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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传》

《朱雀传》

三色魄

塞北的夜苦寒。

满眼荒芜的黄沙地。白日里被炽烈的阳光曝晒得滚烫的细沙遇上夜里吹折百草的冷风,温度骤降。呼啸狂风如一柄柄利刃无情扎入身体,刀刀见血。

一管幽怨羌笛吹着深邃音符,在无边夜色里蔓延。营帐门口的角楼上,龟缩着两个身影。仿佛是冷极,两人紧紧挨靠在一起。除了奔腾的风和被吹得破碎的音符,一切都已静止。那两个身影仿佛是沧澜界里的倒影,在荡漾的瞬间遇到这刺骨冷风便结了冰,被冰冻在突起的凌花里。

我抬头注视良久,终于挥一挥披风,缓缓步上角楼。

两人挨靠坐着,一条破旧毯子紧紧裹在身上。其中一名士兵轻微闭上眼睛,缓慢吹一首幽怨古曲。而另外一名,微仰着脸望着清冷星空,在冷冽光芒下,可以看见他脸上,挂着一抹欣然笑意。仿佛饥饿至极限的人忽然得了一碗施舍的米粥;仿佛明日就是归期,家的温暖就在眼前;仿佛人生得意,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夜一并实至名归,青云直上。这样温暖生动之表情呵。

我心中一阵疼痛。这样的表情我于这个流亡的乱世见过太多太多。很多年以前,我所熟悉的慕格村寨的人们,就是在逃亡的路上纷纷死去。临死之前,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这样温暖生动的表情。

眼下,又是我的士卒们,在这样苦寒的环境里,在漫天烽火的征战里,带着这种表情一个一个离开。我再也没有办法将他们带回那个云上落英盛开的国度去。那名吹笛的士兵依旧缓慢吹着幽怨音符,微闭的双眼下,两道水痕在月色下清冷亮泽。

罡猛劲风席卷而过,灌满我一袖长袍。

我不忍打扰,默然离开。

“将军!”

副将祁连轻骑奔来,迭声呼喊。语气中,隐约透着急促。

“启禀将军,前锋营擒住一名敌国奸细。”

祁连奔得跟前,下马来一记尚未跪地,话语已经抢出。此番急迫,阵前败敌也未及。我不禁凝了心神。

“这名奸细,有何异常?”

“这名奸细,身上藏有这个!”

我只一眼,呈上来的是三色琥珀环龙珠,普天之下仅有的一颗。内心里透着血般殷红的色彩,隐隐成一滴泪的形状。血色泪滴之外,包裹了一层剔透角质,最后,是一层极薄的浅褐色外质。巧手的工匠在最外层的角质层上,雕出一条威悍八角龙的图腾。龙的利爪紧紧扣住内里的琥珀元珠,气势逼迫。

十年以前,年方弱冠的太子殿下用乳娘编的黄色丝绳将琥珀带上,拉着我的手笑得那样天真美好。

“朱雀姐姐,金乌这辈子都要带着这颗琥珀。琥珀在,金乌在;琥珀若不在,金乌便也不在了!”

他说的话那样稚气,语气却坚定无疑。我只是笑。孩子就是孩子,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耍着玩的物什,当得什么真呢。

“我的小祖宗,千万别那样说,折腾死我了哟!”

乳娘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双手合十对天而拜。

“我是说真的。因为,这是金乌喜欢的朱雀姐姐送的!”

小太子却动了气,大声地重复。我虽笑着,心下却生担忧,生在帝王家,心性如此直率多愁,绝非福祉。

直到小太子登上帝位,他虽不再说那样率真的话语,但三色琥珀却从未离身。甚至贴身的公公伺候着,连碰都不让碰。就寝时也带着,只有在沐浴时候才亲手拿下,让公公边上端了锦盒安置好,一并放在香炉边上。

而如今却……这怎么可能?

“祁连副将听令!全军士卒如今在此安顿。无我命令,按兵不动!”

“末将领命!”

