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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尸体睡了三天,才知道他爹已经死了

他和尸体睡了三天,才知道他爹已经死了

文:凉兮

棒头爹病死在大年三十。

棒头挨着他爹的尸体睡了三天,直到正月初三才被隔屋的小福子发现。

小福子是棒头的弟弟,棒头爹从小领养的继儿子。

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棒头这个可怜的傻子……以后有的苦头吃咯!

棒头其实不叫棒头.

9岁之前他叫王允虎。

因为长得方脸大耳,虎头虎脑,一副旺家旺族的福娃像,村里人都喜欢叫他小福虎。

福虎却天生不带福,9岁上头生了一场大病,那是六十年代的大集体时期,农村人根本病不起,福虎家一条裤子三个人穿,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钱请医生,福虎爹只得抱着儿子干掉泪,从村尾转悠到村头,从村头再踱回村尾。

大烧了三天之后,福虎成了重度脑膜炎,从此,智商停留在9岁,因他长的方脸大耳,虎头虎脑,村里人都说他是一副败家败族的克星像,所以渐渐改叫他棒头。

棒头傻了,最痛心的是棒头爹,他和棒头妈生了一堆孩子,一个个都早早的夭折了,独留了棒头一个人,没病的时候就是家里唯一的香火,如今得了病,眼睁睁看着他烧成傻子,老王家的香火可就完了。

一个傻子其实不会丧失传宗接代的功能,但问题在于,一个穷人家的傻子,会因为配置不齐而导致单方面自动关闭该功能的。别说要讨个能干漂亮的女人做老婆,就是和棒头一样智商的低配版老婆也讨不到,讨到了也养不活呀!

棒头算是废了,老王家的香火却断不得,再生一个?在那个无医无药的年代,这无疑是让生身心俱疲的棒头妈,再历一次生死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会应了那句俗话——赔了老婆又折兵的。

思来思去,棒头爹终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干脆去邻村的堂兄弟家过继一个孩子,从此,棒头多了一个弟弟。

只是小时候好奇,向父母打听过,青少年时期的棒头并没因为智商的缘故吃太多苦,过的是大多数当地人的生活,一样的忍饥挨饿,一样的辛苦度日,养在父母身边,跟着全村人吃大锅饭。办大集体。

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们,是不需要脑袋这个东西的,只要有身力气就够了,懂得在田里用挖坑,种粮,再摘下来弄到合作社的仓库里去就行了,其他的一概不需要懂,懂得多了反而是危害。

聪明的特征之一,无非是比一般人想得多,可是想多就说多,说多就做多,做多就错多……这样的连环效应下,一个不小心,你或许会因为聪明的脑袋越没有思想觉悟这个原因,成为红卫兵们消遣的批斗分子,可见,智商有时候是个多危险的东西呀。

在这方面,棒头有足够的优势,因为他就是传说中的指哪打哪儿,思想觉悟过硬,倒成了集体里的先进人物,我敢打赌……那时候指不定有多少人羡慕他9岁的智商,和19岁的体魄呢,但棒头才不管别人羡慕还是不羡慕。他只干自己能干的活儿,有饭吃的时候吃饭,没饭吃的时候吃草,没草吃的时候……也是饿中傻乐,总之,他的少年时期……是快乐的。

从少年到中年的20多年里,棒头在我们全村人的印象里是模糊不清的,父辈们从大锅饭时期过度到土地改革,下放,从闹饥荒到吃的饱,从高梁棒子到大米饭,从茅草屋到土胚房,从强征农业税到退耕还林,大家忙着赶上时代的脚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发家致富。

谁都没心思去关注一个傻子的生活,老爹老娘们他提起这个时期的棒头,只隐约记得,每年在忙种或者忙收的季节里,大家伙儿才会想起,村里有个廉价的劳动力,只要给棒头爹买上几斤高粱酒,一捆土旱烟,就能把棒头借过去劳动一整天,别的精细活做不好,但使力气的粗重活全是他来做。所以……小时候的我偶尔在路上碰到棒头,最常见他不是在一筐一筐的收粮,就是在一陋一篓背粮的途中。

能在一天劳累之后,得到主人家一顿饱饭,就是对棒头最大的酬劳,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全村人心照不宣的习惯,反正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家伙儿占用免费的劳动力,棒头爹享受好烟好酒的犒劳,各自得益。

据村里的长辈们说,棒头爹在年轻的时候就不大作为,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那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穷,倒比较不出来勤劳在一个家庭里的重要因素。但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大家各自种各自的田,各自收获各自的粮,各个家庭的贫富差距就有了明显的悬殊。

