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事 | 一份交不出去的辞职报告

一份交不出去的辞职报告

2015年2月28日，朱桥镇五里村党总支书记张建国认为自己年事已高、身患高血压，应该让位给年轻同志，在多次口头请辞不成的情况下，正式向镇党委递交书面辞职报告。镇党委仍然没有同意。

后来，区委书记吉子俊知道此事后，拉着张建国的手说：“华西村的吴书记干到80多岁呢，您老当益壮，要继续为五村人民谋福利。”

听说张建国再次请辞，村里的父老乡亲说，你是好人，你不干我们不答应；五里村支部一班人说，党支部不能少了你这根主心骨。

“干群同坐一条板凳，村里的事才好办。”

2007年，五里村状况是：村支书七上八下，多年选不好领头人；村部房子七漏八淌，没个办公场所；办公桌椅七零八落，内务管理一塌糊涂；村经济是七疮八孔，欠债226多万元；干群关系七支八搭，工作无头绪没章法。2006年，镇党委曾派出工作组，对五里村进行整顿，但收效不大。

这一年7月，57岁的张建国在湖北省监利县一家投资公司管账。他接到镇党委电话：回五里村，担任党总支书记。

在这之前，镇党委曾经委托副书记王金淮等4位同志三番五次地找张建国谈心，让他挑起五里村党总支书记担子，他都没有松口。

张建国是土生土长的五里人，对村里的情况一清二楚：五里村由五里和丁曹两个村“并村联组”而成。“强扭的瓜不甜”，干部之间是你打你的鼓，我敲我的锣，各搞各的；干群之间是猫和老鼠玩游戏；群众之间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有人说：“要把这样的村搞好，是没牙老头吃炒蚕豆，活遭罪。”

是每年拿纯落几万元的活工资，还是回去当每年万把块钱的村官呢？当吧，收拾烂摊子脱层老皮，吃苦受罪不用说，受怨挨骂怕是跑不了。不当吧，组织上的话还听不听？

思前想后，8月10日，张建国决定回村。

上班的第一天，张建国带着独轮车、铁锹，拾起村部地上的死麻雀、死老鼠，把东倒西歪的办公桌搬到门外，整理村部。有的村干部说，找几个群众，开几个杂工工资，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张建国说，自己能动手做的事情自己做，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但不能用在这上面。在他的带领下，村干部们动起手来。党员看到这一情况后，陆续参加进来。整整忙活了一天，破归破，但有了办公场所。大家嘴上没说，心里有数，认为张建国放了好样子。

时间不长，中秋节到了。张建国自掏腰包，请了全村五保户聚一聚。刘阳英边吃边哭：“这么多年了，没人关心我们这些人，这顿饭，让我们活得还有个人样。”张建国说：“这都是我们工作没做好，以后呀，我就是你们的儿子，有什么难处，找我。”这之后，这帮老人逢人便说，共产党好作风回来了。这件事对全体村干部触动很大。

那年重阳节，张建国在走访村民的基础上，在村小学，把全体党员、老干部、村民代表请来，自己掏钱开了个茶话会，请大家出出主意，村里工作究竟怎么搞能让大家都如意。那次茶话会，基本上解开了干群心里的疙瘩。

张建国把村里的干部喊到一起，开了一个交心会。这次会议决定村里的工作要“统分结合”，在实现大目标、完成总任务上“统”，必须在党总支的坚强领导下有序地开展，以形成拳头；在具体工作安排上“分”，必须伸开五指，让触角进庄入户。张建国除负责五里村全面工作外，兼顾原五里这边的事务；村民主任张洪配合书记工作，重点盯住原丁曹村。

转眼过年了。下了场大雪。大年初一，张建国冒雪到南片几个组，一家一户地给老党员、老干部、老村民组长拜年。第二天，踏着积雪，又跑了北片几个组。这种做法，多少年都没有过。大家看在眼里，心里暖和和的。在外务工经商的人都说，就冲你这份心，今后哪个还拒交一事一议、以资代劳、农业保险等费用的，我们都不答应。

人都吃的盐和米，没有不讲道理的。几件事下来，村里的干部群众认可了张建国，也认可了张建国带的这个班子。大家觉得村里有希望。从前，不愿意同干部打交道了的群众争着到村部来，同干部谈事情，到文化书屋看书读报，到文化大院打牌下棋、锻炼身体。用群众的话说，就是现在五里村村部人气旺、笑声多。

村民张巨柏看到立新组的人到村卫生室要绕道，自掏3.15万元，修了一条水泥路。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说一千道一万，不发展经济什么都是白搭。”