马蹄声起,雉雪马宛如一驰闪电,带着我往金泱国禁城飞驰而去。

云上落英

黎明的晨曦渐起,映在整片云上落英撑开的落碧羽伞之上。伞翼上,缀满大朵大朵云霞般绚丽丝绒花朵,每一朵,都向着天空伸出细柔触手,寄托通往天堂的执念。

我这被天神庇佑的国度呵。

雉雪四蹄踩踏在拢狮山山顶的积雪上,扬起阵阵雪雾。我在山顶的晨曦里向下望去,一大片落碧羽伞托起一蓬蓬绚烂花朵,漫天延伸开去,直入深处,那座白玉雕砌的禁城。

禁城落在云上落英青碧淡粉的海洋中,宛如天上瑶池一般风韵。

“吒!”

快马扬鞭。少年太子稳稳伏在马背上,不停回头去看身后追赶的马匹。尘土飞扬起来,旋落中偶尔带着云上落英的丝绒花朵。

“朱雀姐姐,你要是赢了金乌,金乌就把刚刚雕好的瑶池阁送给你!”

少年兀自策马飞奔,声音里却透出得意来。

“太子殿下,您要是再不停下,就休怪朱雀无礼了!”

我紧紧追随,因怕伤到金乌处处相让相护,反而倒被那鬼灵精趁了空子,远远把我甩在身后。无奈之下,我伸手自后背取下弓箭,一手持弓三箭上弦,远远放出话去。

“朱雀姐姐这样说的话,金乌要是停下来屁股就要遭罪了!还是姐姐追到我再说吧!吒!”

越是言语相胁,鬼灵精越是不买账。大喝一声,琅玡马更是撒开四蹄狂奔如飞。不及细想,我便引弓而发,羽箭离弦兵分三路包抄金乌去处。一箭直奔太子后心,被他弯腰躲过,另外两箭分别从左右攻去,鬼灵精瞬间闪身下马堪堪躲过,足尖一点又稳落马背,回头做个大鬼脸。

我冷然一笑。三箭未中是我手下留情,否则鬼灵精哪里能躲得过?这边金乌还得意洋洋,须臾之间琅玡忽然暴嘶一声前蹄腾空,落地时原地转遛却再也不前进一步。金乌前方的两株云上落英上,三枝羽箭交错拦住去路。位置不高不低,正好在琅玡的视线上。高一分,金乌藏身马肚就能过去,低一分,琅玡的跳跃能力也不容忽视。

我自后方赶上,双手抱拳:“请太子回宫!”

少年手下拎过马缰,领着琅玡踢踢踏踏上前来。相视之时,他忽莞尔一笑:“既然被你追上,金乌回去便是。”

语毕掉转马头便走。却忽然“诶呀”一声,身子微微欠了一欠。

“怎么了?”

我见状着急,弯腰去探看他情况。一双温热唇瓣不偏不倚,印在我凑上去的双唇。眼前放大的一双深色瞳孔闪现恶作剧的笑意,弯如夜空月牙。

“朱雀姐姐如此尽心尽力追赶金乌,叫金乌好生感动。姐姐不如就嫁给金乌,做了这金泱国的太子妃吧!哈哈哈哈……”

小恶魔扬长而去,腰间环佩发出刺耳清脆的响声,如同他得意的笑声响彻山野。他的身后,云上落英大朵大朵飘落。

雪鳄筝

沉重的朱漆实木大门戛然开启。门楣上,金玉镶嵌的八角龙毕露双目精光,昂首傲视。一道亮光投进室内,将一室昏暗破开两边,照射出一张俊美苍白脸庞。

四目相接。两人都是面无表情,只有眼中汹涌欲出的眼波,宣告这次凝望不是梦境。

十年,我的小太子早已经是高大俊美的男人,掌握一个国度的风云。

门内的男子放下执着的笔,快步上前来握住我的手。握上来的一双手温暖干燥却也苍白,并且,不受控制的颤抖。

“朱雀……”

十年,我的小太子早已不再唤我朱雀姐姐。而我如今,铁马戎装归来,只为确定他安好无虞。

“朱雀,你受苦了。”

见到我一身未除的戎装,风尘仆仆,金乌眼色一暗,两行清泪徐徐落下。

十年,我的小太子仍然是这样多愁善感。很多时候,我宁愿他是皇族斗争中残余的那一个,他会知道权力至上的重要,会懂得不择手段的阴谋与利用,好过因为只有一位皇子而理所当然继承皇位的天真与纯善。像个孩子一样的纯善。

