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蒸阳彭玉麟华丽坚固的墓园为何不到百年就沦为废墟？
文/衡阳晚报 罗文鹏
图/爬上窗台的草
彭玉麟华丽坚固的墓园为何不到百年就沦变为废墟？
衡阳县樟木乡南塘村涂家组，一个典型的湘南乡村：民居分散在山脚下，屋前是随平缓地势起伏的水田、鱼塘，山中水泥路蜿蜒伸出到107国道，车程不到10分钟。虽居于交通要道周边，但这方山水里没有喧嚣尘杂，充满宁静的生活气息。在群山中，有一座山叫彭祖山，清代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湘军名将彭玉麟长眠于此，这个乡村便因此而与众不同。
1890年三月初五深夜，江东退省庵二楼，彭玉麟在几个亲兵的陪伴下孤独地走完了自己75年的人生。他去世前，母亲、妻子已经死去多年，唯一的一个弟弟也已经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争气的儿子英年早逝，留下四个年幼无知的孙子。晚年，他做得最多的两件事，一个是辞官，但朝廷屡次不受；一个是钦差巡视长江水师，最终还是死于任上。
清廷将彭玉麟厚葬于彭祖山。但入土不到百年，彭玉麟墓屡遭浩劫，华丽坚固的墓园沦为废墟，也没有后人祭祀。
近日，记者与本土文化学者、社会志愿者、彭玉麟后人、当地村民一行人20多人随行，登上彭祖山，一路披荆斩棘，开展了一次清理彭玉麟墓遗址的义举。关于彭玉麟墓的故事，在多年之后又从当地人的记忆中浮现。
墓庐的龟驮大石碑，跟南岳大庙里的很相似
当天上午，一行人驱车约30分钟到达彭祖山下。南塘村的老支书涂家志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出生于1947年，祖上世代居住在彭祖山下，他对华丽坚固的彭玉麟墓园印象深刻，孩提时常与小伙伴们在墓园里玩乐。
那时，叩开墓庐的山门，可以看到一栋青砖墙体，屋面盖小青瓦片的房子，大门为麻石框。这是彭玉麟墓的墓庐，供彭玉麟后人守墓居住的房子。进门是一个大厅，里面有两个驮着汉白玉石碑的大石龟。涂家志形象地说，石碑上刻着“大学生也看不懂的文字，还雕着龙凤”。
两块龟驮石碑分立大厅的两侧，高及屋樑，甚是巍峨，其形状与南岳大庙中的龟驮石碑大体类似，但在文革中被损坏，汉白玉石碑不知所踪。石龟碑座被砸掉了乌龟头，土改后住进来的涂性村民将其搬到了室外。
墓庐大厅两侧有耳房，供守墓的人生活起居，大厅背面没有墙，一条之字形麻石板小路通向半山腰的彭玉麟墓，半路上还有一个八角凉亭。因为年幼识字少，八角亭的名字以及各种楹联，涂家志记不清了，后来日本人在1944年的时候将其炸得粉碎。
墓方圆100米，安放着华表、石狮、石马、石鹿
沿着之字形的石板路走到半山腰，就到了墓园围墙外——一道用小青砖砌成的40公分厚的坚固墙体。围墙上，有一条弧形拱门，门额上刻着“墓西门”几个字，门边立着一对石狮子。但涂家志说，搞集体的时候石狮被生产队以500元一个卖给了岳屏公园，摆放在现在岳屏公园的南门。其实，还有一个“墓东门”，去世的老人们曾告诉涂家志，东门总是有冷风吹进去，彭玉麟葬下去之后就封了。
从西门进入，沿着围墙有一条一人多高走廊，靠近围墙一侧的走廊柱子为石柱，且有石横梁嵌入墙体，靠近墓的一侧柱子则是木柱子，走廊顶盖着红色琉璃瓦。在墓的正前方，有四根石柱构成了一道牌坊。涂家志小时候经常爬到上面去玩，石柱上还能看到有一副对子。
踏着石阶通过牌坊后，是一个低于古墓的平台，平台左右分列着三对石马、石豹子、石鹿，还有2对形状像倒立的毛笔一样的华表。再往前踏几步石阶，是一对左右侍立的官员石像（又称为翁仲），有2米多高。墓围是麻石结构，石板上刻着龙凤，大约从墓围的第二根石柱开始，石柱顶上雕刻着石猫、石兔，也是左右成对雕刻的。
