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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讲坛》首位80后学者唐博讲清代南京科举弊案

《百家讲坛》首位80后学者唐博讲清代南京科举弊案

科举弊案,在清朝屡见不鲜。考试作弊很正常,现在有,古代也有,但是这一桩弊案在清朝影响非常大。(弊案)发生的时间是康熙五十年,这一年的九月初九,江苏举行乡试。有人问,什么是乡试?是不是乡里举行的考试?不是。明朝、清朝的科举考试,分成三个级别,最低级别是乡试,之后是会试和殿试。会试和殿试在北京考,乡试考中的举人,会到北京赴考。殿试完了之后考进士,第一名叫状元。所以第一轮是乡试。乡试由各省组织,是省一级的考试,一般在省城,每三年考一次,考中的人叫举人,举人中的第一名叫解元。

江苏当时不是一个独立的省份,江苏加上安徽和上海,两省一市加起来是一个省份,叫江南省。因而,在历史上,这次乡试被称为“江南乡试”,考试的地点设在江南贡院。因为江南贡院设在江宁,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因此也称为江宁贡院。

这一天,考完了发榜。考生们看自己的名字在不在金榜上。有些人很高兴,名字在上面;有些人不高兴,名落孙山了。但是,不管高不高兴,他们都对一个现象很不满——他们发现有两个人的名字也出现在金榜之上。这两个人是谁呢?一个叫吴泌,一个叫程光奎。吴泌是两淮的一个盐商,大商人;程光奎则是盐商的孩子,富二代。这俩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学无术,写的文章文理错乱,很不连贯。大家都知道他们是来凑数的,是来玩票的,不具备考上举人的水平。结果,他们却榜上有名。所以,那些考生群情激愤,特别是没有考中的那批考生,尤其不满。大家都怀疑,这里头肯定有问题。于是,一千多名考生聚在一起,抬着一个五路财神,把它抬进了南京的孔庙,摆在“孔子”的身边。他们怀疑,考官作弊,考官受贿,把举人头衔卖出去了。所以,他们把五路财神放在孔子像边上,表达这种不满。

那么,他们怀疑的考官是谁呢?这科考试的主考官叫左必蕃,副主考官叫赵晋。大家编了个顺口溜:左丘明两眼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这两个官员,来南京主持考试。我们知道,左丘明是《左传》的编写者,他是在两眼失明的状态下把《左传》写出来的,历史上很有名。他们就拿这个去调侃左必蕃。左必蕃作为主考官,到了南京之后,眼病发作,眼睛睁不开,没法管事。所以,主考官的责任,全部交给了副主考官赵晋,由他来办。结果,副主考官就没了监督,所以,(考生)拿赵子龙作比喻,称他“一身是胆”,到处收受贿赂,把举人头衔往外卖。那么,左必蕃知不知道呢?知道,但是视而不见,就是装作没看见,你愿意折腾就折腾吧,我就当没这事。

这是清朝后期国外一些记者拍摄的贡院情况,咱们江南的贡院,房子是连排的,里头每一间都有隔间,一间一间地隔开。考生要在里面坐好几天,做好几科的答卷。

更有一些考生很不爽,他们跑到贡院,把贡院名字给改了。贡院的牌子挂在上面,他们用白纸把“貢院”俩字的部分偏旁部首给贴上,“貢院”变成了“賣完”。大家知道,赵晋也好,左必蕃也好,都是北京派来的官员,他们却到南京来受贿。咱们说“外地的和尚不好念经”,他一定是在本地有内应的。谁是内应呢?一定是找几个官比自己大、势力比自己强的人作内应。在南京,只有四个人,势力和官位都比他们俩大。南京有两个人物,曹寅和噶礼。苏州有两个大人物,李煦和张伯行。我们先说说曹寅和李煦。曹寅是曹雪芹的爷爷,曹雪芹写了《红楼梦》。曹寅是江南织造,李煦是苏州织造。织造,相当于清朝皇家的后勤部门,在内务府。内务府不仅在北京有机构,在外地也有很多机构。织造放在江南地区,就是给皇家采买衣服、采买丝绸的机构。曹寅和李煦当时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盐业在清代是专卖的一个行业,利润非常高,所以皇帝让曹寅和李煦监管两淮盐政。任务很艰巨。为什么让这两人监管呢?这两人都是汉军旗人。曹寅是康熙皇帝的包衣奴才,康熙皇帝六次南巡,四次住在曹寅他们家。李煦是曹寅的远房侄子。李煦和曹寅两人关系比较默契,矛盾很少。(当时)两淮盐政亏空比较严重,他们两人正忙着赔补,根本没时间搭理科举考试这档子事,也不可能去作弊。

