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死了，就证明我们错了

by/卢小波

职业对人的性格影响有多大？

有一个朋友去找狱警办事。注意，是在监狱之外，办一件与监狱无关的事务。回来后，她对我说，那个狱警完全不会笑，虽然那张脸的五官比例很好，一点也不胖，但就是有一个感觉——他满脸横肉！

我不信。这是一位感性的朋友，她的表达一向有些神神叨叨。

很巧，不久前，一位老同事搬了新家，邻居也是一位狱警。他愤怒地向大家投诉：与那家伙才打过一次交道，就发现他对谁都恶声恶气。他说，我们一家大小，都感觉像是他的囚犯！

看来，职业对人的影响真的很大，大得可怕。比如，律师擅长扯谎，老师说话斯文，会计对数据敏感，这些都是真的。

最近，我联想比较多的，是医生。连着几天追看美剧《豪斯医生》，不想都不行。

基本上，这群最终掌控我们生死的家伙，是一些善于节制同情心的人。

豪斯医生手下有一位漂亮的助手，叫卡梅伦。在第二季第2集，我听见这位名满全球的怪医生训斥她：“离我的病人远点！你只会在快死的女孩身边，滥煽情地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最后只混成一个保姆而已。”

像这样的桥段，剧中比比皆是。豪斯医生的朋友威尔森，也这样警告卡梅伦：“你要与这个快死的人做朋友？他心里好过几天，你要难过好几年！”

这部风靡世界的电视剧，一直在推销一个理念：凡是好医生，都力求与病人保持冷淡关系。而且，那位外貌如黑社会般的豪斯医生，总在冷言冷语地敲打着他的诊疗对象，不断派出助手到病人家中，像侦探一般挖掘隐私，因为那总与病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与我们一向熟悉的“待病人如亲人”的说法，简直是十万八千里。很奇怪的是，所有剧迷都如同受虐狂一般，喜欢这位尖刻的医生。如果谁不幸生病，估计都希望落在他手中吧。

在和平年代，大部分生命的死亡过程都在医院发生。医生的使命之一，不只是疗治你的病痛，也包括帮你关闭生命最后的大门。他们穿梭于生死之间，浸泡在呻吟、血泊、脓肿之中，也许可以不断打赢与病魔的一场场战斗，但从生命进程上说，医生永远是失败的。生命终归要变质、腐败，这是任谁也无法抵挡的。

生命的秘密太多，即使有比“核磁共振”更高级的诊断手段，豪斯医生们也无法穷尽种种谜团。在生命面前，医生总是不断地掷骰子。所以，每临决断的关头，有人问，万一我们错了呢？豪斯医生也总是面无表情地回答：“嗯，他死了，就证明我们错了。”

好的赌徒，掷下骰子前需要冷静。所以，好的医生，需要与病人有冰冷的距离。这是豪斯医生的信念。

记得是前年吧，一位朋友的妻子得了恶疾，一种罕见的病毒。一位其他科室的陌生女医生进了门，坐在了她病床边。问寒问暖，说长道短，十二分热情，谈着谈着，就声音哽咽，泪流满面。原来，她的母亲正是因为此病而去世的。这一哭，几乎哭塌了病人的信心。我的朋友气得七窍生烟。

给病人最好的服务，并不等于拿病人当爹娘。《豪斯医生》的火爆，证明了“待病人如亲人”的无用与伪善。剧迷们懂这个，其实病人更懂这个。就像狱警不需要笑容一样，医生必须把他的软弱同情心藏起来。

《豪斯医生》以每集讲述一至两个病例的方式推进，但一直没讲讲，见惯生死的医生自己怕不怕死？

一位当院长的朋友，帮我解答过这个问题。他说，几乎所有的医生，都比常人更恐惧病痛与死亡。因为，他们正好知道病程的每一个转折，知道痛苦的每一个细节，知道生命的火苗何时将黯淡并且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