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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漂亮女孩做妾后我家频发怪事,那晚跟踪到戏楼我发现她可怕阴谋

捡漂亮女孩做妾后我家频发怪事,那晚跟踪到戏楼我发现她可怕阴谋

每天读点故事app作者:灵关 | 禁止转载

1

邹恒今年已五十有六,大概是上了年纪,记性很不好,常常在街上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但他怀里总揣着一个钱袋,里头装着一把大洋。若是碰上路边乞讨的乞丐,他就顺手丢几块给他们。可他记性不好,总是忘记谁给了,谁没给。所以有些个贪心的,就时时跟在他后面,转悠个几圈能得好几块大洋。

旁人有的说他心肠好,有的说他傻。可稍稍年长的人便知道,邹恒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邹恒年轻时,邹家还没有如今这样富庶一方。那时邹家还是做布庄生意的,后来西洋人涌进来后,洋布就占据了市场,邹家的生意也就一落千丈。

可邹恒身为邹家少爷,不仅家业不省心,还是一彻头彻尾的公子哥。他时常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去逛酒楼,喝到深更半夜才肯回家。半夜走在路上的时候还不忘嚎一嗓子,闹得人人都知道邹家有个不省心的小酒鬼。

可邹恒祖母疼这个孙子疼得紧,邹父邹母也就没多管这个小祖宗。

于是邹恒便更加无法无天了,有次他喝得醉醺醺的,竟带回来一只猴儿,哦不,一个乞丐。

那小乞丐瘦小得跟个猴儿似得,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黑乎乎的脸,连脏兮兮的鞋子也是一只有,一只没有。

更让人惊讶的是,那小乞丐指了指醉得不省人事的邹恒,半羞半遮跟旁人说道:“我已经是少爷的人了。”

旁人大惊,表示不敢相信自家少爷会看上一只猴儿!

不止旁人不敢相信,邹恒自己也不敢相信。

邹恒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房里多了件移动的衣架子,他的内心几乎是翻天覆地的,他差点要怀疑自己房里的衣架成精了!

那个衣架子移到他面前,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他,问他睡得好不好。

邹恒往后缩了缩,“不好,很不好。你谁啊?!”

衣架子笑了笑,“我叫江九。江月的江,九月的九。”

江九这个姑娘,肤白却不貌美,还十分瘦小。个头小,眼睛大,瘦得像小树干似的,她穿了邹家下人的衣裳,远远瞧着像是将大人衣服挂在小孩身上似的,怎么看怎么像移动的衣架子。

“江……江九,是谁?”邹恒愣是没想起来。

“我就是你昨晚买回来的下人啊!”江九笑嘻嘻的,眼睛一弯,像极了天上的弯月。

江九说,昨晚他醉得一塌糊涂,深夜走在大路上找不着回家的路,后来瞧见了她,便花了两块大洋买了她,让她领他回去。

说着江九还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大洋给他看,两只大眼睛里头亮得跟月亮似的。

邹恒瞧着那两块大洋,又瞧了眼江九那张笑眯眯的脸,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他比较庆幸他昨晚没有做别的什么事,不过,瞧着江九那身板,估计他也做不出什么别的事。

邹恒是抱着“行好事,积阴德”的心态同意江九留在邹家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把江九这个人放在心上。

可世事无常,若是邹恒一开始就知道江九会在他生命里划出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子,他一定不会留下她。

2

邹恒这辈子见过的女人多了,妩媚妖娆的,小家碧玉的,他都见过。

江九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对于邹恒来说,江九甚至都不算一个女人。硬要算起来,江九就是那种一眼扫过去,除了空荡荡的衣服,就什么都没有的人。

可邹恒想不通,她究竟是怎么入了他的眼的。

那天邹恒依照惯例打算出门逛酒楼,还没出门,忽然听见路过的下人说谁谁偷了店里的钱,要被砍手指呢!

邹恒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个名字,他摸了摸下巴,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衣架子。

四合院内青砖铺地,很是整洁。一行人站在院里,对面跪着一个下人。

“邹家有规矩,要是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是要砍手指头的。”最前头的是管事刘伯,四五十来岁,板起脸来显得十分苛刻。

“我没有偷。”跪在地上的正是江九,她手被反缚在背后,小脸却倔强得很。她一字一句说道:“这是少爷给我的卖身钱,我没有偷。”

“嘴硬!”刘伯不由分说便甩了她一耳光。

“我说了,我没有偷。”江九仰着头,目光明亮,五个手指印在她小脸上十分显眼。

刘伯被江九气得不轻,“来啊,给我砍了她手指头!”

