车站下车后，我转乘3路公交车回单位，更巧的是，我突然看到她也上了那辆公交车，她还在生气，没有理我，下车后我回宿舍，她到她叔叔那里暂住。”

邓菲每次来她叔叔家，都会住在他位于技术服务部的办公室里。

温海萍说，同年2月20日晚上，他和一名姓袁的同事在外面吃完饭回到自己宿舍，后来他邀袁某一起来到邓菲住处，希望帮他劝劝女友，渴盼和好如初。

袁某劝说一会儿后，借故离开。

邓菲转身对温海萍说，“我们来做一个找人游戏，如果晚上10点前你能找到我，我们就不分手，就重续前缘。”

“我是当晚9时左右离开她的，我抄小路回到宿舍后将这个找人游戏告诉了同事袁某，当晚9：20左右，我骑自行车四处寻找。”温海萍回忆说，他从省农科院新大门出来后，到南莲路与铁路间的实验田沿机耕路找了一遍，未果，又从实验田出来沿南莲路到省农科院老大门，来到服务部门口，见服务部锁了大门，里面没有灯光也没有动静，又沿服务部往畜牧水产学校转进他宿舍方向寻找，还是没有找到她，他又到铁路桥桥洞附近和网吧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邓菲。

痴情的他不甘心，不想失去这份爱情，便又回到服务部大门口等她，直到当晚10：30还不见她回来，他就回宿舍了，“没有找到她，我认为她真的与我分手了，我感到很沮丧，也很痛苦，心里空荡荡的，当晚也没有给她打电话。”

同年2月21日早上，温海萍去上班，碰到邓菲的叔叔，问他看到她没有，她叔叔称，他也一直在找她，可能出大事了，叫他马上去找。

“她叔叔对我说，当天早上他去敲邓菲的门，没有应答，门被锁着，他叔叔回家取来钥匙，打开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这才感到大事不妙。”温海萍说，他闻讯后又四处寻找，当他返回时，有人称在实验田的塑料棚里发现一具女尸，“我奔过去，看到那女尸就是邓菲，她卷缩在地上，样子很凄惨。”

当年藏尸处（红圈内）。

温海萍呆坐地上，抱头痛哭。

他说，他感到很悲痛，大脑一片空白，“我整个人都懵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接警后，民警在江西省农科院旱作物研究所店南面的实验田内发现邓菲尸体，水泥路上至尸体位置沿途还有一条拖痕。

民警勘查现场发现，邓菲当晚住处的门窗完好，距服务部外约9米的垃圾堆内有4团卫生纸，上面沾有少量血迹。

随后，温海萍被民警带走作笔录，而这一去就是整整16年有余。

一审犯故意杀人罪他被判处死刑

2002年2月22日，温海萍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南昌县公安局刑拘，同年3月20日被逮捕。

此案的公诉方是南昌市检察院，该院起诉书称，2002年2月20日晚上7：30左右，温海萍约同事袁某到江西省农科院植保技术服务部找到邓菲，当晚8：50左右，袁某离开服务部回到宿舍，温海萍叫女友再给他一次机会，她提出如果他能在当晚10点之前找到她，两人就继续恋爱。

当晚9时左右，温海萍离开服务部回到宿舍，将找人一事告诉袁某。

然后，他骑着自行车转了一圈再次来到服务部，发现邓菲在里面，邓还是提出分手，他进去后抱住她强吻，遭拒绝，邓菲打了他耳光。

他想想算了，走出门外，邓菲拉卷闸门时，他又进去抱住她，将她摔倒在地，她不断挣扎，他掐她脖子8分钟左右，致其窒息死亡。

见邓菲不动了，他解开她的裤子，将她上衣掀起，做出不可描述的事来。

此时，见邓菲没有一点反应，他即用右手扇她耳光，接着用拳头击打她太阳穴，发现她已经死亡后，将她尸体移至服务部后面的试验田里。

经法医鉴定，邓菲生前系被他人扼颈致息死亡。

检方认为，温海萍故意杀死一人，构成故意杀人罪，遂于2002年7月9日向南昌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

