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铜陵文物市场所见宋代买地券考释

一、 地券概况与录文

2014年9月，笔者在安徽铜陵文物市场见到一件买地券，经辨识，认定为一件北宋大观二年（1108年）买地券。该券呈青石质，出土时已段为两块，经拼凑尚能完整对接。据目测，该券长约40CM，宽约30CM，厚约7CM。有方形界格，阴刻行楷15行，满行14字。此券石质光洁，格内字迹清晰，共207字。现录文如下，并略加浅析，以求教方家。

维岁次戊子大观二年三月廿二日/丙辰朔，大宋国江南道歙州祈门县/徳广乡善和里章溪社弟子林锡，行/年五十四岁，往南山采药，遇逢仙人/赐酒一盃，因此沉醉不惺，遂即身亡/。今按皇帝用铜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文杂綵□箱，买得龙岗地一穴/，□□亡人千年之宅，其地东止青龙/为界，南止朱雀，西止□□，□□玄武/，中止勾陈，□止青天，下止南泉。卖地/人张坚固，保人李定度。将契书为/□，四畔为界。即问是谁书，水中鱼。问/是谁读，天上鹤，鹤何在，飞上天。鱼何/在，入深泉。如有人相讨，但来东海边鱼/时万以□年。急急吾律令勅/。

二、券文所涉信息考述

买地券是生者为死者在阴间买下栖身之地的合同书，大致相当于在阴间的土地产权证，一般有砖石质、木纸质等，其中以石质较为常见。买地券起源于西汉，“大致经过汉魏六朝的发展演变，唐宋时已形成固定的行文格式” 一般券文中记载死者的“名讳、籍贯、生卒年月、买地区域、钱款、地界的四至、见证人、保证人，祷语”等方面的信息[1]。在铜陵发现的北宋徽宗大观二年林锡买地券行文基本符合上述格式。

券文开头详细交待了死者林锡的去世时间“戊子大观二年三月廿二日丙辰朔”，大观二年为戊子年，即公元1108年，所卒月日未见记载 ，葬日为宋徽宗 大观二年三月二十二日。据下文“行年五十四岁”可推知，死者林锡生于宋仁宗至和二年（1055年）。

“大宋国江南道歙州祈门县徳广乡善和里”则交待了死者的籍贯，据《宋史地理志》记载：“江南东路。州七：.......，徽，.......，宣和三年，改歙州为徽州.......县六，.......祁门，.......”。 [2]因为“宋代地方政府分三级，最高一级称路，相当于唐代之道” [3]，所以， “江南道”即“江南东路”。自宣和三年（自公元1121年），歙州改徽州之名，徽州府一直沿用至清代，辖六县，祁门为其一。“祈”通“祁”，“祈门县”当为“祁门县”。“德广乡善和里”，据查，“德广乡”已消失于今天祁门县行政区划中。上世纪80年代，在祁门县胥岭乡境内曾出土一件“皇宋绍兴三十年张八娘买地券”，券文中记载：“.......大宋国徽州府祈门县德广乡万岩里.......”，由此推测，此两件买地券中的“德广乡”应同属于今天祁门县北祁山镇胥岭，但因“张八娘买地券”尚未有资料发表，关于其地望考证亦不可知。熙宁变法以来，北宋政府在乡村组织中实行保甲制，但是民众贯籍中往往沿袭旧制，仍然使用“州县乡里”之类的旧名词，至南宋时，还有个别地区依然沿用，“林锡买地券”与“张八娘买地券”均为熙宁变法之后，由此可见，古老的乡里制度在徽州的祁门地区根深蒂固，依然（或在名义上）发挥着影响。宋代，民间结社之风盛行，这种结社往往是自发的组织，带有相当的宗教意识。结合整个券文分析，死者林锡很可能是章溪社内一名道教信徒。

