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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故事的现代讲法

近日,我应邀参加了位于乌镇的木心美术馆的开幕典礼。到场的数百位嘉宾,应该说几乎大部分是木心先生的读者,场面热烈而令人感动。我眼见现场不论是白发老者,还是红颜少壮,都为木心先生杰出艰辛的艺术人生而蔼然崇敬,心下也就忆念起7年前与木心先生的一面之缘,似乎犹在目前。

典礼结束之后,我和朋友有幸成为木心美术馆的第一批参访者。“风啊,水啊,一顶桥”,这是身处病患之中的木心先生当时对美术馆设计稿的喃喃自语。如今,一座别致精致的美术馆正式建成,在夜晚的乌镇熠熠生辉,而远处乌镇大剧院里不一会儿就将传来尼采的历史回声。

“这种草台戏即所谓社戏,浙江上八府往往开演在祠堂里,如果现成的戏台临河,便围泊了许多乌篷船,启篷仰观,观罢荡橹而去。下三府的敬神献戏,贪图看客多多,向木行借来长条毛板,面对戏台驾作马蹄形的层座,外边便是大片大片嫩绿的秧田,辣黄的油菜花发着浓香,紫云英锦毯也似的一直铺到河岸……”这是木心先生描绘过的江南小镇的看戏风情。时过境迁,如今的江南小镇还有多少乌篷船,多少嫩绿的秧田,多少散发着浓香的油菜花?

就像那天陈丹青先生所说的,木心美术馆的落成是乌镇的又一件大事。我瞧着暮色中的现代风格的美术馆、大剧院,还有那走路时不时发出声响的石板小路,窄得仅可容一人全身而过的小桥,昏然泛黄的路灯,忽然想到的是,时至今日,古镇的故事如何来说?

不可否认,在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原本遍地可见的江南古镇如今正越来越少,即便偶尔存留下来的零星小镇,大抵也原貌大变,风味全失。一幕经常可见的景象是:一条被视作古镇原貌的小街,两边是刚经修复的旧时建筑,谈不上有原生态的生活风貌,几乎只是借了旧居的壳开起了一家家假冒伪劣小店。录音机里播放着喧嚣嘈杂的商家吆喝,营业员穿着脏兮兮的旧时服装,售卖的也无非是不地道的零碎商品——这就是我所见的今天大多数的所谓古镇风貌。实话说,这是一种伪劣的低级仿造,有时它比破坏旧时民居更可恶,因为它既破坏了真正的古镇生态,同时又创造了一种低劣的新生态,它真正在意的不是恢复日常风情,不过是为搭建一个拙劣的杂货铺。

我们常常有种错误的认识,以为只要房子做旧,衣服做旧,卖的东西做旧,就能恢复旧时生活。但其实这些只是一种表演,就像当年老佛爷不得走出紫禁城,但又想过过寻常生活之瘾,遂在颐和园专门搭建了一条购物街,仿民间生活之态,宫女太监作群众演员,扮演各种商家。换句话说,如果缺乏实打实的生活气氛,那所有的古镇复兴说到底就是搭建一个巨大的影视片场。

以乌镇来说,它首先耗费极大财力进行大规模建筑修复,让原有的江南小镇的物质基础得以恢复,修旧如旧,而非伪劣仿造。此外,它将原住地的民居改建为现代民宿,使得游客有可能重温具体的小镇生活,这就不至让乌镇表演化,相反恰恰因为有这种居住体验的存在,使得古镇元气长存,有了实在的凭靠。

但我相信这些年乌镇的声名鹊起,不完全是因为它恢复了可能的江南小镇的美学样态,一定程度上乌镇戏剧节的成功和木心美术馆的建立都对乌镇的文化效应产生过重要作用。那晚当我看到现代美学的美术馆和大剧院与周围旧式江南小镇并峙而立时,我想到的是或许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古镇的故事要换一种现代讲法。

所谓的现代讲法,不仅是指在古镇的具体物质细节上添加现代元素,更重要的是给古镇加入更多此前从未有过的现代可能。江南古镇可不可以上演彼得·布鲁克的小众戏剧?可不可以展出当代艺术?可不可以有看似完全不同质的美学元素加入?

在我看来,只要不破坏江南小镇的人文生态,这种异质性的现代元素恰恰是今天小镇复兴的一大良方。毕竟时代已然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也已进入现代性阶段,一味地怀旧并不适合肠胃大变的现代人。也就是说,我们不妨将小镇视为一个生活现场,一个文化平台,不拘泥于传统的小镇模式,通过现代文化元素的引入,去激发江南古镇更多的文化可能。

我们今天回看旧时小镇生活,觉得那是一种过去的生活,但对彼时彼地的人们来说,那恰恰是一种正在发生的生活。换言之,今天如果我们要来复兴古镇,那就不能仅仅是做表演化、盆景化、模式化的修复装饰,而是吹进一阵阵生活之气,现代之气,让小镇继续成为正在发生的生活现场,涵容出更多样的文化潜能,使得小镇不是明清的高仿,而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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