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莉：婚姻对于上官云珠的剩余价值

2015-02-02周凯莉周凯莉

本文刊于2015年1月《凤凰都市》“民国时尚”专栏

上官云珠笑起来是非常美的：她在年代久远的老电影里浅笑，努力挤出志得意满的肌肤纹路；她在藏在地摊最深处的新中国野史里顾盼，嘴角依然是难辨真假的笑意。她的情事，和她的笑意一样，带着一个出身寒微的小女子苦苦挣扎的痕迹，底色是洋泾浜传奇里必有的聪明和算计。

上官云珠原名韦均荦，出生于1920年的江苏江阴的一个小镇上。她自小家境贫寒，是世故的女子，便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美丽，也知道如何用美丽换取应有的回报，比如婚姻、比如成功。她在16岁时辍学嫁给了哥哥的同学，婆家是当地的乡绅。

第一段婚姻，对当时的她来说，是那一情境下的最好选择。一年多后，为了躲避战祸，她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和丈夫一家迁居到上海。在光怪陆离的大城市里，她在一家位于热闹地带的照相馆当开票员，机遇隐藏在小市民充满欲望的日常生活里。她很快凭借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的娇艳容貌，引起了掌握一定资源的男人们的注意，传奇般地进入了上海滩的片场，尽管刚开始做的不过是群众演员的角色。

没有学历、没有靠山，来自江南小镇的上官云珠在片场唯一所能依靠的就是认真演戏，转瞬即逝的美貌，以及基于野心和欲望之上的摩拳擦掌般的争取。在弱肉强食的上海名利场上，从底层苦苦挣扎向上的她，为了演戏愿意付出一切，这一种用力过猛的态度一度是被学院派的女明星们看轻的。

但无论如何，这一位志向远大的女明星打算像胡蝶一样成为人人追捧的影后。她觅到了一位在上海演剧界具有名望的男人、留洋归来的世家子弟姚克，他亦是鲁迅最亲密的弟子之一，在当时的上海文艺圈拥有一定的话语权。他们邂逅于1942年天风剧团的片场，她爱上了他无所不能的洋场大少做派，他爱上了她娇媚柔弱的灰姑娘形容。第二年，他的英国籍妻子带着孩子回国了，上官云珠和姚克在北京正式登记结婚。

她就这样离开了曾经栖身的蒲石路236弄18号，离开了居住在阁楼里的第一任丈夫和第一个孩子。她和第二任丈夫搬进了法租界的永康别墅里，渴望成功的上官云珠在第二任丈夫的推荐下，得到了天风剧团首部话剧《雷雨》里的重要角色四凤，终于从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报章上不吝笔墨的大明星。她的衣橱里挂满了各式各样款式时新的旗袍，以及搭配旗袍的羊绒披肩、短袖开衫、玻璃丝袜和手袋，梳妆台上是一管管色号不同的口红，西洋香水味和粉饼涩涩的味道融合在一起，这是1944年的上海滩女明星一定要用的行头，特别是上官云珠这样在名利场里挣扎着发迹的女人。

要知道，在这一个浮华的大都市里，衣服对于女人意味着十分重大的意义。即便只是照相馆的开票员时，上官云珠也会将收入的大部分，拿去霞飞路上购买做工细致的旗袍，和最为考究的定制皮鞋。第二段婚姻里的上官云珠算是富足的、满意的，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眉眼在老照片上舒展开来，晕开了幸福的水渍。

不过第二段婚姻很快走到了尾声。在女儿快两岁的时候，上官云珠去北方演出，姚克爱上了一个富家小姐。处于鼎盛时期的上官云珠毫不犹豫地离婚了，此后她一直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1950年，直到女儿快六岁的时候，她才选择和兰心剧院的经理程述尧第三次结婚。和之前的男人们不同的是，程述尧是北京人，毕业于燕京大学，相同的是，他一样仪表堂堂，他习惯穿燕尾服、打领带，头发用发蜡抿顺后直直地往后梳。有后人评论说，和上官云珠相比，程述尧是沉静的，充满了文化人的斯文和温和。

可以说，这三段典型的婚姻代表了上官云珠在不同阶段的追求：贫穷的少女时期，她毅然选择了乡绅少爷，卑微的小艺人时代，她渴望阶层的提升，得到拥有资源的男人的提携，而在成为相对独立的大明星之后，她开始追求具备底蕴的文化人。

然而，第三段婚姻很快被滚滚而来的时代车轮碾碎了。程述尧卷入了1952年的“三反运动”，成为政治风向所排斥的人，为了自保，上官云珠再一次选择了离婚，她和演员贺路同居了。她依然是努力的，奋进的，她的境遇似乎一度好转，带着一些镜花水月的幻觉。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上官云珠曾数度受到毛泽东的单独接见。然而，正因为如此，这一位从旧上海名利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女明星，终究在大时代前落得了一个惨淡的下场。

1968年11月的某一天，带着被批斗后的浑身伤痛，上官云珠跳楼了，像一片凋零的树叶，为她这一个出人头地的故事，划上了不甘心的句点。

周凯莉

【财经+时尚】跨界专栏作家，致力于财经时尚化、时尚专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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