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逼格与鹰犬身份——从黄文炳举报宋江说中国告密文化

我在有关水浒的文字里曾经说过，两宋时代，是中国文明史上的辉煌年代。但是，在处理外交和军事方面，两宋是中国历朝最差的朝代。有一点，就是肮脏的文人攻讦和告密文化，发展到了新阶段。

《水浒》里的男一号是山东郓城的押司宋公明宋江，官不大，江湖上名气却很大。因为仗义疏财被目为“及时雨”，应该说黑白两道，老宋都能摆平。遗憾的是，“及时雨”遇到了“黄蜂刺”。

水浒里这么写老宋酒醉后的情景——

（老宋）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阑畅饮，不觉沉醉，猛然蓦上心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这一段，写出了老宋身上的臭文人情怀，人在江湖飘，时刻等挨刀！如何能这么儿女情长？接下来，他“不觉酒涌上来，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便做了一首《西江月》词。还想题到墙上。——老宋哥，你以为是在大唐盛世呀？

为什么要题？老宋的想法是，“倘若他日身荣，再来经过，重睹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

看了老宋这想法，我就更加小瞧这位江湖好汉了。no zuo no die！网络上都喊翻了天，你那会儿没上网呀？

老宋的词，写得水平中等，抄来看看——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不要说陆游辛稼轩了，也不要提范仲淹王昌龄了。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反朝廷的意思明确，列位只要对比下黄巢的《菊花诗》就知道了。更要命的是，宋江写罢，“又饮了数杯酒，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写下四句诗：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说黄巢，黄巢到。老宋该死！更不可思议的是，写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

老宋一步步走向深渊，在水浒是密密织就的。性格有缺陷，道德有瑕疵，喝酒酿大祸，办事不牢靠。如果没有遇到克星黄文炳，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可惜，宋押司遇到黄通判，而且是忠于职守的黄通判。

水浒里说，老宋写完诗，就走了。后脚跟来了无为军小城里的“在闲通判”黄文炳。老实说，施耐庵这样的文人，最看不惯的就是黄文炳这样的“小人兼鹰犬”官家文人。第一，“这人虽读经书”，和施耐庵一样；第二，但“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呵呵，逼格不是不高，是人品有问题；第三，“心地褊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已者害之，不如已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心里只想害人，惯行歹事，无为军都叫他做‘黄蜂刺’。”这简直就是介乎体制内外的人渣。第四，“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谒访知府，指望他引荐出职，再欲做官。”瞧，告密和做小人，都是有目的的。

水浒里宋江怎么被抓，已经是瓜熟蒂落的叙述了。按下不表（逍逍客按：两个中国文化人之间的搏斗，至此达到白热化，以黄文炳为代表的官府主流文化，虽然给以宋公明为代表的民间非主流文化暂时占了上风，以宋公明之被投入大牢为标志）。但很快，事情出现变化：水浒里写到梁山的好汉们最后终于逮到了机会，为了惩罚一个不讲道义、甘做小人和朝廷鹰犬的黄文炳，实际上也是民间非主流文化对官府文化的再次对决，施耐庵的复仇借助宋公明，宋公明的复仇借助他的小兄弟们得以实现——“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好汉看醒酒汤。”

天！这样的以暴易暴，简直让人无法控制同情的天平了。不说了，到此为止吧。早年间看日本的电影《追捕》，最感动俺的，其实是真优美为了自己的爱，而与政府，法律，父爱，家族前途撕裂式搏斗。为什么为了持久父爱，政府秩序，法制规范和家族荣誉而去告密？我能不能选择沉默？这是中国文化缺少的。

不信？看看水浒的最后，宋公明还是被黄文炳代表的官府文化鸩酒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