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提书苑抗战胜利70周年特别制作：《一个人的台儿庄》-刘作芳（音频 上）
“大家赶紧隐蔽性散开，准备战斗！”营长尹国华的声音，从我身边发出来，穿透暮春拂晓的浓雾，低沉而干净有力，穿刺着尖兵连每个战士的耳鼓，提振着每个战士紧绷的心弦。
透过浓浓的雾气，恍恍惚惚中看到头戴钢盔，端着带刺刀的长枪的大批日本鬼子拉开战线，看样子一个是敌人的一个搜索小队，摸索着正向我们走来。我知道一场急匆匆的遭遇战不可避免了。“突突突……突突突……”还未等双方充分隐蔽，枪声早就无情的划破了台儿庄陈瓦房拂晓的宁静。密集如雨点一般。“打，打出我们滇军的威风！”，尹营长迅速命令两个连马上分散占领左右两边的制高点和村口，自己亲率我们尖兵连冲向村子。尹营长拉了我一把，依稀听见他喊“陈明亮，你小子跟紧我”。我一把拉上肖明才，紧跟着尹营长和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向前挺进。
陈瓦房是个小村子，只有十多间杂乱的民房，乡民们早就逃难而去，留下一个孤寂的空村。战士们满腔怒火，奋勇杀敌，要把对日本鬼子的仇恨一股脑儿通过手中的武器发泄在这片村庄里，很快，我尖兵连就压制住了鬼子们的火力，敌人倚仗民房做掩体，看架势要负隅顽抗。“杀啊，多杀鬼子，扬我军威！”随着尹营长的手势和命令，嘹亮的冲锋号响了起来，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战士们一跃而起冲进村子，与鬼子短兵相接。此时，我们营的后续部队也及时赶到了。
十多分钟的激烈战斗，我们击溃了这一小股鬼子，夺回了陈瓦房。但是还未等我们松一口气，鬼子的后续部队蜂拥过来，饿狼扑食，数不清的步兵各自跟随在七八辆“乌龟壳”周围，从四面步步逼近陈瓦房，欲将我营包围，我们和敌人猛烈激战，拒敌前行，双方反复肉搏，战斗异常艰难，但敌军始终没有能够攻进陈瓦房。过了一个小时，敌人援军猛增，山炮、野战炮、迫击炮一轮又一轮轰向我们，我们的战士一个个，一排排倒下了，血肉模糊，陈瓦房村子成了一片焦土……几轮冲锋过后，我们先锋营只剩下十来个遍体鳞伤的弟兄了，其余五百多名战士都已经以身殉国。我的小腿肌肉也被弹片划伤，血流不止，此时看到全身沾满焦土熏烟只剩一双眼睛明亮着的营长尹国华，冲锋在前一连射杀了七八个鬼子，最终和一个冲杀过来的日军上尉突然碰上，双方同归于尽。我们十来个战士在一个班长的带领下于硝烟弥漫中向南边大部队方向突围，不料在村口遭遇到突然的一片“突突突”轰扫，我的左肩中弹了，向右侧沉沉的栽倒下去，随即两个战士重重的倒向几近虚脱的我，一股脑倒下后我被沉沉压在下面，我已经动弹不了啦，他俩的血浸透了我的上身，我也不知不觉昏厥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枪炮声还在周遭近处不停的响着，压在身上的两个战士浑身血肉模糊，已经没有气息了。我的其他战友们呢，我使劲用眼睛在四周逡巡，但是除了他们横七竖八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及连片的焦土，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我们先遣营五百多云南儿郎活鲜鲜的生命，两三个小时里全部停留在了台儿庄陈瓦房这个小村子。天空被战火熏染得昏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想起我的战友们，特别是和我一道出来当兵的邻居兄弟肖明才，我连他的尸首也没有看到，震颤的心就像我的左肩一样在滴血，泪水模糊了粘黏着不少焦土的双眼。我必须活着出去，好把这儿的战况告诉我们的头儿卢汉军长，告诉他弟兄们是如何的英勇顽强，个个是好样的，绝对没有给云南父老乡亲们丢脸。