俗话说，无债一身轻。面对村里欠的巨额债务，张建国把村干部聚到一起，跟大家说，从此以后，禁止向外面借高利贷，以前拿的，一律按一分算利息，逐年来还。大家觉得有道理。目前，村里还掉了150多万元老债，没有欠下新债。

一分钱逼死一个英雄汉。村里没钱，什么事都难办。张建国向上争取，向区里有关部委办局求援，向能人大户解释，先后筹集资金67万多元，解了燃眉之急。

俗话说，要来的钱不经用，只有靠自己的骨头长肉，才能站得长、站得稳。于是，张建国、张洪带头，大家动手，找路子、立项目，先后培植出养殖大户100多户。村里还请出能人大户，在镇工业集中区上了2个工业项目。去年，卢小林投资500万元的淮安市海翔尼龙制品有限公司开票销售68.11万元，税收2.4万元，今年还有好收成。张金付投资1000万元的淮安市天顺高分子材料有限公司今年前6个月就上缴税收23.6万元。

2013年，在不筹收村民一分钱的情况下，五里新建了769平方米村部，铺设了750平方米文化广场，升起了五星红旗。从此党员的心热了，群众的心亮了。

2014年，全村实现人均收入15900元，村集体经济收入达到了15万元。

“干部把真心掏出来，群众肯定跟党走。”

“今夜大到暴雨，并有雷电。整夜雨未停。清晨5点，穿着雨衣冒雨下村，整个田间积水较大。后去丁曹看，由于底水较大，流量缓慢。整体看，东片地形洼，积水严重（没办法，只能依靠下泄）。7：00，到张会计家，要他今日必须将秸秆还田补助资金表格去打印社搞好交农技站。7：06接派出所乔教导电话：张东组张殿义、张展义、张会生因宅基地问题吵闹，110调解，后续矛盾，请村配合解决。7：45和许站协调：能否将杨槐闸西半边门提些起来（因大轴弯曲）。答：马上就去，能提多少就多少。后已得到落实。10：30（葛）凤角、（徐）缓缓、本人三人冒着暴雨去蒋庄涧河调查，看两边水，持平。下午接组织办电话：将24－30日（必须两次）学习资料拷回。请徐缓缓去镇办理。要将照片传组织办。5：00去朱桥，和樊书记、刘部长一道找金亮家谈恒丰事宜。”这是记者随手从张建国日记本里抄到的一页。这一天是2015年6月25日。

像这样的日记，张建国有6大本。从2007年8月12日当书记的那天开始，就一天没落过。上级的部署要求、村里的工作安排、群众的大事小事，他都一一记在本子上。从他的日记中，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上面千条线，底下一根针”。村书记官不大，管的事还真不少。

“群众怎么看待党呀？怎么评价政府呀？就是看身边的干部。”张建国说：“你给他一分心，他还你十分情。”他认为，干部把群众的事当自家的事，群众一定会说共产党好。

群众有难处，张建国就伸一把手。2010年10月5日，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造成五里村一农户两死一伤。有关部门为了便于工作，将受害人亲属安排在原江淮饭店。张建国配合有关方面协调处理善后工作，前后20多天。当时，好多人并不知道他老伴身患恶性肿瘤正在江淮饭店对面的区人民医院接受化疗。百米之遥，抬腿便到，张建国却没空去看老伴一眼。每当说到此事，张建国总是一脸的愧疚。

五里村有几个组灌溉用水必须经过本镇祁兴村许庄组河道。为了放水的问题，两个村的村民几乎是年年打架。为解决这个问题，张建国从自己家里揣上两瓶酒，来到许庄组，同他们那边的村民对话，酒仗打完了，水仗结束了。

张建国的年工资收入只有9800元，从2012年8月到今年5月27日，他捐出来的钱就有9060元，这还不包含逢年过节给困难群众的红包、村民去世时他给的吊唁钱。2011年冬，他自掏腰包，为全村10位保洁员每人送了100元慰问金，10斤色拉油，一身雨衣，两副手套。

“张书记呀，像你这样拿自己的钱给大伙儿，有多少家什够贴的？”村干部们劝张建国：“有的钱可以以村里的名义出。”“能帮就多帮一把，多多少少的，表个心意。”张建国说：“村里现在还困难，不能动用一分钱。”

群众想发家致富，可手头紧，钱一时接济不上。张建国想办法，帮他们解决。这几年，张建国先后为132户办理了社会协调资金40多万元。如今，帮工出力还好办，解决资金问题，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在每笔资金的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村民们知道这个理儿，所以，大家积极支持村里工作，一个招呼，立马响应。