我们看看另外两个人,噶礼和张伯行。噶礼当时是两江总督。换句话说,相当于今天江苏、江西、安徽三省的省委书记。张伯行是江苏巡抚,就是江苏省省长。噶礼,朝廷给他这样一个评价:“当官勤敏能任事,然贪甚,纵吏虐民。抚山西数年,山西民不能堪。”他当过山西巡抚。噶礼这个人,办事很机敏,能力很强,是个“能吏”,但是,贪的也很多,道德操守比较糟糕。张伯行跟他正好相反。张伯行工作能力也比较强,但是操守比较好。张伯行在上任的时候,当地曾经有个规矩:上任的官员要给当地上级机关送礼。这时,张伯行还不是巡抚,只是个布政使。送礼要准备钱,四千两银子。张伯行说,我一年的工资才七八千两银子,让我拿一年一半的工资出来送礼,我送不起。那就盘剥老百姓吧?不行。张伯行说了这样的话:“我为官,誓不取民一钱,安能办此!”我不会找老百姓要一分钱。后来,他还留了一句名言:“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宽一分,民受赐不止一分;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在名跟利之间,他把名节放在了挣钱之上。康熙皇帝称赞他,给他送了一块牌匾,叫“天下清官第一”。张伯行非常清廉。张伯行身为江苏巡抚,遇到这样的科举大案,自然脱不了干系,他有领导责任。他赶紧给皇帝写了份奏折,他通过明察暗访了解到,具体办事的两位同考官王曰俞和方名,这两人受贿,跟吴泌、程光奎有脱不开的关系。在奏折里,他同时指出,主考官左必蕃知情不报,副主考官赵晋严重受贿。这奏折就送到北京了。

奏折到北京后,主考官左必蕃也听说这事了。左必蕃一想,张伯行都这么干了,是不是恶人先告状啊?他告了,我就被动了,后发制人可不行。于是,他也写了一封奏折,说确实有作弊这档子事,但是我确实不知道,我当时患病,眼睛睁不开了。他就这样把自己的责任给回避了。康熙皇帝拿到这两份奏折后,没啥动静,没吭声,他在等另外两份奏折,就是曹寅和李煦的奏折。曹寅和李煦,表面上在监管两淮盐政,表面上当他的织造,暗地里还有一个任务:监督当地的官员,监督当地的社情民意。很快,曹寅和李煦他们的密折也送到了康熙的手里。曹寅、李煦这样讲,说确实有考试作弊的事情,而且左必蕃确实是知情不报,这件事赵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两位同考官也受贿了;甚至,有老百姓怀疑,他们的后台是噶礼。康熙皇帝收到这份奏折之后,终于做出了一个决断:派一位钦差到南京正式查明事情的真相。

他派了一个叫张鹏翮的人。为什么选他?这个张鹏翮有三个特点。第一个特点,张鹏翮是个大帅哥。为什么说他帅?历史上有这样的记载,说张鹏翮皮肤很白,比我都白,比在座各位女士都白,而且皮肤很柔嫩。柔嫩到什么地步呢?跟他一块考取进士的同僚,经常戏弄他,说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把他当作一个姑娘。他长得很帅,小鲜肉类型的。第二个特点,清正廉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清正廉洁。第三个就是爱惜人才。张伯行有段时间,在官场上遇到一些障碍,仕途受阻,是张鹏翮把张伯行从仕途受阻的困境下当中给提溜出来了。发现他是个人才,把他给提溜出来了。可以说,张鹏翮具备这三大素质。康熙皇帝非常信任他,就把他作为钦差大臣派到了南京。

(他们在南京)搞了一个三堂会审。噶礼、张伯行这两个当地的高官和张鹏翮一起,共同来审这些作弊的嫌犯。审的过程中,一顿拷打,程光奎和吴泌就招了。他们说,当时我们已经送了很多银子,他们就这么安排,不管我们考卷写得多么稀里哗啦,都要在考卷的末尾写三个字:“其实有”,做一个标记。虽然考卷是密封的,看不到名字,但考官看了这三个字,就知道是你们俩的,就会给你们高分。后来又招了一些其他人员进来,一阵拷打之后,结果涉及的嫌犯越来越多。终于,有一个嫌犯是一名高官的家丁,爆料说,我两次把大量的银两送到了两江总督噶礼的府上。第一次送了二十万两,第二次送了三十万两。根据当时的购买力来核算,一两银子相当于今天两百元人民币的购买力,五十万两银子就是一个亿。为了搞一个举人的头衔,花了一个亿,也真够下本的。大家注意啊,在这名家丁招供是噶礼受贿的时候,噶礼就在堂上坐着呢,他一听就坐不住了,怒了,做出了失态的表现——“辄令夹胫钳口”。什么意思?(噶礼)马上下令,他诬告我,赶紧派人过来,把他的大腿用铁东西夹住,把他的嘴钳起来,不让他再说了。噶礼很紧张,当时的场面一片混乱,案子没法再审下去了。张鹏翮只好宣布暂时休庭,回去好好研究。

