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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为什么会“败在海上”(下)

上期没说完,这期接着说。

从明末清初西洋画家绘制的中国海景画来看,葡萄牙、荷兰和英国的船队,不远万里跑到中国,并不是奔着中国的“落后”而来,相反是仰慕中国的“先进”而来。如,荷兰东印度公司约翰尼霍夫1655年绘制的《荷兰使节船远眺广州城图》,表现的就是荷兰船队到大清,呈“朝贡”帖,寻求通商的情景;而顺治朝则以“荷兰国典籍所不载者”、“向不通贡贸易”为由,拒绝了荷兰的贸易请求。再如,绘制于1784年的《中国皇后号》,描绘的就是美国独立后向中国派出的第一艘战船改装的商船。为表达对中国皇室的尊重,此船特命名为“THE EMPRESS OF CHINA(中国皇后)”。在西方人眼里,此时的中国先进与富裕的代表。英国历史学家乔治·赖特(George Newenham Wright)在1843年伦敦出版的《中国:那个古代帝国的风景、建筑和社会习俗》大型画册的《序言》中说“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的“三大发明”:印刷、火药和指南针”(20世纪,李约瑟在此基础上总结出中国的“四大发明”),但古代中国从来不把“万里长城”和几大“发明”作为中华文明的象征,中国人对外宣传时只提丝绸、瓷器、茶叶。赖特还称中国是“3·6亿人口的强大帝国”。虽然,自马可·波罗来过大元以后,西方就称中国为“帝国”,但古代中国很少自称“帝国”,直到李鸿章在《辛丑条约》上签字时,才仿照列强自称“大清帝国钦差头等全权大臣李鸿章”。

西方同中国在海上开战,确实是“通商”不成之后的事情。晚清的觉悟,也是列强“开炮看中国”在先,大清“开眼看世界”在后。这时,中国的“落后”已暴露出来,中国人,外国人都能看到大清在军事和文化上都落后于西方。但若以“落后”论,此时的日本,比之美国,也是全面落后,可是1853 年“黑船事件”之后,美国没打日本,反而结了盟;日本更是将此事称为“黑船开国”,佩里将军登陆日本的地方被日本当作开埠标志竖碑纪念;而比之日本,俄国落后吗?德国落后吗?但清末民初之时,俄、德都挨了日本的打,都被从中国海面打跑了。当然,日本背后有列强支持,但大清也曾有英国的军事支持,前有洋枪队,后有西洋式舰队,军中有“洋员”有“顾问”,但却没在对外战争中发挥应有的作用。或许,有人会讲日本列岛的生存压力,决定了海外扩张是它唯一生存之路,但太平洋里这么多岛国,只有日本迅速变身,成了东方强国,这是值得思考的事情(也是我下一部书要讨论的事情,这里不展开论说了)。

那么,是清国的帝制落后吗?但英国、俄国、日本也有皇帝,为什么外国皇帝能派兵打清国呢?或是,清国没有立宪?可俄国也没立宪,咋没人打到俄国去,反而是俄国侵入到清国来了。或是,清国军事落后?大清没有现代化的陆军,旗兵、绿营没有统一建制,统一指挥;但海军不一样,北洋海军与世界接轨,军舰是世界一流的军舰,军官是留洋的“海归”;然而,海军建设分成派系,缺少统一指挥,相互掣肘,虽船坚炮利,但形同虚设,海战、岸防皆不堪一击。

或许,“腐败”更切合大清的实际。日本连皇室都勒紧裤带,倾全国上下的财力买钢铁战舰时,清国皇室却用海军军费,给皇太后造园子祝寿,这种由上而下的腐败,要了大清的命。或许,还可以“无能”来论。大清,如果是一头狼领着一群狼,肯定会打胜仗;如果是一头狼领着一群羊,也能打胜仗;如果是一头羊领着一群狼,也有打胜仗的可能;但大清的现实恰恰是,一只羊领着一群羊;整个天朝,没有一个好的政治家,也没有一个好的军事家……说到底是“落后”在文化上,“腐败”于政治中。

著名学者袁伟时先生曾说过“不要帝王史观,不要党派史观,也不要英雄史观。你只要客观地看,依据材料来讨论”,所以,我们还是看看这些海战图吧,它不能给出标准答案,但可以给出一点参考答案。