“等等!”

远处走来的邹恒停住了脚,但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

只见江九仰着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刘伯,“砍我手指可以,但你得把钱还我。还有我没有偷,砍了我手指你须得赔我钱才行。一共十个大洋,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刘伯愣住了,他第一次见到这样视财如命的丫头。刚想说话,突然听见身后有阵声音。

“咦?”只见邹恒走了过来,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向地上的江九,“我刚刚不是让你去给我倒茶吗?你怎么绑在这儿了?!”

江九抬起头,邹恒一身白袍马褂,身材颀长,远瞧着十分养眼。

江九撇撇嘴,“他们说,要砍我的手指头来换钱哩!一个手指头五块大洋呢!”

邹恒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丫头可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那天邹家人都说,平日里不管事的邹少爷替一个偷了钱的丫头说了话。还说邹少爷这般袒护一个丫头还是头一遭,那丫头以后恐怕是做姨太太的命。但大家都没想通,邹少爷怎么会瞧上这个丑丫头的。

但邹恒大概也没多想,那时他说完话正准备走,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面无表情地问了句:“那谁,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江九。江月的江,九月的九。”

是了,江九。那日江九跪在地上,仰起头来。他看她的眼睛,只是忽然觉得,诶,这女人眼睛还挺好看的。

后来想起这些才知道,原来他一开始就走入了江九的局,犹如那一眼望进去,从此便是万劫不复。

3

从那以后,江九便做了邹恒的书房丫头。

不过这书房丫头也没什么用,因为邹恒从来不去书房。于是江九就闲了,她每日就负责照顾窗台上那盆君子兰。天晴搬出去晒,下雨搬进来避雨,没事的时候就趴在花盆边找虫捉。

只有每日清晨,邹恒出门时会见到她一面,每次江九就抱着那盆君子兰冲他打招呼,他也就淡淡应着。

若是邹恒出门在外头,江九就在门口守着,有时候等到深夜也不肯睡,硬要等到那辆载着邹恒的黄包车回来。

邹恒有时看着小个头的江九,有些觉得,那晚花的那两大洋还挺值的。

大概是江九在邹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江九的小脸渐渐长得圆些了,也有红润气儿了,一身衣服穿着,竟也有些顺眼了。

那日大概是邹恒心情好,出门时还带上了江九,说是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刘城热闹,街道两边都是茶馆或者作坊,身着马褂的人们行色匆匆,车如流水马如长龙。

邹恒带着江九上了黄包车,停下来时是在一个戏楼面前。原来他是带江九来看戏。

江九从前做乞丐时不曾进得这样的大院子,一直拘谨不安不肯进去。邹恒道了句:“你进去了我就给你一块大洋。”

江九一听,腿麻溜地就跑进去了。

今日戏楼里演的是《锁麟囊》,人不多,却也座无虚席。邹恒在楼上挑了个好位置坐下,等着戏子开唱。

戏子唱得不错,邹恒刚想鼓掌,却瞧见一旁的江九哭得稀里哗啦。

邹恒有些奇怪,“这戏不是悲剧,你怎么哭成这样?”

江九抹了一把脸,一抽一抽地说道:“那戏伶、伶,唱得太好了,太、太感人了……”

邹恒听罢笑个不停,他瞧着江九那张满是眼泪的脸,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柔软了。

他仍然记得,那日天气晴朗,他却没有出门,而是破天荒地去了书房,破天荒地看起了书。

江九是书房丫头,自然得在旁边伺候着。

“江九,”邹恒眼也不抬地叫她,“我看你闲得很,不如我给你换个事儿做吧!”

江九嘴角抽搐了一下,“少爷,我从早忙到晚,一点也不闲的……”

邹恒啪地放下书,脸上甚是严肃,“你搬个花盆能从早搬到晚?!我让你换你就换,哪来那么多废话?!”

江九:“……”

“那少爷想让我做什么?”江九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邹恒却有些不自然了。

“我……”

邹恒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此时他的表情是怎样的,只见他又拿起桌上那本书,眼睛直往书上瞟。

“那个……邹姨太,你做不做?”

江九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顺口就问了句:“邹姨太……是做什么的?”