庭审时，温海萍辩称，他未杀死邓菲，他原在公安机关所作的供词是被引诱所作，他的辩护人辩称，起诉书指控温海萍掐死邓菲的证据不足。

2002年8月1日，南昌中院审判长高登红宣判称，经审理查明，事发当晚 9：30左右，温海萍行至邓菲住处，见她还在里面，便用钥匙开门质问她，邓菲明确提出要与他断绝恋爱关系，他一怒之下将她杀害移尸后再回到服务部，用卫生纸擦掉地上的血迹，将擦血的纸团抛在房间外的垃圾堆中，当晚11时左右他回到宿舍，对当晚与他一起住的同事袁某谎称没有找到邓菲。

“温海萍目无国法，将邓菲活活掐死，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情节严重，应予严惩。”审判长高登红审判说，“温海萍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温海萍告诉记者，一审宣判后，他当庭表示要上诉，同时被戴上脚镣。

留两封遗书扎破手指写下300余封伸冤信

一审宣判后，温海萍做好了两手准备，写下遗书，坚持上诉。

记者看到，他的遗书有两封，其中一封写于2002年9月9日，这是写给全家人的，“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或许我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你们，我知道这对我们这个本来就饱经风霜的家带来的是多么大的悲痛，然而这一切，我和你们一样无能为力。”

他在遗书中对家人称，“我以十几年寒窗苦读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哀，向你们说明一个事实，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我不是凶手。”

他在遗书中对妹妹说，“请替我好好照顾爸爸妈妈，我离你们而去了，无能为力报答他们，哥哥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永远平安、健康。”

写给全家人的遗书。

“我不知道我考研的成绩，可我死了都想知道。”在这封遗书最后，他托父母帮他打听考研情况，“我多想永远和你们在一起，我多想去做我那么多未做完的事，可这一次我们不得不说永别了。”他希望父母“替我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那些善良的人。”

另一封遗书是2002年9月12日写给爸爸妈妈的，内容很简短，他在遗书中称，“我以你们二十四年养育之恩未报向你们保证，你们的儿子没有杀人，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要相信我会有昭雪的那一天，你们要相信你们终究要见到那一天，不管我是死是活。”

写给父母的遗书。

记者同时看到，他还写了300多封伸冤信，这些信的最后一页几乎都有一个大大的带血的“冤”字。他说，他是用缝纫机上的针扎破手指，用血写上去的。

他伤心地称，没想到的是，后来江西省高院作出裁定驳回他的上诉，维持死刑原判。

自称行刑前验明正身喊冤被枪下留人

在他记忆深处，2002年9月28日上午8时左右 ，看守所的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民警把戴着脚镣的他押到提审室，他看到几名法官和法警站在那里，法警手中拿着法绳，还有一块写着“故意杀人犯温海萍”的牌子，上面打了一个红色的“×”，看守所的民警还给他找来一双鞋子，称不能穿着拖鞋“上路”。

看着这一切，他明白自己即将被押上刑场执行枪决。

“尽管如此，我当时心里非常平静，也很坦荡。”温海萍哭着回忆说，在那样的情况下，当时他没有流泪，法官对他宣读完江西省高院作出的执行死刑复核令后，在验明正身时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他说自己是冤枉的，没有杀人，同时留下遗言称想知道考研成绩。

“我在现场喊了20多分钟的冤，后来法官转身进入另一房间商量去了。”温海萍痛苦地回忆说，没过多久，他们走出房间，叫民警把他押回看守所，“我被枪下留人。”

温海萍的代理律师罗金寿解释说，2007年以前，全国各省（直辖市）的高级法院有死刑核准权，2007年1月1日起，最高法统一行使死刑案件核准权。

温海萍所说的“枪下留人”情节是否属实？

记者采访时，有知情人士透露称，2002年9月29日，江西当地召开了一个关于温海萍杀人案的座谈会，参加人员主要来自江西省公检法系统，主持人则是时任南昌中院副院长的陈坚。