我杵着枪，拖着虚弱的身体爬起来，小心翼翼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幸好随身的一小袋干粮还在，养活生命全靠它。那个生不如死的时光真难熬啊。似乎几年过去了，老天才终于黑下来。我该上路了，猫着腰，一步一挪摸索着向西南方向移去，寻找我方的宿营地。
“站住，干啥的？”“兄弟别开枪，我是潘朔端团尹国华营尖兵连的陈明亮。”“其他人弟兄们呢？”“全死了！”进了营地后，发现这里的弟兄们也和我一样，个个花眉戏脸，军装也失去其本色，还有一部分轻伤员，待我喝足吃饱后，大伙儿都沉闷围着我打探我们营的战况。听了我涌着热泪的粗略讲述后，营地里发出一片片泣不成声的呜咽。
后来听说那时候，我们团长潘朔端率领一个营来增援我们，受到了敌军猛烈阻击，敌人一面派精锐兵力绕过陈瓦房，直接攻击附近的小庄，妄图把潘团长所在的一个团和六十军大部队分割开来予以歼灭。这一险恶用心很快被潘团长发现，他即命副团长黄云龙领兵突出去救援尹国华营，然而救援队受到敌军的猛烈攻击，根本无法突破敌人的封锁线，一瞬之间，救援队已经死伤过半，黄副团长也光荣牺牲了。潘团长在小庄一带和敌军展开激战，腿部被呼啸落地的炮弹弹片炸伤，他让卫生员撒了点“云南白药”又继续战斗，战士们奋勇杀敌，敌军始终没有能够分割成功。当晚，伤亡惨重的潘团奉命撤出了小庄，到新房一带进行防守。
我也因为重伤在身，也被送往后方医院进行拔除左肩子弹的手术，得以在医院休养二十多天。
在署名为新华社记者的战地报纸上，我看到卢汉军长对尹国华营的评价，“全营五百余人壮烈殉国。在这一遭遇战中，由于尹营坚决果敢地阻击敌军，赢得了全军备战的时间，在整个战斗过程中起了很大的决定作用。”
后来几天的战役里，183师的陈钟书旅长，莫肇衡团长，严家训团长，182师董文英团长，龙云阶团长等将领相继牺牲，战斗吃紧，场面惨烈！
“两个娃子，杵在我的铁炉房里干啥子呢，咋不去吃粮投军嘛，昭通府正在招兵买马啊！”
天真冷啊，我和同龄的邻居肖明才，抓紧放课间休息，围蹲在铁匠胡大叔的铺子里，准备把被上学路边草树露水打湿的衣服烘烤干，山高路远学龄大，十二岁了才上学，读五年级了还是懵懵懂懂的，家里日子过得结结巴巴的，很是含糊。
胡大叔放话撵我们了？不会的。仙人指路？
“当兵有啥好处啊，胡大叔？”“吃粮投军，吃粮投军，至少政府保障吃饭穿衣嘛，还可以领军饷哦，说不定立功了还可以弄一个官儿当当哈。”
吃粮投军，能保障穿衣吃饭，说不定还能有军饷。何乐而不为呢，反正我们在山旮旯里也肯定是整得磕磕绊绊的，混不出没啥名堂。
决心狠命一下，我和肖明才就面向南方省府，走出盐津，来到昭通，找到兵役处，以虚增两岁谎言和一米六五的个头，进入滇军阵营。
进入了昆明，直接入住讲武堂。
紧张有序的集训、拉练就开始了。
在这个位于翠湖西侧一座米黄色木制四合院式二层楼房里，我们的操场比两个足球场还大，我们学员每天早晨5点起床，先清理清理嗓门，高唱一曲由首任校长李根源谱写的校歌，歌声震得翠湖边乱树丛中的鸟儿纷纷起飞。
风潮滚滚
感觉那黄狮一梦醒。
同胞千万万，
互相奋起做长城。
神州大地奇男子，
携手去从军，
但凭团结力，
旋转新乾坤。
哪怕它欧风美雨，
来势颇凶狠。
练成铁臂担重任。
壮哉中国民！
壮哉中国民！
一曲完毕，大家已经彻底由睡梦转入清醒，环绕着翠湖跑三圈早操，呼吸着翠湖早晨清新的空气，几圈跑下来大家伙儿神清气爽。然后进入操场进行操练。