邹恒好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姨太是做什么的?”

她瞧着邹恒看自己的眼神,忽然间就红了脸。

4

那年五月底,邹恒就娶了江九做了姨太太。

这门婚事本是遭到邹家上下反对的,可邹恒似是铁了心要娶江九,仗着邹家祖母心疼孙儿,几番折腾下来,邹家终究是同意了。

只是一个姨太太,并不是正室。邹母瞧着堂下一身红衣的江九,脸色虽不好看,却还是接过了江九递过来的茶。

这场婚事没有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也没有十里流水的宴席,只有喜房里的红蜡烛,映着满室旖旎,燃到了天亮。

邹恒娶江九时,大概是真的喜欢她的。喜欢看着她,喜欢逗着她,也不再出去鬼混到半夜,而是常常跟他那可爱的妻子窝在书房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他教江九写字,写一张合格的,就给一个大洋。江九写得满脸墨汁,满是废纸,最后就得了一个铜板。

江九说他是黑商,邹恒就一把拉她在怀吻到她脸红,还笑着吹她的小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江九学东西很快,没过几个月就能学会看账簿了。她对邹恒说,邹家现在不景气,她也想帮衬帮衬。

邹恒拉她入怀,轻声耳语道:“我想要个儿子,你能不能帮衬帮衬?”

江九窝在他怀里,晕红了耳根子。

那时邹家布庄的生意被洋布排挤,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瞧着外面日益繁荣,生意却做不起来,邹父是急坏了。他瞧着整日里不务正业的儿子,更是怒不可遏,硬逼着邹恒去看布庄生意。

邹恒瞧着满桌子的账簿,扶额头疼。江九端着茶走进来,瞧着他皱眉十分心疼,便叫他休息休息。

“少爷你喝口茶,听说这茶可好喝哩,外面的人都抢疯了呢!”

江九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邹恒灵光一闪,

布庄生意不景气,又竞争不了洋货,为什么不转条路子呢?如今洋商越来越多,对于国内传统茶叶是哄而抢之,为什么不试着做茶叶生意呢?

他将这个主意同邹父说,邹父很是恼怒,说邹恒不孝,敢撇弃祖宗家业。

不知邹母怎么知道这主意跟江九有关,更是大发怒火,说江九一个下贱胚子,进了邹家做了姨太已经是恩赐,居然还妄想插手邹家家业。

她趁着邹恒不在,便拉了江九在院里“教训”。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邹恒赶回来的时候,江九已经在院子里跪到晕倒了,浑身湿透地躺在雨里,没有一个人去扶。

江九醒过来后,听说邹恒同邹母吵了一架,她瞧着面前给她喂药的邹恒,阴沉着脸,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想邹恒肯定是生气了。

可她还没说话,邹恒就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江九,你嫁给了我,便是我的妻子,我有生之年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信不信我?”

江九一愣,笑了,眼睛弯得像天边的月牙。

那时邹恒年少,瞧着她的眼睛便以为看到了未来所有的时光,他有着满腹的热血与勇气,他向她许了半生的诺言,却不知诺言从来抵不过人心。

这人心,不是邹恒的,而是江九的。

5

听说邹家的布庄刚做起来的时候,是有人帮衬的。这帮衬的人也不是旁人,是邹父的至交好友,程氏。

想当年,那至交好友是茶商的大老板,也曾是富庶一方。程家与邹家关系甚好,还指着各自妻子的肚子定下了娃娃亲,说若生下来是男女,便结为姻亲;若是同男或同女,便结义亲。

可惜后来国内萧条,茶商断了财源,又遭逢战乱,两家一个家破人亡,一个还在苟延残喘。

这些事是邹恒亲口告诉江九的,他想当初邹家的开端是因为茶商程家的帮助,如今复苏说不定还是借了茶叶的生意呢?

江九伏在他胸口静静听完,轻声问他:“那那家到底生的是男还是女呢?”

