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度：有颜就是任性

微信公众号：cc-juaner 文 | 少少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去年，一部《琅琊榜》不知又触动了多少人的少女心，剧里的男主角虽然病体单薄，但容颜灵秀、气质清雅，他精通音律，才冠绝伦，居琅琊公子榜首位，被誉为“琅琊榜首，江左梅郎”。

胡歌的梅公子扮相当然是帅的没sei了，又聪明又有才，还弹得一手好琴，简直完美无缺，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问题就出在这个“病体单薄”、“武艺毫无”上——一个身体羸弱、不会武功的人怎么会成为全民偶像？传统的帅哥不应该是玉树临风、武艺高强、八块腹肌的吗？可他居然还自带小太阳功能，引得一堆优质男女围在左右，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稍稍探究一下海晏给《琅琊榜》设定的历史背景：“12年前，南梁大通年间，北魏兴兵南犯，大梁的赤焰军少帅林殊随父为国出征，却因奸佞陷害、梁帝听信谗言，结果七万将士含冤埋骨梅岭。”虽然此“大梁”不一定就是南北朝时期的梁朝，不过从男主角梅长苏的人物设定来看，正迎合了魏晋时期人物的标准审美——身体瘦弱、气质绝佳，精通音律、才气逼人。

说起对颜值追求的狂热，魏晋南北朝算是独树一帜。《世说新语》里记载了这样一则故事。潘岳长得帅，气质也好，年轻时夹着弹弓出入在洛阳的街头，妇女们遇见他，无不拉手地围住,还往他车里扔水果,把他的车都扔满了。左太冲见状，也学着潘岳到大街上游荡，可是因为他长相丑陋,不但没收到水果，大家还都朝他吐口水，弄得他狼狈地跑回家去了。（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 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

潘岳字安仁，是当时有名的大帅哥，走到街道上绝对风靡万千少女，所以后世有“才比子建，貌若潘安”的说法。问题是左思（左太冲）又没招谁惹谁，写人家丑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加上一个“绝”字——估计左思的的心灵受到了不止一万点伤害。长得丑不是错，长得丑还出来吓人就是错了，可惜左思不明白这个道理，还跑去学潘安东施效颦，不激起“民愤”才怪。

在那个时代，拥有一副美妙的仪容足以使自己的身价倍增。颜值高不但有免费水果吃，还能得到人们的尊敬，可颜值高有时候也会带来麻烦。比如这个时期另外一个闻名天下的美男子卫玠，居然因为长得太帅出门被围观而被看死了，实在是得不偿失。（《世说新语·容止》：卫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曰“看杀卫玠”。）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晋人对颜值的追求真是前所未有，《世说新语》里还专门开辟了《容止》篇来记录人的容貌、举止、态度。

按照当时的审美标准，帅哥首先要白，最好比女子还白。魏晋名士王导的皮肤就非常白皙，手拿白玉柄麈尾，手和玉浑然一体，大家看了都很羡慕，即便是称赞男子，也往往用“玉人”表扬其白皙。帅哥还要瘦，要有瘦弱、苍白的柔弱美，这也解释了梅长苏为何在剧中成了全民偶像。当然，卫玠被“看杀”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身体羸弱、疾病缠身，被围观只是一个引子，可问题是，当时人明白瘦弱体虚并非优点，为什么还会趋之若鹜？

历史上的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动荡、最混乱的年代，三国之战、八王之乱、五胡乱华，世易时移十分迅速，礼教制度分崩离析，知识分子认识到了生命脆弱、人生短暂。 国家不幸诗家幸，正是这乱世成就了一代文人思想的解放和人格的自由，造就了魏晋风度一代风流。因为他们无法把握明天，所以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他们无法在外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便向内挖掘人的自然本真。此时，文人们将一腔热情寄托于虚无的老庄玄学，回避黑暗的现实社会，他们在药中追求神仙之道，在酒中麻痹狂欢，他们行为放诞、标新立异，执着于个体的独立和生命的张扬。无论是刘伶的纵酒狂歌，还是阮籍的穷途之哭（《晋书·阮籍传》：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都表现出文人或放诞不羁，或率性坦荡的人格魅力。而嵇康在临刑前弹奏广陵绝曲，正气凛然，令三千学士自愿为之请愿，几乎是将魏晋风度张扬的一面发挥到了极致——在这个时代，死成为人生最辉煌的仪式。

而六朝人对外在柔弱美的追求，也是在自我觉醒个性追求和时代风尚的基础上而形成的。魏晋风度让知识分子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我，他们以率性而动的行为方式冲击、否定传统礼教的同时，也深切地感受到前人对人性之美和自然之美的忽视。他们不满统治集团篡权夺势、阴谋阳谋的黑暗, 却又无法改变这种处境，只有用饮酒、吃丹药、谈玄、游山玩水的生活方式消解现实中进退无路的苦闷。社会环境造就了魏晋思想上的阔达，改变了人们对传统观念的认识，导致审美观念的变化，从而改变了人们对美的认识。人本真的个性、行为、思想，乃至容貌都得到彻底解放，对美的追求也更加纯粹。

魏晋风流成为一种时尚，时人都想附庸风雅，贴近名士风度来追赶时代潮流，于是对美的追求也从名士圈向外辐射，成为一种全民风尚，这不仅是向他人和社会展现自己特有的艺术韵味，也是一种精神追求和生活意境。当然，在品评人物时，比起容貌，他们更看重的是人物的自然神韵、俊朗风神，以及才情之美、气度之美。正如《世说》中对刘伶的描写，“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木气之人勇敢，土气之人智慧而宽容，刘伶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内敛低调的自信之美，即使相貌不佳，也能获得人们的褒奖。

对柔弱美的追求，也同时反映了魏晋知识分子的信仰危机和精神危机。他们用纵欲任诞去冲刷人世间的污泥浊水和苦闷烦恼，在醉生梦死的感官享受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时代隐忧。事实上，他们是用自己独特的行为方式表达内心世界，用追求“异美”来凸显人本价值，最终形成“美姿容、重服饰， 阳刚与阴柔错位”的审美体验。

再对比《琅琊榜》中的梅长苏，深沉内敛、不动声色，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几乎满足了大家对魏晋名士风流倜傥、温润素雅形象的一切想象，自然俘获了众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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