棒头们一家被这股勤劳致富的洪流拍打在了堤岸上,棒头爹随着年纪渐长,也更加破罐子破摔,该种地的季节不种地,能收获的时候没货收,一家人过着饿不死,也吃不饱的日子。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棒头四十岁的时候,他娘因为多年的眼疾彻底变成了瞎子,不能操持家务,常年卧病在床,棒头全家从一贫如洗变成了一贫不洗,饭桌上都是猫尿鸡屎。没有人收拾,从棒头娘彻底爬不起床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家的晾衣杆就再也没有派上过用处。被子都是直到用烂了直接丢,衣服可以直到穿烂都不沾水。

棒头依然跟着他爹,每天能弄点东西进肚子,没事的时候穿一件破大衣在村子里游荡,然而因为脏兮兮的衣服,和常年不洗澡不洗头的酸爽味,没人愿意喊他去家里吃饭喝茶,除了在农忙的时候有几天的吃香。

这样的家庭环境里,眼看着熬不出什么指望,小福子长大后学了一身瓦工手艺,一出师就跑到外面独自讨生活去了,自然管不着棒头一家人的死活,但是几年之后,小福子从外地带回来一个漂亮姑娘,名叫杨玉,小福子回来跟他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正屋那三间房,结婚用!”于是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棒头爷俩就蜗居在正屋旁边的小偏房里,棒头也多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弟媳妇。

弟媳妇不仅会漂亮能干,更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弟媳妇儿进门的第一天开始,就跟棒头父子坚决分了家,把连接正屋与偏房的槅门上了锁,从此就是两家人了,棒头一家的生老病死,吃喝拉撒,半点关系也扯不上小福子

当然……弟媳妇也有关心他们家的时候,比如……在棒头的使用权上。

进门的当天里,杨玉就对在场来喝喜酒的村民们说:“从此我进了王家的门,别人就休想再占我大伯子的便宜,他只能给我们一家白干活儿,你们要请他帮忙,可以啊!要不出钱!要不出粮!”

这话一出口,惊得四座一片哗然,从此以后,对于这个壮年劳动力的主控权,就牢牢的抓在了杨玉的手中,没棒头爹什么事了,他知道,用棒头的劳动换取好吃好喝这样的事,再也轮不着自己了。

杨玉是个厉害角色,当然没有棒头爹那么好打发,等忙收忙种的季节,村民们再来借棒头用时,她开的是当时劳工的两倍价,她有她自己的理由:“棒头比一个正常的劳工更有力气。而且干活从来不偷懒,吃的粗茶淡饭,干的是比牛还多的事,难道不低两个人的工钱么!”众人用惯了免费的,突然而来的抬价让很多人起了怀恨之心,心里不自觉认为杨玉剥夺了大家的公共财产。

很多人起了坏心眼儿,把棒头爹请回家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几杯酒下肚之后人就晕了头,主人便鼓动他回家向儿媳妇宣战,争夺傻儿子的主控权。

但每次的结果,都是杨玉完败棒头爹,后来听到了风声,知道是有人蓄意鼓动,便把那人堵在家门口大骂了三天,把人家祖宗八十代都拉出来通通问候了一遍,什么难听都往人家的妈身上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轻易上门借棒头使用,更没有人敢对杨玉的主控权表示半点异议。

解决了外部矛盾,终于没有外人的干扰,杨玉也心安理得的获得了棒头这个廉价的劳动力。但是人心总有不足,蛇总想着要吞象,杨玉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廉价劳动力弄的更廉价些,最好是光干活不消耗就好了,但这一世界性难题不是她一个劳动妇女能解决的,所以……杨玉来了个更简单粗暴的,让自己的大伯子吃自家的饭,干她家的活儿。

小福子是个手艺人,常年在外地做工不回家,家里的一切重活儿都是这个棒头哥哥做的,特别是到了种玉米,抢时机的时候,棒头被削成了旋转不停的陀螺,鸡还没穿裤子呢,他就被弄起来,掏猪圈里的猪粪,一筐一筐背到地里,别人在吃饭,他在干活儿,别人吃完了,他还在干活儿,好不容易晚上歇工,他赶紧被放回家扒两口,要是夜里月色好,还得趁着月光把种过油菜的硬田耕了。

据说杨玉家耕田不用牛,因为他们家没有牛,过去的农家牛是金贵无比的,而且一般都是好几户人家才养得起一头,按照杨玉平时为人的彪悍作风,可想而知,是没人愿意借给她牛的。

但这也难不倒聪明能干的杨玉,因为她家里有个宝贝疙瘩傻棒头,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把锄头能解决的事情,何必麻烦牛大哥呢。

所以她家里每年需要耕的田,都是棒头一锄头一锄头挖出来的,而且这傻大个儿比牛听话,不用人牵着鼻子,还不会到处乱跑耽误事,更不会偷吃旁边田里的青苗庄家,耕完了还能自己背着锄头回家,牵回家的牛还要给它投草料呢,但棒头回家了吃自己的饭喝自己的茶,杨玉这笔账算的相当到位,到位到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直到棒头爹这次莫名其妙的病死了,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生老病死也正常,可不正常是,他死了三天才被人发现,这事怎么能怪杨玉两口子呢,虽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小两口从来没有踏进过他爹的大门,就连平时喊棒头做事,也只是站在外面吆喝一声,所以,两三天不见个人影有什么奇怪?