陈坚在座谈会上称，他们此前一天对温海萍验明正身时，温说没有杀人，总有一天会平反，加上该案没有目击证人，为了不杀错人，开会研究一下。

座谈会上有民警发言称，他们到达现场后，家属指认温海萍在与被害人邓菲谈恋爱，他们当场将他控制并找他谈话，“此案没有目击证人，其他证据还未形成锁链。”也有民警称，“审讯工作做得很充分，但该案证据就是这个样子，没有直接证据。”

有法官说，该案从证据链形成及审讯情况来看是确实充分的，没有别人犯案的疑点，认为是可以杀的。然而，也有法官认为，该案没有确凿证据指认温海萍犯案，但又有众多疑点，连第一现场都不能确定，与其他很多案件相比，该案证据是不够充分的。

随后又有人发言说，第一现场不能确定，邓菲住处的钥匙没有找到，这就是疑点，证据必须是排他的，“从事实上看，温海萍是最大嫌疑人，也有相应证据间接证明，但缺乏直接证据，时间、地点是否像我们认定的那样呢，改判这个案子也是可以的。”

记者检索发现，陈坚后来调任江西省九江中院任院长，直至退休，记者曾多次联系采访未果。

“我也想找到他，感谢当年的不杀之恩。”温海萍说，“要不是枪下留人，可能我坟头早已长满了杂草。”

改判死缓狱中获知考研成功失声痛哭

2002年12月21日，江西省高院审理后终审宣判称，原判定罪准确，审判程序合法，考虑到该案的具体情节，对温海萍可判处死刑，不立即执行，撤销南昌中院的一审判决，以温海萍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随后，温海萍从看守所被送入江西省南昌监狱服刑。

命终于保住了，而他所牵挂的考研成绩到底如何呢？

他说，入狱后他给一名姓金的大学女同学写信，托她打听他的考研情况。

2003年3月6日，该同学给他回信称，“你的考研成绩是371分，分很高，考取了。”

温海萍说，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在监狱里失声痛哭，因为他正在服刑，不可能参加华南农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复试，自己的前程因此案被葬送，“当初我之所以愿意分配到江西省农科院来，就是希望一边工作一边考研，通过考研到外面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2004年，温海萍因劳动表现积极，被改判为无期徒刑，两年后又被改判为有期刑徒17年，后来多次减刑，最终于2018年5月被释放。

刑释回家娶妻生子仍坚持申诉

回忆起获释回家那天的情况，温海萍数度哽咽。

他说，2018年5月12日上午10时左右，南昌监狱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瘦弱的身影孤寂地站在门外，他仔细一看，她是他63岁的母亲。

母亲见他出来，迎上前去，抱头痛哭。

当天下午6时左右，母子俩乘火车抵达老家萍乡，下车后他妹夫开车接他俩，全家人在外面吃完饭后，妹妹给他买了一部手机，回家后他洗了澡换上新衣服，开始新的生活。

在家适应两个月左右后，他经人介绍来到江西南昌一家公司上班，从事技术工作。

同年中秋节前夕，有好心人给他介绍女朋友，对方是当地一所大学的教师，“第一次打电话、加微信时，我就把身世告诉了她，没想到她不但不介意，反而鼓励我要坚持申诉。”

温海萍与妻子的婚纱照。

他说，同年底他们结婚了，女儿出生已有一个多月，如今每个周末，他都会回老家看望家人。

温海萍的代理律师罗金寿告诉记者，2018年7月初，他们向江西省检察院递交了温海萍的申诉材料，该院于同年7月底立案复查，2020年1月，该院回复称，已向最高检报送了关于温海萍的复查报告，现在正在等待最高检是否决定抗诉的消息。

记者采访发现，2019年11月6日，北京云智科鉴中心出具的法医学书证审查意见书称，现有的客观物证可以排除温海萍作案。

此案最终情况如何，记者将追踪报道。

西南商报源点新闻记者 黄平 冯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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