邹恒抚着她光洁的肩膀,心头一暖,他跟她说这么多,她最在意的竟是这个。

“听说是个男孩,后来国内平定下来,就失去了联系。”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心想,他的小妻子心里是有他的。

真好。

窗外月明风清,树影婆娑。

邹恒不知道,他这一辈子的柔情心思便停留在这晚,或留恋,或憎恨,却永远过不去了。

年后三四月,邹父便病了,是被邹恒气病的。

原来邹恒挪用了邹家一部分的财产去买了新年的茶叶,还暗自同南下的茶商订了买卖合同。

邹父瞧着堂下跪着的不孝子,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就病倒了。

可没过几个月,奇迹就发生了。邹恒从农夫购买来的茶叶被抢购一空,得到的利润超出了从前布庄生意的好几倍。

邹恒喜出望外,可邹父还是不肯见他。

所有人都说他不肖,背宗忘祖,只有他的小妻子站在门口,每日目送他出门,笑着跟他说他今日穿得真好看。

邹恒每次都笑她傻,可笑意却蔓延到了眼底。

他以为即便所有人都不信他,都瞧不起他,但他的小妻子会一直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可那天他陪着一个客商进了戏楼,拐过长廊时,却远远瞧见到了他的小妻子。

江九本不该出现在这儿,可她站在后台门口,一身淡绿色裙裾,盘着简单雅致的发髻。

江九虽然个子小,但如今长得丰腴了些,笑起来却也娇小动人。

但江九并不是冲着邹恒笑,她的笑是冲着另一个人。那人一身灰色长衫,眉目清秀,他伸出手,满目温柔地摸着江九的脸。

邹恒心口一痛,忍住了心口汹涌而出的冲动。

她是他的小妻子,怎么会背叛他呢?他信她。对,他该信她的。

可第二日他又去戏楼,又去见了那个男人。那男子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好皮相。他是戏楼的戏伶,名叫沈长台。

沈长台看了看眼前的陌生男子,告诉他,自己不曾认识江九。

邹恒见他目光困惑,不像说谎。

他心生疑惑,可这疑惑存了不到一刻钟便恍然大悟了。

只见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淡绿色裙裾,简单雅致的发髻,一脸微笑僵在脸上还未褪去。

沈长台瞧见门口那人,笑着唤她的名字。

“阿月——”

6

邹恒从未觉得自己是个痴情之人,他是富家少爷,从小衣食无缺,万宠集身。所以他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易上心也易放下。

可他如今惊恐地发现,他的妻子,他的江九,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而他对此,十分上心,难以释怀。

那天江九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邹恒觉得她会给他一个解释,可她只是急急进了屋子,对着那沈长台问长问短,好像邹恒把他怎么样了似的。

然后,他听见她对那沈长台说:“那就是我的丈夫,他叫邹恒。”

那一刻,邹恒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陌生。明明他才是她的丈夫,可她似乎当他是个多余的陌生人。

他一把拉过江九的手,不顾她的呼痛,指着那戏伶,一字一句狠狠道:“江九,我等你的解释。不然,他就死定了。”

那一天似乎十分漫长,邹恒独自走在大街上,瞧见茶楼门口人来人往,黄包车在他身前身后问长问短,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他从前看江九眉眼,只觉得普普通通毫无特色,走到大路上,随随便便都能挑出上百个比她好看的人,可如今却发现,这大街上千万人里,谁都不是她,谁也不如她。

江九不会喝酒,他记得有次他灌了她几杯酒,江九醉得见谁都以为是流氓,伸手就打,于是邹恒就再也不允许她喝酒了。

可那晚,江九给他备了壶好酒,桌上摆了两个杯子。

邹恒瞧着灯下的她,总觉得她会仰起头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可她没有,她只是冷漠着脸,好似成了另一个人。

“你是谁?”这三个字从邹恒嘴里挤出来,似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江九笑了笑,独自倒了一杯酒,举起杯子停留在唇边,用漆黑的眼眸望着他。

“我是你的妻子,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啊。”

邹恒目光闪烁,脑子里面什么东西忽然就炸开了。

他那妻子风淡云轻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一声一声,逃不了,避不开。

那年程家茶业落败,又碰上战乱,基本上算是一无所有了。程父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和仅剩的两个家仆,走上了逃难之路。

可天不佑人,途中程父为了给即将临产的妻子找稳婆,出门以后便再也没回来。可程月命大,一夜风雨之后来到了这个世界。

程月,就是江九。

程月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她苦命的母亲抱着她东躲西藏,左偷右抢,从北边逃到南边,竟然也活了下来。

大概是巧合,听说军队即将占领劉城时,程月和她瘦弱的母亲无处可去,刚好到了邹家大门口。

程月那时小,什么也不懂,但她清楚地记得她的母亲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扔了出来,扔在冰冷的石板上,印在程月的脑海里。