彭玉麟墓园曾经是清代墓葬石雕艺术的展馆，但只存在涂家志他们这一辈人的记忆里了。如今，我们只能在废墟中看到一个破碎的石马，一对依然“笔尖”朝天而立的华表，两尊断了头的石像扑倒在乱木丛中。
在彭祖山上，我们还发现了一条保存较好的土围墙。涂家志说，围墙高2—2.5米，宽1—1.5米，就地取用石头砌护坡，又就地取土筑成围墙，是古时彭玉麟墓划在山中的界墙。
在墓地遗址前瞭望，远处万山攒动，视野极为开阔。《衡阳县城乡建筑志》称：“墓地俨如座落在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上……墓制宏伟，麻石结构，方圆100米”。
“文革”时乡政府组织毁墓，1986年炸开墓穴的人被枪毙说起彭玉麟墓的兴衰，涂家志仿佛在口述一段久远的历史。
他从爷爷那里听说，当年修彭玉麟墓的时候，当地人只能在山下做些烧砖、制瓦、和泥的小工，墓园的施工现场由清兵把守，一般人无法近身，工匠也是外地来的。
彭玉麟墓至少修了三年，不过，是在彭玉麟死前修了三年，还是死后修了三年？关于这个问题，爷爷并没有跟涂家志交待清楚。
严格的保密措施，坚固的麻石结构，糯米、石灰、沙子配成的三合土作青砖的黏合剂，让彭玉麟墓异常坚固。1944年日寇轰炸衡阳，彭玉麟墓的损失并不大。只有半山腰的八角凉亭，墓园外围的木质走廊部分受损。
1970年（另一说为1969年），“文革”的大潮席卷而来，当时的乡政府召集彭祖山周边6村给死去的彭玉麟开“批判大会”，会议结束后彭玉麟以“镇压太平天国农民运动的罪魁祸首”的罪名受到秋后算账。
大家手持铁锤、镐头，疯狂地冲向彭玉麟墓。他们利用原始的杠杆原理，用圆木撬动了2米多高的文官石雕像，用绳子拉倒，再把石雕像的头部枕在木头上，在人像的脖子上奋力一击，一件坚固的石雕艺术品就这么毁了！利用同样的原理，代表着死者生前尊荣地位、隐喻着古人美好人生信仰的各种石雕也统统被打碎。几百号人，充满干劲地轮番上山，将珍贵的文化遗产，瞬间变成了令现在人无限惋惜的文化废墟。
此后墓园陷入一片狼藉，真正地与荒山野山融为了一体，在山下再也看不到青砖石墙构建的古代建筑美学线条，长满刺的乔木、荆棘和梧桐、质地坚韧的桎木成为墓园遗址的主要占领者。村民们像历史上的北京人搬走圆明园一样，哪天谁家要砌猪圈了，建房子要打基脚了，或是要搭个石桥、修段石板路什么的，便三三两两爬上山搬走青砖、麻石。日积月累，墓园里的十多万块青砖搬运一空（涂家志估计的数量），三米宽四十公分的麻石也被撬走了。总之，凡是有用的砖块、石材全都被搬走了。
1986年，涂家志突然听到彭祖山上一声巨响，一伙盗墓贼炸开了彭玉麟的墓。入土96年后，彭玉麟的墓穴被炸开，他的尸骨和墓志铭一同被火药炸成了碎块。盗墓贼当即被抓，其中为首的戴某被法院判处死刑。这是一件轰动性的事件，当时是把戴某绑起来游街示众后才执行的枪决，涂家志和老乡们说起来至今仍是历历在目。据《衡阳县城乡建筑志》记载，彭玉麟的残骸和炸开的墓穴碎块后来被草草地埋在了一起。
此后，小规模的盗墓还是不绝如缕，在涂家志的印象中，大大小小的盗墓次数有20-30次。在彭玉麟墓遗址，现在还能看到多处盗洞，其中一个有近1米深，挖掘出来的泥土中还带着涂红漆的木板碎块。
彭玉麟直系后人在“文革”中有的受到致命的冲击，因此一直没有后裔敢去彭祖山扫墓，直至遗忘了祖坟的所在。今年国庆节期间，刘定安、彭和陵、于坚等几位本土资深文化人，颇费周折找到了他们，他们才重新找到祖坟，这次清理彭玉麟墓的义举也得以成行。
本期编辑/战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