下文，以“往南山采药，遇逢仙人赐酒一盃，因此沉醉不惺，遂即身亡”这一隐晦说法，暗示林锡的死亡，此类表达，不胜枚举。如年代稍早的北宋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李大郎买地券中“李朗行年六十五岁，暂往南山看花，遇见仙人，赐酒一杯，迷而不返，命入黄泉” [4],。再如，与之年代相当的北宋政和八年（1118年）李九郎买地券中“因南山采药，遇仙人饮酒，蒙赐一盃，醉落迷魂不返” [5]，行文描述几近一致。两宋时期，对于道家信徒的死亡，撰写者往往营造“南山”、“仙人”、“饮酒”等玄幻意境，来掩藏死者离世背后的原因与真相，极富道教“死即升仙”的迷信色彩。

接着，行文对买地区域、钱款数额、地界范围做了一番虚泛夸大的处理，“今按皇帝用铜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文”为林锡买下“龙岗地一穴”然此处并未交代具体买地方位。之后，将地界的范围与四方神灵与天地一一对应。“东止青龙为界，南止朱雀，西止□□，□□玄武，中止勾陈，□止青天，下止南泉”。“朱雀”、“玄武”、“青龙”、“白虎”为神话中的四灵，它们不仅代表着东青龙、西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地理方位，更是威严与福祉的化身。而且“玄武垂头，朱雀翔舞，青龙蜿蜒，白虎驯附”被称为“理想的风水模式”。 [6] “勾陈”为星宿代表天上的北极星，“青天”，“南泉”分别指示上下方位，以示“上止青天，下止南泉”之意。

在付款划界之后，还要与买主，与担保人参与虚拟交易才能达成，于是，“卖地人张坚固”，“ 保人李定度”现身。“张坚固”作为真实人物显然是不存在的，或许取坚久稳固，源远流长的美好期盼。“李定度”被虚化为保人，当取定立法度，以此为证之意。其两人一人做东，一人作保的行用体例自唐末五代以来，广为采用，一直到民国时期的买地券中还有使用。[7]

文末，撰写者借以“水中鱼”，“天上鹤”的道家祥瑞精灵进行问答，来完成虚拟的宣读合同过程，为死者林锡能安息万年而祷告祈福。“急急吾律令勅”为方术咒语，以此做法是这笔交易立即执行。

通常认为，买地券由民间下层人士诸如道士，巫师之流书写，“文化水平不高，书写拙朴”，[8] 但是我们在这块买地券中不难发现这些所谓民间下层人士的书写状况。该文书写流畅自如，笔意清新。钩划之间不失利落洒脱，一横一撇，法度自在笔墨之内。尤其是最后“勅”字，最后一笔，长拉至界格之外，凸显北宋时代，下层人士书法艺术的奔放与豪迈。这变形于规矩方圆之外的行楷之作，不正是那个道法自然，文化焕烂的时代侧影吗？

三、结语

总之，北宋大观二年林锡买地券，应该为铜陵以南，黄山市祁门县祁山镇出土，后经多方倒手流转至铜陵文物市场。林锡买地券，与同时期同区域内发现的，诸如安徽省黄山学院徽州文化资料中心所藏“北宋政和八年李九郎买地券”行文格式几乎一致。此类券文的发现及整理可扩大至整个皖南地区，对于研究徽文化核心区内区划建制沿革、社会经济发展、宗教信仰的传承，以及丧葬风俗的演变，甚至民间书法艺术都不无裨益，是不可多得的原始文献资料。

参考资料：

[1] 姚美玲 《唐宋买地券习语考》 [J] 《运城学院学报》 2004.2

[2] 元 脱脱 《宋史 卷八十八》 北京 中华书局 1985年6月 第2186页

[3] 钱穆 《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 第87页

[4] 参见 范常喜 《郑孙买地券酒醉补议》 [J]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 2012年3月

[5] 吴秉坤《新发现的徽州买地券》 [J] 《黄山学院学报》2011年12月第6期

[6] 王彦章 《民俗传统与现代生活》 [M] 合肥 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 2008年12月 第192页

[7] 详见[5] （民国歙县纸质买地券）

[8] 黄景春 《买地券 镇墓文研究及其语言文字学意义》 [J] 《上海大学学报》2007年09.15

注：作者：常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