翻看书中所收的海战图就会发现,仅从海战图的数量与质量的对比看,中国已露出“败”相。大航海为西方人打下的绘制海图的基础与传统,令每一个西方国家远航东方的使团中,都配有专门的测绘船、绘图师和画家,他们为列强侵华提供了第一手的地理与文化资料,可以说,列强皆有备而来。西方人绘制的海战图,有海岸线图、航线图、战船列阵图、炮击要塞位置图、登陆图、围城图、进攻图、撤退图、分割土地图……看似五花八门,实是面面俱到。而中国绘制的海战图,只有一个品种,即海防炮台图。它反映了中国对战争的全部领悟:就是开炮。在“守海,不如守江,守江,不如守防”的理论指导下,几乎所有重要海口都建有炮台。这种以守为核心朝海上开炮的战略,比使用大刀长矛是进步了一点,但实在称不上是海防战略。那么,中国的海防战术呢?从《虎门十台图》可看出是层层设防,却没有相互联防,岸炮之间无法达成火力交叉,兵力隔江隔海,也无法相互支援。此外,岸上炮台都是敞开式(直到甲午海战时,旅顺才建了一座有顶的炮台),没有考虑来自头顶的炮弹。所以,虎门开战时,这些炮台被英国舰队的炮火,各个击破,英舰直抵广州。再看马江海战的《法国舰队炮击闽江沿岸炮台图》,沿江所有炮台,炮口全都向外,固定死的大炮不能转头向上游开炮;这些炮台最终全被从上游马江得胜归来的法舰,从背后相继击毁。大清国没有从海上攻击陆地的经验,自然也就没有从陆地防守海上的经验。所谓岸防,有防无术,最后是防不胜防。

再来看书中的另一类海防图,即西方列强在中国构建的海防之图,西洋人建立的岸防体系,会给人以不同的感悟。如,葡萄牙人绘制的《澳门海防图》,这套海防系统有效地扼制了荷兰、英国的进攻;再如,俄国的“旅顺要塞图”,德国的“青岛要塞图”,更是现代要塞的典范,令日军对旅顺和青岛的攻击,耗费大量时日,伤亡惨重。

“败在海上”的大清,不仅岸防是花架子,海战也是纸老虎。从法国与日本绘制的海战图看,“马江海战图”记录了法国舰队与福建水师开战前的位置,和涨潮落潮间法国舰队炮位的变化,精准的战机选择,决定了法舰能在半小时内消灭清军。而日本海军部绘制的“黄海海战图”则显示了,北洋水师的或“一”字或“A”字的战阵,被日本联合舰队的游击战术所破。日本两列游击小队,灵活迅速,绕着扎堆的北洋舰队打,最终将北洋海军击垮。10年间,南、洋北洋两大近代水师,皆被动挨打,展读地图,败迹可寻。

“败在海上”,不能说是黄土文化,败给了海洋文化,但黄土文化受到西方文明攻击而被迫应对来自海上的危机时,显然很不适应,扬弃不明。两次鸦片战争,间隔仅十几年,西方舰队的帆船,转眼换成了蒸汽铁甲舰,但战术却没变:英国舰队的登陆战,仍是先用远程舰炮攻击沿海炮台,而后,海军陆战队从侧翼抢滩登陆;法国、日本舰队的战法,都是突然袭击和围堵战法,前有马江港,后有威海港;但大清海军与敌交战,毫无对策,无所变化,一退再退,一败再败。纸上谈兵时,明有《筹海图编》,清有《海国图志》……但经历了惨烈的海上对抗后,中国仍没产生《海权论》这样的理论思考。

近代中国大小海战有80余次,但大清海军史料中,却找不到一幅军用海图,找不到一幅记录和总结战况的海战地图,世间仅留下一批虚假战报,如《福州捷报》、《长岛摧沉图》、《丁军门朝鲜恢复图》、《丰岛大捷图》……而同样作为北洋水师一员参加黄海海战的镇远舰副舰长“洋员”菲里奥·诺顿·马吉芬(Philo Norton McGiffin1860-1897),却为“中方”写出真正的海战报告。这位美国人在黄海大战中身负重伤,战后回美国养伤,他在“右眼视神经损伤,耳鼓膜损伤,肋部、臀部受伤,仍有残留碎片”的情况下,用仅存的一只眼睛,在医院里写出了一份万言战报,并配有一幅《1894年9月17日12时30分清日黄海对阵图》,这是马吉芬为“中方”留下唯一的黄海海战图。这份重要的战报发表于1895年8月出版的《世纪》杂志上,同时,还特别配发了“现代海权理论之父”马汉的《评鸭绿江外的海战》一文。

再看英国海军,这方面的工作更是全面细腻,不列颠图书馆就曾出版了两大本英军在亚洲的海战图目录《情报解密(1800—1880)》和《帝国的地图(1882—1905)》,书中收录了英军入侵亚洲各国的2000多幅军事地图目录。

这种海战图的对比,反映出西方在世界地理方面、大航海方面和海战方面的传统与素质远远超越了大清,中国的其它王朝也缺少这种传统与素质。大清军队船坚炮利时,仍缺少地理课,缺少地图或海图这一课。一连串的外来侵略和不断的败仗,令大清痛感旧式军队的陈腐与无能,决定建立现代新军。1906年清廷在保定创办了北洋军官学堂,仿照日本军校的教学模式授课,部分教材直接选取日军教材,其中就有一部《兵要地理》。这部日本人写的书中刊有众多关于中国的航线图与海岸图等多种军事地图,如《胶州湾图》、《大沽附近一般图》等等,可见日军为侵华所做的地理功课多么扎实。鉴于血的教训,民国军事教育中,加入了地理教育和海洋教育。

总之,仗不一定全是用炮舰打的,失败也并非由一种因素决定。这些古代海战图所提供的,仅是分析问题的材料之一。

古代中国为什么会“败在海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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