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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

也许他也知道,阻碍他回老家的,不仅是破烂的路,还有糜烂的人心。

这几天因为堂兄家有喜事,回了趟老家。奇怪的是,我很少提及故乡这个词,因为在我有限的阅历里,故乡是个略显骚柔的词,大多是承载了美好情结的地方,从小到大在文学的浸染下,故乡被赋予一种或凄美或圣洁的诗意。反而,我习惯称它老家,这样更能拉近我和它的距离,就像和老邻居打个照面般亲近,随和。

故乡只存在虚无缥缈的梦里,而老家却如脚下的土地般沾惹风尘。故乡很远,老家很近。正如鲁迅先生笔下那个管自己叫阿迅哥的闰土,只活在遥远的记忆中,眼前的闰土是一个挣扎在生存边缘的活生生的个体,如同身临其境的这个破败村庄,早已在看尽人生百态的眼里原形毕露——鲜活得有点刺痛。

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

1

开向老家的汽车一路颠簸,把城市的繁华稀释成一座座因地而起的小村庄,眼前起伏的山峦,守护着山脚下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人,是的,我们都是大山的儿子。此刻,我的心情忐忑不已,因为每次回老家,都似乎要面临使命没完成后的严刑逼供。“有出息”是儿时村里人形容哪家的儿子又考上哪里大学了,哪家的堂叔在城市发家致富了。想起了一句话:故乡眼中的娇子,不该成为城市的游子。而我,只是个游弋在城市边缘的过客——一个和成千上万青年比拼未来的赶路人,没能最终成为家乡严重“有出息”的人。

那时候的我,认为这种期待只是一种淳朴的愿景,而且有发自内心的喜悦,毕竟大家都穷,一个人的成功给村子带来的不仅仅是一种源自亲宗血脉的朴实荣耀,更是一个可被传颂可被激励的模范,激励一代又一代农村孩子去出人头地——你看,我们村是可以出人才的。随后十几年间,感谢党的正确引导,村里人大多都脱了贫,家境慢慢殷实起来。家家户户年轻人基本上都往城市发展,带回了金钱,同时也带回了城市的一些偏见。

之所以近乡情怯,我实在是害怕那些毫无遮挡的逼供:

你一个月挣多少钱啊?在广州买房了没?

听说隔壁村你同学开厂做大老板了,人家初中毕业,你一个大学生,应该不会比他差吧?

二狗天天在镇上跟人打架,你作为他的堂叔,带带他吧,随便帮他找个五六千的工作也好,当给二伯我一个面子吧!

森,听大志说你混得很差,拖家带口住在你爸租的房子。人家大志都在中山买两套房了,呐,那辆红色的小车就是他的。你可以去请教请教他,学学做生意嘛,别因为读了个大学就拉不下面子。

咦,森仔回来啦?开车回来的吧?是不是那辆白色的?

礼貌性的回应一些问题后,我回到家已是半死不活,感觉像刚经历了一场游街示众。我跟母亲说,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我不舒服,然后紧紧的把房门锁上。每一次的敲门都使我局促不安,因为我知道,这扇门,就是我最后的遮羞布。

2

随着年龄增长,我慢慢发现,村里那些在艰苦岁月里相依为命的革命传统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猜疑、嫉妒和莫名其妙的偏见。

有一件事我记忆犹新,有一年过年,村里的一个大学生开着小车回家,经过村口的泥路时,轮子陷进了泥浆里开不出去。大学生一脸狼狈的跑去旁边小卖部寻求村民帮忙。但那群叼着烟搓着麻将和在一旁围观的父老乡亲,淡定搓牌若无其事。大学生只好买了包烟,逐个去派,并用知书达理的口吻去恳求那些长辈:天长叔,海林哥,麻烦帮个忙好吗?但大家还是无动于衷,把端烟的手拨走,还故意把操着乡音的脏话音量提高,不耐烦的拍着桌子骂上家出牌慢,实质指桑骂槐。大学生最终失望而痛苦的离开,刚走没多久,就听见一个稍年轻的远房堂兄怒视着门口:不就买了个破车,回这种地方显摆什么?撞了活该!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应声附和,表示同样的愤慨。

我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把车弄出去的,但我知道,自从那次以后,他都没回过老家过年。也许他也知道,阻碍他回老家的,不仅是破烂的路,还有糜烂的人心。

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

3

我一年只在两个时节回趟老家,却是两个极端:春节和清明,一个跟活着的人狂欢,一个为死去的人静思。生命不外乎生与死,从自己的哭声中来,在亲人的哭声中去,中间过一个怎样的人生,在这两个瞬间都被淡化得微不足道。

我尤其喜欢清明。

当自己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家族里的叔公叔伯们翻山越岭,涉水走泥,经过很长的跋涉才来到先人们安息的地方。那时我就问长辈,路这么难走,怎么可以把先人的躯体抬去这么远的地方下葬呢?然后叔伯就跟我说一些风水的轶事,他说太公的穴主财,太太婆的穴主文人,他爷爷的穴不好,打算明年起迁。虽然似懂非懂,但看到叔伯颇有架势的比划前面的河势,后面的山形和气流的走向等等,我就对此深信不疑。以至于后来我考上大学了,我爸特意买了响特长的鞭炮,以示对太太婆荫佑的感激。当然,可能是我以前扫墓草没拔干净,令太太婆有些不悦,因为我充其量只能算半个文人。我不相信神灵,但我相信长辈们身上的虔诚和信念感染了我,以至于我长大后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一颗敬畏之心。

长辈们身上有着一种对生老病死无比豁达的大彻大悟,我不知道这种对生死的从容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还是世代相传的朴素教养。我发现但凡上了一定年纪的长辈,都会为自己先找一块墓地,每年清明的时候都会用心的把草除掉,把土盖好,似乎眼前这块地,就是他们即将长守于此的新家。没有哭声,没有哀乐,这个提前排练的庄严仪式,相信让他们更淡然面对那个无法预料的终点,同时也让年轻的我们,潜移默化的弱化了对死亡的畏惧。

我哀伤在往后的每个清明,那些年长的亲人,一个个终于变成眼前的一堆堆土,再也无法听他们讲年复一年在重复的轶事了。而事实上,这样的事确实每年都在发生着。随着他们一个个的离去,心里对恐惧的防御也一块块的脱落。随着他们慢慢老去,我真的越来越害怕,少了那份对生死泰然的年轻一代,该给我们的后代讲什么样的故事?

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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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的故乡,一个让人五味杂陈的地方。但无论时代如何变,大山上的青松如故,吸收着先人们的道骨,默默注视着守护着山下的子民——即便他们偶尔会撒个野。若山不移,我心还在。

后记:其实以往多次都想写写故乡这个话题,但都因感情过于浓烈,思绪过于凌乱,生怕写不好,亵渎了我曾经最爱的土地。此文亦然,没有完整的阐述她的血与肉,略显偏颇。后面的时间,我会作更多的尝试,把这种百感交集用比较完整的视角去还原,希望真一些,勇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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