“朱雀,朕近日多发梦境,有不少堪称绝技的作品。你随朕来,待朕一一细述你听,你给朕做个点评。”

片刻伤感之后,这纯真的天子牵住我手,往养心殿走。边走边高兴的讲起他孩童时候就痴迷的根雕来。我亦满脸笑意,不管世外如何的狼烟四起,烽火弥漫,竟半点没有纷扰到这云上落英铺满的国度里来。我的小太子,仍然一贯的无有忧虑。这样,多好哪!

除了对自己的称呼改为“朕”,除了更加高大俊美,我眼前的金乌一如冰冻在沧澜河里的梦,当冰化开以后,还是那样瑰丽多彩。然而我错觉之间,却恍惚感觉这梦又有不同,似乎隐隐绰绰,沉重且忧郁。有多异常,我却说不上来。

步履穿过承天阁的长廊,鱼停苑里云上落英落满一地,并且持续间,仍有大朵大朵丝绒花无声踩踏盘旋的舞步,步步跌落到地上已经堆起来的云上落英铺成的软毯上。

一阵清扬丝乐声。仿佛满天雪落无声,一朵孤傲莲花,于绝壁万丈之上,苍穹雾缈之间,冷然开放。这乐声极静谧,听得人涤荡去所有杂念,天地间只落得自己心跳的声音。而云上落英就在这样静谧的声乐里,朵朵飘落,堆满地。

金乌顿住脚步,凭栏去望那弹筝的女子,手上不自觉的,轻轻叩掌击节。金乌的掌声一起,乐声顿止,弹筝的女子抱了筝前来跪拜,发鬓如云,绿衣如水。

“臣妾见过陛下万岁。”

声音如出谷黄鹂啼鸣,啼出一谷春意盎然,兰铃遍开。

金乌步下台阶去搀扶,挽了她手来到我面前。

“这是朕年前新纳爱妃,相柳。爱妃,面前这位是我金泱国护国大将军,北平公主朱雀。”

“朱雀见过柳妃。”

我双手抱拳参拜,柳妃则盈盈笑着,一手抱筝,一手来扶我。她怀抱中的竖筝通体雪白,冰丝弦在阳光下闪射出透亮光点。一条冰玉雪鳄摆尾向上绕成半个圈,将丝弦固定住。模样灵动如自水中出,张口露出一口尖利森牙。

“朱雀将军无需多礼……”

话音未落,却见一道白光自我左臂窜出,直射柳妃玉面。柳妃惊呼一声举筝阻挡,电光火石之间雪鳄筝发出一声悲唳鸣叫,被我左臂白光击中的一根弦“挣”一声断开!金乌见状大惊,闪身将柳妃挡在身后,断弦划过,金乌手背上血滴滴滑落。

我未有任何动作。白光过后,金乌稳住柳妃身形,回头来看我,怒目而视!

“大胆朱雀!”

手指用力一指,金乌面容几欲发青。

“皇上,臣妾不适……”

柳妃摇摇欲坠,软弱不支。金乌回头抱起便往鱼停苑外承天阁奔去,更叫宫女唤来太医。脚步踏上长廊时,他身形一顿。

“朱雀将军,朕这里不需要你。还请将军回去戍边!”

不曾回头看我,金乌冷冷命令。十年,我的小太子终于也抛开一身稚嫩,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如此顶天立地为她撑一片天空。我淡然而笑。金乌,你终于长大了呢。此次遭逢的爱情,让你的身形都高大了起来。

“臣,遵旨!”

