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记|上海滩的哪一条马路最繁华？

曾经有外国人这样评价上海人：

上海人，几乎是跟广东人完全不同的种族……上海人和广东人，不但口语像两种欧洲语言那样地各不相同，而且天生的特性也是各不相同的。广东人好勇斗狠，上海人温文尔雅；南方人是过激派，吴人是稳健派。自古以来上海人一直是顺从当权的地方政府的，而广东呢，却随时在酝酿着政治阴谋和叛变。

而1848年，英租界设立短短五年，英国领事就认为，“一般上海本地人与外侨之间业已形成一种融洽无间的谅解。”他说：

上海的生活条件比广州要满意得多。有广大的空间足供愉快的生活，又没有商馆的限制，并且还有前往四乡去的充分自由。……在广州的外国商人只有冒着不断的挑战式的侮辱，才能越出商馆限定范围之外，只有冒着被殴打和可能受伤的危险，才能到甚至极短距离的乡村里去；在上海，虽然是一个外夷，但是在他的每天生活中都可以作一些增进健康的散步，并不会对他的四肢和感情上有什么危害……传教士不像在广州时那样要自己冒着自己生命的危险向中国兄弟宣讲福音。

这种守序的地方文化带给租界外国人的安全感和便利，使他们更乐于在上海的街街巷巷播撒新的生活方式的种子。而由于租界内彻底的商业气氛，和工部局宽松而高效的管理，使华人们反而更乐于在租界内做生意。

当时工部局对租界内娱乐场所的经营大约只有这么几点要求：

1）经营者须向工部局董事会出示业主资格证明，以备向领事馆推荐。

2）一切公共娱乐场所须置于捕房监督之下，实行按月领照营业、交纳税款、保证金。业主须到捕房督察员办公室登记，并对该场所具有良好秩序负责。经营人须支付不超过5钱的税款（或是房租估价值的25%），领取逐月更换的执照。按经营场所的大小，经营人须向工部局支付5-200 元的押金为保证金，如经营人胡作非为，这笔保证金将被全部或部分没收。

3）对经营鸦片馆，总数限制，征收高额执照费。必须领取执照，逐月付费（不少于400 先令等值的银块），鸦片馆的总数不得超过20家。 1864年6月界内有赌场114家（英租界106，虹口38）、妓院526 家（英租界417，虹口109）。娱乐业执照注明编号、门牌号、房间或桌子数及税率、总金额、业主姓名等，执照逐月发放，由巡官监督经营。

而同时，工部局的公共投资也是积极而充分的。很快，在界路（今河南路）、花园弄（今南京路），和1860年前已建成的南京路以南的4条东西向干道——九江路、汉口路、福州路、广东路上，鳞次栉比的外侨住宅，店铺、旅馆、俱乐部（1847）、图书馆（1848）、英国领事馆（1846，李家厂）、美国领事馆（1846，今九江路）、报馆（1850）、教堂（1866）等如雨后春笋般树立在那里。1851 年，跑马道开始修建，1856 年3 月，连接英、法租界的外洋泾浜桥竣工，10 月连接英、美租界的苏州河桥（韦尔斯桥）竣工。

到1865年英租界已形成26 条道路的干道系统（南北向13 条，东西向13 条）。而这26条道路中又以福州路最为繁华。

福州路在当时也叫四马路，是租界内最早完成市政工程改造的街道之一。这条马路东自外滩，西至泥城浜（今西藏中路），全长1453米。四马路上陆续开了很多娱乐场所，传统的如茶楼，有群芳花萼楼、四海心平楼、金波玉泉楼、碧露春、乾元品春楼、西园、三万昌、仪园、顺风楼、留园、四海升平楼、青莲阁、五层楼、万华楼、沪江第一楼、乐也逍遥楼等。西餐厅有海天春、富贵春、三台阁、普天香、海国春、海国春新号、一家春、岭南楼、一枝香、金谷香、四海村、玉楼春、浦南春、旅泰等，计十四五家……据徐珂的《清稗类钞•西餐》记载：“我国之设肆西餐，始于上海福州路之一品香”。其余还有20多家茶园，和中国第一间由名妓朱素兰开办的女子登台的书院“也是楼”。

离福州路不远，在南京路和河南路转角，麟瑞洋行大班，英国人霍格等五人于1850年建成了占地80亩的赛马场，旧称老公园。1854年，这里地价飞涨，霍格等人将跑马场卖出，又以低价购进今湖北路、北海路、泥城浜 （今西藏中路）、芝罘路间的170亩土地建成新的跑马场，旧称第二跑马场。这里提供多种游艺场地，上海最早的赛马也是在这里，只比香港第一次赛马晚了一两年。

1875年5月3日举行的一次赛马会，《申报》有文记述其盛：“观者蜂屯蚁聚，一时手舞足蹈，齐声呼喊，以助马势。即跑马楼及花园内之西人，亦各登楼，以千里镜注视。”还有人记录了现场观者的身份：“是日观者上自士夫，下及负贩，肩摩踵接，后至者几无置足处。”

以四马路为起点，经第二跑马场到静安寺，其间可到张园（约今南京西路、茂名北路、泰兴路之间）。张园于1885年正式对外开放。园中荟集苏州庭园、西式别墅、石库门等中西样式建筑。园区内集花园、茶馆、饭店、书场、戏院、会堂、商场、照相馆、抛球场、游乐场等多种功能空间于一体，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式的文化消费场所。

新感觉派文艺刊物《新文艺》上，曾登载过一篇署名迷云，题为《现代人底娱乐姿态》的文章，这么描述这一切：

娱乐，这个写在过去的历史中不知道受过几许世间的白眼和凌辱——好一个有决断力的，壮胆的，幽秘着魔术似的，并且包满着肉底表现呀！半世纪以前连影子都未曾出现过的新时代的产物——银幕，汽车，飞机，单纯而雅致的圆形与直线所构成的机械，把文艺复兴时代底古梦完全打破了的分离派底建筑物，as-phalt（沥青）的道路，加之以彻底的人工所建造的街道，甚至昼夜无别的延长！……我们所追求着的无非是流向快乐之途上的汹涌奔腾之潮和活现现地呼吸着的现代……

这种对娱乐精神、娱乐姿态的歌颂，是旧上海商业气质的集中体现，在这里有纸醉金迷的舞厅歌所，有乌烟瘴气的妓馆娼寮，有书寓、长三，也有咸肉庄和咸水妹，而过了两条街，又会迎面撞见隐藏在梧桐树荫下的咖啡馆，新开张的雪茄店，和派头十足的黄皮肤却又西式的新派帅哥。这一轴驳杂而五光十色的画面，使上海交替而有序的成长着，终于成了今天的样子。而这一切，毋宁说，就是从福州路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