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时代头条 > 正文

嘿,姑娘,你真的想做这个丰胸手术吗?

星期日周刊记者 顾筝

讲述人:鹿斌

职业: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内分泌科副主任医师

去年5月我去美国的麻省总医院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交流访问。在美国,每年都有医院的排名,前三名,常常由麻省总医院,梅奥诊所,约翰·霍普金斯医院轮流坐庄,去年,正好是麻省总医院拔得头筹,获得排名第一的殊荣,医院上下都很高兴和自豪,院内还张贴着醒目的宣传语:我们是第一,因为你们(指医生)是第一。就连我这样的访问医生也被分发了印着这句宣传语的纪念饼干。

三个月的交流时间要参与到医院的临床工作中,麻省总医院派了一名内分泌科医生带我,他看门诊,去做会诊,我都跟随左右。在这过程中,我们常常会就一些病例的处理进行讨论,我发现,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我们两国的医生在治疗方案的选择上会有很不一样的处理。

故事一,要做丰胸手术的尿崩症女孩

有一个小女孩六岁时在脑垂体附近的位置长了一个生殖细胞瘤,当时治疗之后出现了尿崩症,和垂体前叶功能减退。所幸内分泌科的医生一直在帮她做替代治疗,靠着药物维持垂体功能的正常,一晃,已经十四年过去了。

20岁的女孩有了更多的需求,她来医院想做丰胸手术。可是要放入体内的丰胸假体有五分之一的概率会破掉,破掉之后假体内所包含的2升水会被吸收到体内。像我们正常健康的人体,吸收了2升水会自动排出体外,可是像她那样有尿崩症的病人,平时是靠着药物维持身体水分的平衡,这样她的身体就存在着风险,万一假体破掉,水分进入体内之后不容易马上排出来,会影响到体内电解质,引起电解质紊乱等问题。整容科的医生考虑到这种风险,就让她先来看内分泌科医生。

我的带教医生问我,如果是在中国,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我告诉他,在中国,绝大部分的医生都会劝她不要冒风险,因为这个手术并不是必须的。

可是,老外医生的处理和我们很不一样。他们很尊重病人的诉求,首先考虑的是如何在把风险降到最低的情况下,满足病人的需求。我的带教医生给女孩想了办法,让她到病房里住一天,监测电解质的情况。其实,在监测电解质的情况下,90%以上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国内,只要我们觉得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且这个手术并不是必须的,我们很有可能就不会同意做。国外的医生当然并不是毫无原则地同意病人提出的任何要求,但是只要他们认为风险可控,就会尊重病人的要求。

我并不是说这两种处理孰好孰坏,我并不认为他是错的,他也不认为我是错的,我们只是由不同的文化背景所决定的不同处理方案。我甚至觉得,在中国,这样的女孩根本没可能来医院。这个女孩住在纽约,他们全家花了三个多小时开车来波士顿看整形医生,她的胸部在我看来完全没有问题,可她的父母非常支持她的这个决定,而在中国,如果女儿有这样的想法,我想大部分父母都会觉得她疯了吧。

故事二,不愿再次开刀的库欣病女士

有一部美剧叫《周一清晨》,讲的是在一所医院,每到周一,医生们都会召开一个晨会,讨论在治疗过程中的困难,失败……

在麻省总院,也有“周一清晨”,每到这时,不同科室的医生都会自觉聚拢到会议室,共同讨论一些病例。现在在美国,医学界人士越来越意识到,对于医学的教育和培训,不能以科室来分,而是应该以疾病为抓手,不同科室的医生共同进行讨论。

那个周一早晨,讨论的是这样一个病例。一个50多岁的女士,得了库欣病(垂体瘤的一种)。这个疾病比较容易复发,她之前开过一刀,这次根据详细检查比较肯定为复发,并且通过磁共振发现很明确的肿瘤。

该怎么治疗?有三种选择,一是再开一刀,二是采用药物治疗,三是试试伽马刀。这时中美医生在选择上都是建议首选再开一刀,但是这位女士特别不想开第二刀,她觉得特别痛苦,接下来中美治疗选择就会有一些差别。在国内,我们会告诉病人和家属,不开这刀,其它的治疗力度都比较弱,不容易根治,将来会很麻烦;如果开刀,当然还是会有再次复发的几率,但是不复发的几率更大,这就像赌博一样,有把握赢的机会明显更高,当然要去赌,赌赢了,就是痊愈。我们会更多从“病”的角度去和病人交流,治疗的选择当然有ABC三个,但我们医生会用各种迂回的方法,让患者最后接受对“病”最有利的开刀治疗。

针对这个病例,美国医生们讨论得非常激烈。脑外科医生和内分泌科医生之间有讨论,把ABC三种选择讲给病人听,也分别告诉她三种选择的优处和弊端,但是他们不做她的思想工作,尊重她不想做手术的想法,接受她这一决定,非常坚定地决定不开刀,美国医生更多会从“人”的角度去和病人沟通。

最后对这个病人的处理是进行药物治疗,在药物的治疗下,患者的皮质醇确实降下来很多,但是我不知道这样能坚持多久。而且随着患者年纪变大,心肺功能减退,可能以后她的身体条件就不允许再做手术了,错过这次手术的机会,真的好吗?对此,我还是有困惑。

活着,还要活得很好

做医生,就是不断地在做选择。

选择要不要做手术?选择治疗方案A或是B?

我在美国医院访问,很大的感触就是美国医生们更看重病人的诉求,而我们更看重的是,病该如何处理?

要评论哪种更好,更正确,真的很难说。

不过在美国的访问学习,对我的影响是,一是在业务上,受到了更规范的培训,另一个很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往往是雪中送炭,治疗想的是如何让病人活着。可是在美国,医生想的不仅是让病人活着,还要让他们活得很好。

比如说同样面对垂体功能不好的病人,我们想到的肯定是要给病人替代正常,让他们活着。可是在美国,医生会多想一步,病人在药物的控制下,能维持正常,可是过十多年几十年,可能会骨质疏松得很严重,美国医生就会提前想到几十年后会发生的事情,会一直关注骨代谢的指标,防患于未然。美国医生也会建议某些患者补充生长激素,而在国内,一是由于价格贵,二是由于不重视,医生很少会向合适的成人垂体功能减退患者提到生长激素。如果不补充生长激素,并不会影响生命,但是患者可能会显得懒洋洋。在国内,大家一般的想法就是懒就懒吧,谁生了病不懒洋洋呢,可在国外,为了让患者过得和正常人一样,医生们会积极地想办法。这一点,是我在那边学到的,以及会更多运用到以后工作中的东西。

最新文章

取消
扫码支持 支付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