对远去的身影抱拳相送。金乌臂弯里,柳妃回头一瞥,明眸中闪现狡黠笑意。

驭龙珩

还戴着护甲的右手掌抚上赤裸的左臂。左臂上盘绕一条威悍八角龙,由剔透的玉珩打造,虚幻如云端之物。一眼看去,亦如流动的水幻化而成,看久了便觉这龙真在腾云驾雾游动。

这就是驭龙珩,如今化作一只精美臂环巧适环绕在我左臂上。这只美玉剑器于十年以前,出自天狼之手。

那个边隅的村落里并没有云上落英,慕格村寨里只有壁立的山石和山石上哗然流淌的碧蓝碧蓝泉水,终年冰凉刺骨。水气在阳光蒸腾下氤氲成白烟,袅袅绕满整片水域。

我常年背着背篓赤足在山间穿梭,采摘艾草。我娘亲是村寨有名的大夫,常常带我出入山间采摘草药。可惜这方面我明显的天资不够,十一岁的年纪,只能够认得艾草。倒是攀爬的本事长进不少,无论山崖有多么峻峭,都不能难倒我。我如一只灵巧猿猴,出入群山怀抱白雪云端。

累了的时候就往山下走,螺日口的树落瀑布水流湍急,挂满长川。螺日亭坐落在树落瀑布转弯的岩石上,张扬如扑飞欲出的悍鸟。我放下背篓,在亭子的边沿坐下,从前襟取出青竹短笛,轻轻吹奏一曲小调。

就会有一双眼睛自下而上盯着我垂在半空的脚底,阳光的光点折射在眼内,闪出金碧光芒。终年抿成一条线的薄冰般双唇,隐约有上扬的弧度。

“天狼哥哥!”

我总是欣喜呼一声,直接从亭上跃下。任何角度,天狼总能稳稳接到我。稳到每次我都要噘嘴抗议,天狼哥哥就不能假装接不到我一回嘛!而天狼依旧次次接得稳当,对我的抗议,只是轻轻斥一句,鬼灵精。

然后牵着我的手往山下走。山下是一座集市,在那里,人们用自己生产的各种物什,和其他人交换自己需要用到的东西。集市上唯一空闲的人是一个老乞丐,他蓬乱的头发都一缕缕纠结着,掺着泥土和干草。老乞丐总是让我害怕,他的眼睛不知何故已经失去,只留下两个空空的黑洞,被蓬乱的头发遮去一半,隐约可见。

每次我和天狼哥哥从他身边经过,他总是直直的盯着我们,好像可以看得见我们的样貌,用一种令我浑身战栗的眼光,直勾勾盯着我们。每每这时,我总是下意识的躲到天狼哥哥身后,而他,也总是紧紧地护着我,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老乞丐。

“可惜!可惜!”

老乞丐连连摇头,发出含混的声音。依稀可辨,是可惜两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看着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每每经过,我只觉得一次比一次害怕。仿佛被他看着看着,我和天狼哥哥之间,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我们走。”

天狼哥哥却不理会他,手上施一施力气,牵着我往集市最热闹的地方走去。我被他牵着,回头去看老乞丐,发现他还在看着我们,连连摇头,嘴角渗着诡异笑意。我连忙回过头去不看他,紧紧跟上天狼哥哥。

我把背篓连同艾草一起放在地上,等待需要的人们过来问津。而天狼哥哥则把他的各式剑器一字排开,默默坐在我旁边。天狼哥哥打造的剑器都非常锋利非常漂亮,边刃雪白单薄,如果用来猎杀走禽,一定可以让它们在瞬间以最优美的姿态死去。十八岁的年纪,天狼哥哥的铸剑手艺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小雀,这个给你。”

天狼哥哥的手上多了一只玉珩,一条浮游的八角悍龙环成镯子的形状,昂首怒视威严不群。

“这个是?”

“驭龙珩。如果以后天狼哥哥不在身边,它可以保护小雀。”

低声的说着,天狼哥哥将我赤裸在外的左臂拉过去,刚凑近驭龙珩,它却忽然发出一道白光,稳稳落在我臂上。而一股清冷的走流,无声无息渗入我筋骨内,直达心脉。肌色下,可隐约看见一股白色脉流仿佛游龙疾走,在我两手间窜回。

“天狼哥哥!”

我害怕的惊呼一声,几乎哭出来。天狼哥哥却欣喜地拉住我手,小雀,我成功了!驭龙珩凝聚日月精华和武学真谛,真的变成了灵物,如今,你是它唯一认定的主人!

“可是,要怎么用呢?”