傻棒头死了爹,没流一滴泪,仍然傻呵呵的帮忙砍柴挑水设灵堂,就好像是村里的另一个儿子死了老子样的,穿着白色的孝服忙到停不下来,前来观礼的村民们看不下去了,逮到机会就问:“棒头!你爹身上冷了你不知道吗?”

“呵呵呵呵……不知道!”

“你挨着你爹的尸体睡了三天,怕不怕啊?”

“呵呵呵呵……不怕!”

“你爹死了,再也没人做饭给你吃了,你知不知道啊?”

“呵呵呵呵……不知道!”

一个傻子,并不会因为死了老子而变得聪明,聪明到懂得满足旁人无法释放的圣母心,而去嚎啕大哭一场向旁人讨要安慰和同情心。好事的人终于泄了气,只得把心里的怜悯之意通通主动倒出来:“可怜的傻子,他老子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不会让自己的亲儿子饿肚子,可这回一死,棒头真正的成了孤家寡人,保不住会活生生饿死!”

村里的大舌头书记站出来拍着胸脯说:“不会不会!现在国……国家政……政策这么好……他他他……有低保,饿不死饿不……不不死的!”

“哎……这可难说,国家是有政策,村里也有低保,可能不能到他手里,那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提出这问题的人不愧是火眼金睛,一句话就找到了要害处,连大舌头村书记也没办法的是,傻棒头不懂得自己去取钱,那这么重要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监护人小福子身上,落在福子身上,自然就落在了杨玉的身上,弟媳妇儿给他买一斤米,他就吃一斤米,买半斤肉,他就吃半斤肉,要是哪天忘记了不买呢……

棒头爹尸骨未寒,村里就渐渐传出流言蜚语,张三大妈说她亲眼看见棒头饿的在鸡屎窝里扒东西吃,李四婶儿做出大胆猜测,杨玉私自瞒了拿了棒头的低保钱,却没有履行义务给他买米吃。

是不是真的没有买我不清楚,这事估计只有睡在地下的棒头爹知道。

毕竟这些事我们没亲眼见过,

毕竟张三大妈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传八卦挑事非。

毕竟李四婶儿的想象力比一般人丰富。

毕竟杨玉两口子在村里不得人心。

毕竟我们村儿自以为善良还想当观音菩萨的人有那么那么多。

但这事还是让村里的正义之士愤怒了,有人做了领头羊,带着傻哈哈的棒头直接杀到了杨玉在镇上的小店里,大家纷纷祭出正义之剑,大骂小福子一家狼心狗肺不是人,要把做牛做马一辈子的棒头活活饿死。

杨玉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儿能让她屈服,挥舞着扫把一通大骂:“行啊!我是坏人,我都狼心狗肺了,肯定会把他活活饿死,你们多善良啊!你们是观音菩萨转世,你们这些大善人咋不出买肉买米给他吃,带到我这儿来干嘛?我这多脏啊!”

于是……祭出正义之剑的村民们也没能斩杀掉无耻的魔鬼,大家纷纷散了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留下了傻棒头一个人走了几十里山路回家。

而从这儿之后,就真的有很多人看到棒头在鸡屎窝里找剩饭吃,在田里挖野菜吃了……

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离棒头爹的死刚好过去了一年,村里关于棒头的讨论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热情,提起他的时候,大多数人也只是象征性的长叹几声了事,再也没有敢挑头的正义之士肯愤愤不平,肯给他送去一斤米半碗肉。

今年大年初一的时候,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吃瓜子,远远的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子,从门前的公路上走过去,我眯着800度的近视眼也没看清楚是谁,只好求助旁边在打牌的老妈,老妈抬头瞅了一眼,没好气的说;“还能有谁,棒头呗。”

我有些惊奇的说:“他到现在还活着呢!”

我妈白了我一眼,“你这孩子心咋这么黑呢,你还希望他早点死啊!”

我也自觉失言,也是……这么好的时代,死了多可惜,活着吧,活着能呼吸一下新时代的空气也是好的。

来源:简书作者凉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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