张鹏翮回去,仔细琢磨着这个案子要怎么办。原以为,到了考官这个层面就可以了,也差不多了,结果,噶礼被卷了进来。他很犹豫。为什么呢?张鹏翮虽然清正廉洁,但有一个软肋,这个软肋就是他儿子张懋诚。张懋诚当时在安徽休宁当知县。注意,安徽是归两江总督管的,两江总督管三个省,安徽是其中一个。也就是说,张懋诚的顶头上司正是噶礼。噶礼对张懋诚非常不爽,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张鹏翮的儿子,我天天都想把你给杀了,看你不顺眼。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张鹏翮一想,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还是不要得罪这个地头蛇,得罪不起。张鹏翮决定,各打五十大板,该处理的嫌犯先处理,噶礼身上有责任,降一级。当时,噶礼担心自己阴谋败露,他也确实受贿了,恶人先告状,找皇帝告了张伯行一状,说张伯行也犯了几条大罪。其中有一条,在当时相当于死罪,就是私刻图书。张伯行确实干了这个事。张伯行也因私刻图书的罪名,降一级使用。各打五十大板。

这样一个决断出来之后,群众不干了。当时江苏巡抚的衙门在苏州,两江总督的衙门在南京,苏州的老百姓不干了,跑到苏州巡抚衙门门口,坚决要求挽留张伯行。这样的清官几百年都碰不上一个,为什么要处理他?这件事情最后传到了北京,康熙皇帝犹豫了。噶礼这个人,工作能力很强,到了江苏之后,他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清理积欠,江苏欠了中央很多税,他给清理干净了。第二,康熙的奶妈就是噶礼的亲妈。我们讲,疏不间亲,关系那么近,康熙下不了手。但是,康熙觉得,张伯行虽然办了点错事,毕竟是汉人清官中的典型代表,如果把张伯行给收拾了,会犯众怒。最后,康熙说,这样吧,我问问噶礼的母亲,这个事该怎么办,就把自己的奶妈叫来。结果这个奶妈深明大义,历史上记载:“其母尚耻其行,其罪不容诛矣。”他犯了受贿罪,他妈妈都觉得罪不容诛。康熙最后做出了一个决断,说:“伯行居官清廉,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伯行,则江南必受其朘削几半矣。”必须留着张伯行这样一个清官,来牵制噶礼这样一个贪官。最终,康熙最后做出了一个相对正确的决断:两个人都免职,免去噶礼两江总督一职,去职保命;张伯行“革职留任”,还当江苏巡抚。这下,老百姓都高兴了。后来,张伯行调到北京,当了仓场侍郎,最后还当了部门的尚书,这个就不说了。而噶礼呢,觉得自己的官被免,全是自己亲妈造成的,竟然想把自己的亲妈毒死。后来阴谋败露,没毒死成,就被人告了。康熙皇帝非常生气,说你这个人不忠不孝,连自己的亲妈都敢害,最后,赐噶礼自尽。噶礼就死掉了。这就是整个科场案的全过程。那些作弊的官员和作弊的举人,几乎都被斩首。

通过这个案子,我觉得有四点体会。

从张伯行这个角度讲,在当时,清正廉洁是一个正能量,而且直到现在也是一个永恒的正能量。从噶礼这个角度来说,整个全省的工作,噶礼是两江总督,是三个省的领导,但是他这个头带得并不好。康熙作为中国整个行驶列车的火车头,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中国在十八世纪,之所以能够促成“康乾盛世”,在很大程度上是康熙个人努力的结果。张鹏翮虽然是个清官,但是他在断案的过程中,瞻前顾后,把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集体利益捆在了一块,搞不清楚这之间的主次关系,最后贻误大事。那么,那两位问题考生,吴泌和程光奎,做个标记,送银两,最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所以,这四点体会对于我们今天仍然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文字来源:唐博《清案探秘》8月1日南京鼓楼区图书馆分享会;摄影:余向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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