我怯怯的摸上去,触到冰凉却温润的手感。

“别担心。驭龙珩本身遇到强劲的兵器,都会先发制人将对手的兵器毁掉。你只要集中心念想它,它就会化成剑气,任你驱使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天狼哥哥这般激动,他的手轻轻抚着我臂上的驭龙珩,眼睛灼灼闪出金碧光芒,耀眼的让我害怕。然而顷刻间,一道白光利落地划出!天狼哥哥的头快速往旁边一偏,白光擦着他的脸划过,扑向地面,射起一地尘土!等天狼哥哥回头时,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细细的血珠渗出来,落到尘土里。

“天狼哥哥,你没事吧?”

我扑上去看他,而天狼哥哥,轻轻抱住我,牵强笑起来。

“没事。小雀别怕。没事的。”

我看着左臂上的驭龙珩,闪现出诡异白光,那样妖异。

三色魄

我推开窗棂,惊飞一群黄翠小雀。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落去,满院的云上落英都装点了赤红的灯笼,映得云上落英更加瑰丽多姿。

凤冠霞帔整齐放在桌上,映衬一对喜红蜡烛。

今夜,太子与朱雀大婚。

我轻轻靠着窗棂,仰头望微暗夜空。时辰随着夜幕遍布,轻易滑过。初秋凉夜,我手心却微微渗出汗水来。

门被大力推开。一条颀长身影映入室内,覆盖住我双眼。

金乌一步一步紧逼过来,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他的眼角,隐隐有泪滴。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拥有三色琥珀的人,才是金泱国正统嫡传的君主?朱雀,他们说,你是我亲姐姐,是金泱国的公主!”

修长手指紧紧攥着三色魄,对我脸面探过来。金乌一步一步走得踉跄。

“朱雀,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父皇他是骗我的,那群老顽固只是反对我娶你!朱雀……”

望着金乌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心中隐隐疼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还不用嫁。不用嫁给这个我以亲人的感觉来爱的男子。

金乌泫然而泣。抱住我不肯撒手。

“朱雀,我本以为我会是世上最幸福的男子。为何天意弄人……”

彼时的金乌,只是个天真的孩子。

“朱雀,你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我第一次见到金泱国的国君金玥,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原来,这就是娘亲心中如神祁一般威严的形象,而这个人,竟是我的父亲。我只有恭敬的瞻仰,将这个威严的形象深深印在心中。或许有朝一日,能够亲自说与九泉之下的娘亲,在她离开之后的十多年,她曾经用尽了生命去爱的男人,是怎生模样。

“当年,是朕亲自将三色琥珀赠与你母亲,并曾允诺她,无论男女,朕都会将它立为皇位继承人。”

一国之君双手负在身后,举眉望着窗外,深深沉浸在过往岁月中。额眉间,似隐隐有悲切之意。

“娘亲已逝,皇上不必再对往昔介怀。朱雀只愿留在太子身边,佐太子长成。”

金玥闻言转头来看我。一潭朗月印入他眼眸中,闪动縠纹。

自大殿出来,我穿过纵横交错檐廊。金乌屋内酒香弥漫,残杯冷酒侵翻一桌。而天真的太子,早已趴在桌沿酣睡过去。烛火下的脸泛着红晕,眉头紧锁。睡梦里反复念着一句话。

“朱雀,骗我……”

轻轻将金乌扶到床榻,我微微叹一口气。转身出门后,面对院中清月,反手关上门。

云上落英

“陛下,此女将颠覆我朝正统,请陛下定将她驱逐宫外,永生不再相见,方可保全我朝江山相袭!”

偏殿内,国师迦楞声嘶力竭,极力反对金玥封我北平公主,佐太子论文习武。

“国师此说可有证据!若是信口雌黄,朕定追究!”

金玥广袖一挥,亦是声色俱厉,与迦楞如此进退。

“如今天狼星北耀,光芒夺日,灼灼逼我西南金泱。朱雀命带煞星破军,我金泱必将因此狼烟突起,倾国倾城!请陛下三思!”

迦楞振振有词,眉目间无从退让。端跪在地上的身影坚毅挺拔。

“如果,朕要斩你妖言惑众呢?”