江九,不,应该是程月,她手里握着杯子,醉意染红了她的脸颊。

她笑得苦涩,笑得狂妄,“邹恒啊邹恒,你们邹家人怎么这么狠心呢?你的娘为何如此狠心呢?即便我母亲曾与你父亲青梅竹马,但你们为何绝情到如此地步,见死不救,将我们逼入绝路。”

邹恒瞧着她大声地笑,直至笑出了眼泪,“可怜我那娘亲,为了护我,死在军队的铁蹄之下,尸骨无存。”

7

邹恒记得那晚,江九醉倒在他怀里。他那妻子即便在梦里,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

江九的话还一句一句回荡在他耳边,她说,沈长台虽然是个戏伶,但他重情义,一直照顾她。

她说,她即便是嫁进邹家,她也不肯成为邹家的人。即便是死了,做了孤魂野鬼,她也不肯入邹家的坟。

她说,邹恒,我不爱你。

我恨你。恨你们邹家。

邹恒抱着江九,却不敢用力,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的额头。

他回想着与江九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终于明白了江九的突然出现,明白了江九的贪财,明白了江九听《锁麟囊》为什么会哭,明白了江九为什么会诱使他去做茶叶生意……

从前的一幕幕,忽然间,就有了别样的颜色。

“江九,我知道邹家亏欠了你,我也知道你心里头没我,但我想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心头好,我会在我的有生之年爱你护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邹恒的呢喃飘不进江九的梦里,只能伴着窗外的明月散落在清风里。

“你信我……”

邹恒心意是真是假,再也无人知晓,因为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当年至秋,邹恒的祖母去世,全家悲恸不已。

丧礼以后不久,邹家茶商的掌柜查看账簿时发现有些不对劲,彻查之后竟发现邹家大部分财产名存实虚,那些钱财以邹恒的名义转入了另一个人名下——程月。

再过不久,先前与邹家签订合同的那些茶商纷纷撤资,原因是茶叶的质量出了问题,原有几个商户伤了身子,差点出了人命。

邹家布庄生意将近荒废,刚刚兴起的茶业终于也跌落到了谷底。曾经辉煌一时的邹家终于走到了尽头。

年末刚刚入冬的时候,邹恒与邹父邹母就离开了邹家宅子。因为欠资抵债,他们不得已拿出房子抵押出去。

得知邹家宅子的新主人名叫程月,也就是邹恒的妻子——江九时,邹母气得晕了过去,而邹父直直地看着江九的脸,一时间,老泪纵横。

江九一身貂衣裹身站在邹家门口,看着邹恒一家子,一张小脸毫无表情。她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扔给了邹恒。

那纸飘落在地上,被雪花覆盖,晕开了纸上娟秀的字迹。

那是,和离书。

从那以后,邹恒便再也没有见过江九。他带着父亲和母亲去了江流下游的村镇,建了个小屋安了身,平日里靠打渔为生。

他有时会想起江九,他那狠心的妻子。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说像他这样在钱堆里长大的少爷,根本想象不到饿是什么滋味,根本不知道活下去变成了本能是种什么感觉。

邹恒挽着裤腿站在渔舟上,瞧了瞧如今皮肤黝黑的自己,笑了笑,想着这也许就是报应不爽。

他和江九,邹家和程家,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到了如今,他虽然说江九狠心,却终究恨她不起来。说到底,那也是他认认真真爱过的女人!如今,她大概能与她的沈长台恩爱无忧,像他们从前那般,或者更甚从前那般。

江河的鱼群游来又游走,天边的月亮圆了又变缺,日子就这样缓缓流淌,不知道过了多少了年头。

直到那天镇上来了个白袍马褂的男子,眉目清秀,十分好看,惹得许多孩子跟在他后面瞧。

他向镇上人问路,问邹恒的家住在哪里?

8

那人生得别致,邹恒远远地就认出了他。

来人是沈长台。

他们站在江边,望着不见边际的河水不知疲倦地流过。

“邹少爷,你变了。”沈长台说道。

邹恒笑了笑,“别叫我少爷了。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邹恒以为沈长台来找他无非是因为江九,可他猜中了原因,却没猜透这其中缘由。

“是不是江九……不,程月遇到什么事了,虽然我们……”邹恒还没说完,就被沈长台一句话噎在了喉口。

“她去世了。”

邹恒愣了半天。

“……什么?你说什么?”

