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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的孙女回忆旧时剑桥:天真、八卦与毒舌

达尔文的孙女回忆旧时剑桥:天真、八卦与毒舌

奉行自由主义的大不列颠,永远将“自由”供奉在“平等”之前,所以“红眼病”发病率不高,“势利眼”十分常见,“成功人士”走到哪里,都会受人青睐,其结果,是等级梯次井然有序,价值观念相对保守。以剑桥各学院的中心草坪来说,祖制规定,唯有院长和教授方有资格潇洒地斜行穿越,他们目不斜视、趾高气昂、袍子内虎虎生风。因此,当可怜的查尔斯经受严酷的考验——伙伴们把他的帽子扔到三一学院的大草坪上,看他敢不敢走上草坪去把它捡回来——他不免内心挣扎,在学院的“神圣草坪”上行走,几乎是每一个“剑桥孩子”能够犯下的最严重罪行。鼓起勇气,查尔斯走上了草坪,“并没有因此死掉”。事过五十年,查尔斯自己成了剑桥大学基督学院院长、英国物理学会会长、“曼哈顿计划”的英方负责人。若不是他姐姐格温写了一本回忆童年剑桥生活的小书,这个小小的反叛事迹估计永远不为人所知。

格温·拉弗拉(Gwen Raverat,1885-1957),英国著名木刻家、画家、插图家,布鲁姆斯伯里小圈子的活跃成员。她的弟弟查尔斯不过是常青书香门第中的一个“合格产品”,她的爷爷查尔斯·达尔文自不待言,她的父亲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院士、英国皇家天文学会会长,一个叔叔是剑桥基督学院院士、植物学家,又一个叔叔是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主席,还有一个叔叔干脆就是剑桥市市长。不仅如此,格温的外祖母出身于瓷器世家韦奇伍德(Wedgwood),历经三代,通过复杂的联姻,达尔文、韦奇伍德、凯恩斯(Keynes)、康福德(Cornford)、高尔顿(Galton)、塞奇威克(Sedgwick)、沃恩·威廉斯(Vaughn William)等家族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大氏族,“会长”和“主席”多如雨后的蘑菇,“院士”和“爵士”平凡如下午茶的“死空”,其特权知识精英的氛围甚至被誉为剑桥的一个“现象”。

19世纪至20世纪初期,有将近七十年的光景,英格兰的中产阶级禁锢在一个虚幻又虚伪的大堡垒中,体统方面的条条框框使当时的生活过分复杂。格温写到,定期举办一轮正式晚宴是剑桥的重要活动,客人的座次按外交礼节安排:首先是各学院院长,兼任校长的那位院长居先;其他院长按学院的创建日期依次排列,院长之后是诸位皇家教授,以学科为序,神学居先;然后是其他教授,以其教席的创立日期为序。主人们很难应付那复杂的局面,譬如希伯来文教授和希腊文教授的教席设立于同一年,那么哪一位优先?关键在于,“有些知识显贵对自己的权利非常敏感,他们的夫人甚至更容易被冒犯。”

格温的《碧河彼时》(Period Piece: The Cambridge Childhood)出版于1952年,一版再版,是诸多剑桥回忆录中特别耀眼的一本。归根结底,她非但不“势利眼”,且颇为离经叛道——她从少时下定决心:“永生永世不做淑女”。熟悉剑桥学术世系的读者,估计会被书中不经意提及的一个个鼎鼎大名闪瞎了双眼,而她调侃地说:“我小时候一定见过许多伟人,但是其中大多数人在我眼里索然寡味。”她写尽了剑桥的糗事、轶事、荒唐事,也写尽了自家的趣事、囧事、疯狂事。特别是她的父母和五位叔叔,个性分明、心思单纯,就像是从狄更斯的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令人一见难忘。至于她笔下的自己,胖,暴躁,顽皮,想象力惊人,完全无法忍受宗教、舞蹈课、紧身衣和社交,但是拥有令人击节的“英式幽默”。

最令人赞叹的是,写此书时,格温已经临近生命的终点,但她依然记得自己的“少时心态”。说到底,此书的有趣之处,也在于叙述者的那双“天真之眼”——不世故、不功利、天真懵懂、有时却又锐不可当。当八卦和毒舌包上了天真的糖衣,八卦和毒舌就在“童言无忌”的掩护下获得了“合法性”。喜欢英国文学中讴歌童真一脉的读者,自然是甘之如饴。而喜欢怪阿姨、怪蜀黍、说真话的小丑的读者,糖衣下还藏着炮弹呐。

在书中,女主人公的快乐可能没心没肺,譬如独爱夏季的暴雨:“洪水是我们的一大快乐之源。洪水逼近时,我们每小时到船库的台阶上看一次水位,水位一下降就感到悲伤。”她的恐惧可能小题大做,比如遇见任何一头哪怕最老迈、最温和的母牛,也需把嘴唇死死地抿进去,不是说红色会激怒公牛嘛。她直言不讳: “穷人总让我害怕。即使善良的穷人也很可怕。” 她出人意料,居然送给一位新寡的太太一句“有益的进言”:“没关系,你很快也会死的”。她对大人的情事感到不可理解,一次,碰巧看到一位叔叔在背人处亲吻自己的妻子,她恶心得要命,“这位叔叔,一个如此温良、恬静、体面的男子,居然钟爱自己的妻子,而且钟爱到了要在大厅里吻她的程度!”她还有自己犀利的人生观:“从我最早的孩提时代起,我就明白做好人不得好报。做好人只是为好而好,你或许喜欢做,或许不喜欢。那句关于恶人如同青翠的月桂树一般繁茂的诗,是咔哒一下扣动我心扉的最早文本之一。上帝既不善良也不慈悲,充其量他是心不在焉;世界很美好,但也很无情。”⋯⋯这些让读者时时笑出声来的“小段子”,已经超越了剑桥的伟人谱和所有那些循规蹈矩的劳什子,在某种意义上,她是写出了很多人那可爱可叹又无法重来的“人生彼时”,如此直率,如此纯真,而且,以如此直截了当的方式。

达尔文的孙女回忆旧时剑桥:天真、八卦与毒舌

(格温本尊)

达尔文的孙女回忆旧时剑桥:天真、八卦与毒舌

(格温出生的房子)

达尔文的孙女回忆旧时剑桥:天真、八卦与毒舌 (格温的木刻作品)

达尔文的孙女回忆旧时剑桥:天真、八卦与毒舌 (《碧河彼时》中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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