金玥微微眯起双眼,声音的气势收敛,却多了份危险胁迫。

“迦楞还是这样一句话!”

两人都不再言语,心中各自打算。我站在偏殿窗外,望见院内云上落英缓缓飘落。

事隔三年,昊丞十四年,金泱国国君金玥驾崩。遗诏毫无例外立太子金乌为金泱国新任国君,改国号承佑。承佑元年,金玥另一纸遗诏封我护国大将军,令我北上戍边,抵挡北沂强兵驽将对我金泱三番五次挑起骚乱。

“雀儿,请原谅朕自私。朕愿金泱国千秋万代,所以即使是国师预言失准,朕也不能去赌。朕要乌儿平安终老,朕输不起。所以,你原谅朕……咳咳……”

金玥病榻前曾对我说的话,历历在耳。他混浊双目毫无神采看着我,再没有一国之君的威慑与霸气,有的只是一个垂死父亲的念念不舍。

唯独悲哀的是,输不起的代价太大,下注的筹码太沉重。我看着他愧疚与不安,默然颔首。

“父皇放心,朱雀愿为太子守这金泱国的江山,千秋万代!没有金乌允诺,朱雀绝不回都城。”

两行泪自金玥眼角徐徐滑落。他未出一语,只紧紧攥住我双手,握的那样用力,手腕上青筋突起。

“皇上驾到!”

公公扯开尖细嗓音宣告金乌到来。到底还是来了。

“臣朱雀参见陛下!”

我一身庄严铠甲对金乌参拜。未及着地,修长一双手指已托住我,抬头望上,这一双眼眸急促闪动。千言万语落到唇边,轻轻说一句:

“爱卿平身。”

平身。金乌,你做的很好。可是,为什么你握住我的手迟迟不愿松开,为什么你望着我的眼睛隐隐有泪光?已是一国之君的你,将再不能任性抱住朱雀不肯撒手,金乌,我们要坚强。毅然绝然。

“陛下赐大将军轻裘十件,逐月弓追日箭雉雪马,愿大将军旗开得胜!”

“谢陛下赏赐。”

我不着痕迹抽回手来,轻轻作揖。

金乌犹空落着一双手,呈现握住的状态。嘴角颤抖牵动,说一句:朱雀保重!

戎马轻车驶出禁城,我不曾回头。只怕如果回头,心中压抑的暗涌就会决堤而出,溃流成灾。

雉雪马疾驰如飞,踩踏之处,云上落英飘落在地,卷起千堆雪。

保重呵,我的小太子!

雪鳄筝

“天狼哥哥!”

空寂的山涧却只有树落瀑布哗然水声,汹涌冲击山石。已是正午,天狼哥哥却仍然没有出现,没有像往常一样,稳稳接住自螺日亭上一跃而下的我,然后,手牵手一起去集市。

“天狼哥哥!天狼哥哥!”

我拼尽了力气,却只得到闷闷山间的回音。我摸着峭立石壁,沿着山路一步步往山下走,一路走,一路喊天狼哥哥。

也许,他只是在来的路上耽搁了时间,也许,他只是碰上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他也许就在赶来的路上,我沿着山路,说不定到山下的时候就能够碰见他。

我这样想着,吃力的往下走。

“咤!”

急促的马蹄声卷起飞扬的尘土,在山下的栈道一路狂奔。错愕之间,我看见其中一匹雪白耀眼马上的男子,正是天狼哥哥!

“天狼哥哥!天狼哥哥!”

我飞快的奔跑,沿着栈道边沿的石壁,如跳丸一般踩踏着山石紧紧地跟上。峭壁之上终于脚下不稳,我整个身形飞速往下掉去!

“天狼哥哥!”

我心中害怕,只得大声呼唤天狼哥哥!这些人为什么要带走天狼哥哥!

峻峭山石在眼前急速掠过,我眼角瞥见一抹浅灰色纵身而上,长臂一展,已将我稳稳接住。浅灰色身影足下一点山石,凌空翻滚两圈,平稳落定在马背上。

眼光下长剑雪亮光芒四出,十几柄剑齐刷刷出鞘,剑光中心直指天狼哥哥怀中的我!

“放她走!”