他突然觉得心头堵得慌,不会的,应该是听错了吧!

“我的妹妹,程月,也就是江九,死了。”沈长台的话一字一句飘进了邹恒的耳里,一字一刀,鲜血淋漓。

“五年前,就去世了。”

邹恒听见自己从牙缝里发出的声音,“什么妹妹?……谁死了?”

沈长台看了他很久,“看来阿月没有告诉你。”

“什么?!”

原来当年程母怀孕时并无异常,可后来临产时竟发现是一对双生儿,一儿一女。

这本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对于流落乱世,又刚失去丈夫的程母来说,实在是不幸中的不幸。

后来程母身亡,年仅五岁的兄妹被人卖到了戏楼,可那戏楼班主瞧不上瘦瘪的程月,只留下了程月的哥哥。

程月的哥哥为了能让小程月吃饱饭,便加倍努力练嗓子,练身段,在班主鞭子下几经生死,终于长成了沈长台。

那时的戏伶表面风光,其实过得屈辱,在达官贵族和势利军官里头辗转,早已经肮脏得不成样子。

沈长台知道程月心疼他,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她不想他再待在戏楼里。

后来有一日她来到戏楼跟他说,她要嫁人了。她闪着明亮的眼睛,说她要嫁的那人对她特别好特别好。沈长台替她高兴,可他不知道她嫁的是邹家。

沈长台不怨她,他心疼她。

他知道,她把对沈长台的心疼,和对父母的苦难转移到了对邹家的憎恨。

沈长台知道,他的妹妹不比他好过。

沈长台默了半晌,又说道:“你知道阿月怎么死的吗?”

邹恒呼吸一滞,脑子早已混乱一片。

“你们离开刘城后,她就发现自己怀了你的孩子。那时正是她把茶叶生意做到好转起来的时候,她很忙,从早忙到晚。我劝她,她几乎没有听。大概是那时动了胎气,她临产的时候,大出血,孩子和母亲,都没保住……”

邹恒:“别说了……”

“她死前拉着我,求我,要我等她死了就把邹家的家产还给你。她说,程家生意落败,家破人亡,这是程家命苦,不能全怪邹家。”

“不要再说了……”

“她还说,她这一生没有过好,想要的求不到,不想要的摆脱不得。有幸碰见了你,却不能和你相守到老,连与你的孩子,也没能保住,她很难过……”

“不要说了……”

邹恒不知何时跪在地上,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呜咽不清的声音:“江九,我的江九……”

9

时过境迁,邹恒又回到了邹家宅子。那里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一样的四合院,一样的幽径长廊。甚至连书房窗台上的花盆还摆在一样的位置。

不过那花盆里头空空如也,窗台边也没了人影。

这是他那心狠的妻子住过的地方,他那个心狠的妻子啊,表面上看起来温顺可爱,实则什么事都和他对着干。

他想要爱她,她却偏要他误会,误会她已心有所属。

他想要她好好活着,她却连死了都不肯告诉他一声。

他希望她一生快活无憾,她却临死前都是辛苦难过的。

邹恒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那是沈长台给他的。沈长台说,这是在江九枕头下发现的。他看那大洋表面光滑,大概是手指时常摩挲而致。

他说邹恒与江九终究夫妻一场,也没个念想,他便留下来给了邹恒。

邹恒瞧着那大洋,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张瘦小的脸。

那时候他一觉醒来,江九冲到他面前,晃着两块大洋笑着说,“我叫江九。江月的江,九月的九。”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岁月如歌,静静悠悠,一晃而过,不知年岁。

如今的邹家依然是劉城富庶一方的商主,邹恒却不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年,他从邹少爷变成了邹老爷。

邹老爷今年已五十有六,大概是上了年纪,记性很不好,常常在街上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但他怀里总揣着一个钱袋,里头装着一把大洋。若是碰上路边乞讨的乞丐,他就顺手丢几块给他们。

有的说他家业富足,在行善事消灾,还有的说他上了年纪已经痴了傻了。

不知道邹恒有没有听见那些闲言,他有时候也会去戏楼听戏,听到戏楼戏伶唱起那场《锁麟囊》,听到那戏子咿呀唱道: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戏子无心,听者有意。

曲调入心,泪湿衣襟。(原标题:《江月何年初照人》,作者:灵关。文章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众号:dudiangushi>,下载看更多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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