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见平凡的社区生活

△美国硬汉派侦探小说家劳伦斯·布洛克

窥见平凡的社区生活

土城

近期接连看了劳伦斯·布洛克的两部侦探小说：《谋杀与创造之时》、《黑暗之刺》。这两部属于马修系列。侦探小说发展到布洛克，风格发生巨大变化。这两部小说叙事明朗，符合读者消遣习惯，适合网络阅读。

劳伦斯·布洛克的侦探小说归于硬汉派，包括马修·史卡德系列，雅贼系列，伊凡·谭纳系列，奇波·哈里森系列，杀手凯勒系列。还未读过其他的系列，但马修系列明显在写“我们身边的侦探”，即马修本人有着极其平凡的一面，他不是那种拥有超级智力、英勇神武的侦探形象。

马修系列呈现出共同特点：推理不那么重要，人物有生活气息。另外，马修要有一份颓废的腔调。

马修·斯卡德是颓废的业余侦探，是个“普通的人”，他接手接案子换取生活费。他不那么威猛，走在街上，随时可能被一个小混混击倒。他读报，按照警方提示在街上行走，以防有人突然袭击他。他追查的罪犯也不是在智力和武力上胜人一筹的角色，只是平平凡凡就住在几个街区之外的人。他的主要生活范围是酒吧、街区。

用网络术语说，马修就是个草根。

马修·斯卡德不对社会风俗和习惯做道德评价，在“小节”上有不少毛病，比如酗酒，与当事人上床，因反应过激甚至殴打打人并拿走别人的财物。但他是个极端真诚的人，他有自己的底线，至于靠接受委托赚钱倒在其次，如果他面对的是一起谋杀的话，他想给死者一个交待——他说，谋杀与其他犯罪不同。

他破案技巧有些笨拙，有时候破案不过是因为他对谋杀真相的调查有种穷追不舍的精神。他几乎没有花哨的技艺，他的那点技巧应该是一个普通警察都会操作的。比如他喜欢询问关联人，直面说出自己的问题，慢慢吞吞地询问，从中找到一丝半点线索；他没有展现出过人的推理能力，其实只要其他警察也勤快一点的话，本应该也能发现关键所在的，可是偏偏其他警察只是在例行公事，懒得去多看一眼、多问一句、多花几分钟时间。

他破案，常常要靠在询问中获悉一种感觉，他说：“破案经常要凭直觉。你收集细节，产生感觉，然后答案会突然从你心中某处浮现出来。不是像福尔摩斯那样，至少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当被抓获的嫌疑人已经明确交代他的所作所为后，他还是要去跟他见个面，他希望去找找感觉。

可以这么说，马修是一个平凡的人。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平凡人，能得到读者喜爱？

因为：社区，贴近。

从传播学上看，一般情况下，故事离读者身边越近、关系越密切，就越为他所关注。读者对故事的好奇，要么是因为“隔”，要么是因为“近”。侦探小说在“隔”上已经做得很深，但如果只一味“隔”，最终难免偏向奇诡。到布洛克这里，风格发生巨大变化，主要变就在“近”。

实际上，布洛克笔下的马修就是“我们身边的侦探”，也就是上面说的具有草根特点。怎么体现“近”？布洛克将他的小说环境放进了社区。

社区具有群体性、社会性，是人与人联接的空间。人在其间居住、生活、休息和进行社交活动。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我觉得布洛克在这点上是了不起的：从马修系列里能体会到萦绕于身边的社区感觉，能读出普通人的生活来。

“近在身边”，马修系列中，无论是凶杀，还是日常，还是侦破环境，都是在身边。一个案件发生后，一个普通社区居民也能对其产生看法、推理、联想，小说经常对此着墨记录。

它常对纽约的居民区作细致描写，不厌其烦。看上去这与案件本身关系不大，但却是一些案件关联人生活的空间。比如有一段：

“利斯本纳到街和卡罗尔街相隔一街区。那个区域即大家都熟悉的三下卡区（一般所指的翠贝卡区）。地理位置上，它在卡罗尔街下方的三角形地带。三代表三角形，下代表下面；卡代表卡罗尔街，这就好像南休区（即般所称的苏荷区）是由休斯顿街南方衍生而来的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艺术工作者开始纷纷搬入格林威治村南方的几个街区，他们违反居住法令，住在空间较大又便宜的仓库统楼。后来法令修改允许居住统楼住宅，此后苏荷区行情就走俏了。这又使得想要找统楼住宅的人到更南边的翠贝卡区。现在翠贝卡区的租金也不便宜了，但街上仍有十年或十二年前苏荷区的荒废特质。”（《黑暗之刺》75页）

马修系列中的犯罪就发生在普通居民生活的社区空间里。无论布洛克选择社区犯罪作为小说的母本，是不是与上世纪八十年代美国社区犯罪趋势相关，马修系列都呈现出明显的生活化倾向。

这种贴近性和生活化，让马修系列小说不靠离奇、悬疑的案件取胜，它的案件就发生在人们身边，罪犯因为某种琐事杀人，他可能就是居民认识的某个人。

故事的发生和推进，都与社区本身的特性相关。

小说中的人，可能是忧心忡忡的妻子、爱子心切的父亲、口是心非的孩子、拈花惹草的丈夫，等等，他们没有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没有经营着一本万利的大生意。

布洛克不想满足于简单的正邪对立描写。在马修面对真凶时，真凶有自我辩护的空间，他需要“申诉”，他为自己良心寻找安慰。看完他的整个故事，似乎除了他做的那桩案件，他并不那么罪大恶极，他就是社区的一员，但他做了一件狠心的傻事。读者从中窥见了平凡的社区生活。这是马修、或者作者对生活本相的一种认识。

社区不是静止的，有人在其中生活，他们遇到现实的问题、琐碎的考验，面临困惑和窘境，心烦意乱，就像我们自己经常遇到的一样。于是故事发生了。本该是社区生活目标的幸福与快乐，于是成为生活点缀，而底色却是灰色的。这或许就是布洛克心目中上世纪八十年代纽约社区的样子，有点颓废和暗色调。总之，故事的立足点没有建立在空中楼阁之上，而是来自切切实实的社区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