“干部干得好不好，群众说了算。”

群众有所想，干部有所思；群众有所盼，干部有所为。在五里，群众掰着手指，说着张建国和村干部的好：

为全面完成省市部署的村庄整治是任务，今年一二月份，数九寒冬，张建国带领葛凤角、刘从峦、张孝天、葛玉春、张兴、房建文等党员干部奋战在一线，调来扒土机清理河塘，请来船家打捞水草；安排张以本、白长荣、冯娟等负责道路沿线垃圾的清运，一干就是好多天。那段子，张建国还要忙新年目标责任制分解与落实、安排检查新年新农保款子筹收、年终目标考评、信访稳定等等事务，血压升至110－160汞柱，头总是晕乎乎的，加上感冒咳嗽，整个人象散了架子。他硬撑着，“待（村庄整治）工程结束后必须吊滴（挂水）。”

今年6月24－25日，我区境内普降暴雨，朱桥镇降雨量达到191.4毫米，全村80%的水稻被淹，有的组连秧梢都看不到。加上上游客水压境，五里村一片白茫茫。6月26日，雨还在下。村民看着淹在水里的秧苗，心急如焚。张建国和党员高洪涛、刘仲科、葛凤角，早上五点钟就来到后勤闸察看水情。张建国决定成立临时党支部，现场解决积水问题。经请示镇水利站同意后，决定在后勤闸扒开一个缺口，由四支灌溉渠向涧河泄洪。洪水排出了，秧苗保住了。在场的群众看着浑身泥浆的临时党支部的4个党员，向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五里村卫生室门前的小桥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建的，是村民往来必经之地，一米来宽，两块桥板之间有一条15公分左右的大缝，桥两侧没有护栏。白天村民们经过这座桥时，都先把自行车停在对岸，然后步行过桥。也有胆子大的想骑车过桥，结果车轮滑进桥缝，弄得人仰马翻。对此，群众意见很大，修桥的意见提了几十年。张建国上任后，不仅把诊所门前的桥重建了，而且还重建了群众反映强烈的后勤、王庄、立新等8座大桥，新铺了1800米长的村前路。路两边栽植了苗木，极大方便了群众出行。

干部每做一件事，群众心里自有一杆秤，掂得了斤两。这些事，让群众感到，跟着党支部，一定有出路。

“如果不受点委屈，还要你当干部干什么。”

村官如果说是官，官员序列里却没他们的份；村官如果说不是官，党的路线方针政策要靠他们去落实。他们整天和村民打交道，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他们有切身体会。

刚当书记那阵子，上门讨债的络绎不绝。他们说，村里欠的钱，不跟你张建国要，向谁要？村里不给，你张建国得给，谁让你当书记的？债主跑到张建国家中，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踢板凳，闹得鸡飞狗跳。“是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眼睁睁看着债主从自己儿子家商店拉走空调，算是抵债。

“淤泥里面有硬刺，每个村都有‘俅丝头’。”这话一点都不假。张建国就遇到过蛮不讲理的人。有个人仗着自己是单身汉，天不怕地不怕，与左邻右舍闹得不可开交。一次，他强词夺理与邻居争夺一棵树。他认为张建国处理不公，找上门来，污言秽语，辱骂张建国。村民们劝是劝不住，拉是拉不走。

在五里村，张建国立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哪个村民去世了，村组干部知道了，一定要告诉他。2007年以来，“要是有人‘走了’，我张建国再忙，也要去磕头。”张建国说：“要是家庭困难的，我都会出礼。”3年前，张建国和镇里领导去上海招商。临行前，他知道村民王德明快不行了，特意来到王家看望：“我要出差了，如果这两天老人走了，我可能赶不回来。这趟来，也许以后见不到老人了。”王家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至今令张建国难受的是自己老伴“临走”时，他却不在身边。2010年冬天，村里正忙着疏浚河道，他在工地上一泡就是多日，难得回家看望。腊月初四上午八点钟，他的手机响了，只听儿子声嘶力竭地哭喊道：“爸爸，你快回来吧，我妈不行了，你难道不想看她最后一眼啊，你难道就不要她哪？”他的心一下子塌了下来。当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时，妻子已合上了双眼。张建国紧紧握住老伴那尚有余温的手7个小时，老泪纵横。

老伴离去，他向镇党委提出辞职要求。可老百姓、组织都需要他。5年过去了，65岁的张建国手中的这份辞职报告一直难以递出手。

(张国风 刘超 祁高峰 陈辰 董海清 梁文龙 刘 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