在讲武堂训练场两侧各有一排足不少于200个茅厕供学员使用，还在每个茅坑前都种有一棵椿树，供学员上厕所时蹲下或起立扶着用，学员训练太苦太累，经常蹲下起不来，必须扶着东西，我俩进去时椿树都有碗口大小了。我和肖明才都一致认为，这在中国几千年的军事史上都应该是一道独特的景观！
在李根源所定立的“坚忍刻苦”校训的引领下，训练极其正规严格，完全按照“站立一条线、背包一条线”的标志来要求和训练学员。看来“黄埔的课堂、云南的操场”的说法毫不虚妄。
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之后，疯传中原抗日战事吃紧，云南要出兵开赴前线。
果然此传言不虚，在省主席龙云的一声号召下，立即着手组建滇军，据战友们讲龙主席直接拨款壹万滇币来干这个事情。很快在一个月内就组建起来了，军队的番号据说是蒋委员长亲授的——国民革命军60军。三师六旅十二个团共接近四万人。我们的装备也是龙主席平时武装力量时从法国、德国、英国购买进来的先进枪炮，首长们训话时一提到装备脸上总是掩饰不住自豪之情，我们滇军的装备相对中央军而言都是比较精良的。
之所以组建军队那么快，这完全得益于龙主席平时经营地方部队的基础。
我和肖明才都分配在了高阴槐师长183师第541旅，旅长是杨宏光，他是绥江县古楼村石简槽人。进入了潘朔端的1081团，又分配进路南县人尹国华营的尖兵连，尹营长看到我俩个头相对魁梧，还读过书，很是善待我们。
团长潘朔端是昭通威信县长安乡潘家山人，那时他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还是黄埔四期学员，资历深啊，也难怪人家能干上团座。
一九三七年初秋的昆明，和风习习，艳阳普照。
这天是重阳节，组建整齐的六十军开到了巫家坝。
“哎呦呦，明亮哥，不知道为啥，看到这么大的阵势，我心里有点犯慌！”“正常的，以前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架势，我也心头发抖。不过我相信过一会儿就没事的。”
我们只看到以营为单位的方阵整齐划一，全副武装的将士们气宇轩昂，精神抖擞，军威赫赫。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圈满了来送行的父老乡亲，我在想，如果从空中鸟瞰，那一定是大圆圈里码放着密密麻麻的豆腐块，那些人啊，一定像豆粒，战马一定像蚂蚁。
“你们看，龙主席来了!”
“真的是哦”。
前面的战友们小声唏嘘开来，我顺着前面战士的钢盔下沿，向远处的主席团上面看去，那主席台上也是一个不少于20人的方阵，也都显得神情庄严肃穆。只见个儿不高但精神抖擞的龙主席走到高音喇叭扩音器前，用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六十军全体将士们，云南的父老乡亲们，我宣布，滇军出征抗日誓师大会现在正式开始！在这里，我代表六十军感谢全省民众的关心和厚爱，在国家危难之际，你们主动参军，省吃省用捐钱捐用，积极抗日伸张民族大义，真让人感动。滇商总会的诸位商绅，解决了六十军的物资供应。曲焕章老先生捐献了七千盒云南白药。富滇银行捐献二十万法币，这些都是誓灭倭寇，保卫祖国的大义之举。我想，六十军的全体将士一定不会辜负全省民众的厚爱，一定会在前线英勇杀敌的。接下来有请庾恩锡先生给大家讲几句”。
《一个人的台儿庄》上 作者：刘作芳 播音：一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