天狼哥哥的声音冰冷低沉,喝住剑尖去势。长剑虽不前进,却也不撤退。我紧紧搂住天狼哥哥脖子,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霍然紧张的局势。

“退下!”

十几名劲装男子身后传来柔韧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喝令劲装男子收剑入鞘,齐刷刷退开三步。风吹动起一袭湖绿裙摆,荡漾如经春风吹化的水波。绿衣女子缓步走上前来,蒙着面纱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而妖娆。她的怀中轻轻抱一把竖筝,通体雪白,玄冰丝弦在阳光下闪射出透亮光点。一条冰玉雪鳄摆尾向上绕成半个圈,将丝弦固定住。模样灵动如自水中出,张口露出一口尖利森牙。

“请殿下快快上路才好。”

明眸微闪,女子眼中透出慵懒笑意,指尖若有若无,抚过雪鳄筝冰芒丝弦。

天狼哥哥不动声色放下我,轻轻说一句“小雀乖”,便翻身上马拉开缰绳,举步欲走。

“天狼哥哥!”

心中莫名害怕起来,我的手下意识抓住天狼哥哥一角衣摆,紧紧地跟上脚步。

“护送天狼殿下上路!”

绿衣女子低喝一声,十几名劲装男子翻身上马将天狼哥哥围在中间,训练有素一气呵成。而我,被纵横的马匹,隔离在外。

“天狼哥哥!”

我仍是大声喊着,紧紧冲上去!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天狼哥哥留下!

绿衣女子手指轻扬,柔美地划过琴弦。

一道锋利白光自琴弦生出,随着女子手指划动的方向,对我脸庞扑射而来!我下意识举起手臂挡住脸,却听见尖利一声铮鸣,同时感觉到左臂上一股力道跳腾而出,封杀住前方凌厉袭来的罡风。两股力道相撞之处,旋起一地尘沙!反弹的余力狠狠推了我一把,让我跌趴出去!

力道之猛让我胸口一阵翻腾,腥咸液体涌上来,沿着嘴角一滴一滴,落在栈道的黄土里。一方绿色纱巾,以缓慢而优美的姿势,飘落在地,落在我的眼睛里。

我抬起眼睛。绿衣女子容光焕发,却在左边侧脸上,划出一道细长伤口来。

她抬起手指轻轻掠过脸上的伤口,勾起甜美的嘴角。

“驭龙珩。”

“柳王妃,该上路了!”

天狼哥哥冷然看了我一眼,拉开缰绳疾驰而去!

柳王妃居高临下看着跌在地上的我,轻柔笑了。然后,上马离去。

驭龙珩

“将军!末将该死,将军回京这些时日,北沂大军渡过天堑沧澜,末将,没有拦住!”

祁连怀抱盔甲,跪在地上低头痛声。我坐在雉雪马背上,遥望沧澜天堑边,已安营扎寨的北沂大军,人影在火影中明灭。

“祁福将不必做无畏的牺牲。请起。但不知此次北沂的带军将领,是何方神圣?”

“是北沂三皇子殿下亲自带军。北沂向来强悍善战,但凡皇子继承皇位,必定要带兵出征,以夺得江山多少,来考证皇子继承皇位几率的大小。”

北沂与金泱,以天堑沧澜河为界分隔。沧澜河终年怒涛咆哮,只在最冷的一月,狂涛猛浪凝结成冰,留下咆嘶怒吼的形态。边界的子民称之为,沧澜界。

沧澜界是在一瞬间形成的,上一刻河水还天际奔流,惊涛拍岸,下一刻却由于温度骤降,鼓起的浪飞溅的水仿佛遭遇一种神奇的力量,被冰冻在半空。整条大河触目间凝固,惊耸的浪涛固成大大小小的冰柱,拔地耸立。当皑皑白雪飘起,整个沧澜界变成一座雪峰林立的森寒炼狱。

而如今,北沂的三皇子带领他的军队穿过这座森寒炼狱,踏上金泱的国土。我的军队已在祁连的带领下抵挡过北沂军的进犯,连年饥寒使得我的战士们,几乎失去战斗的能力。沧澜界边,战士们平静地躺着,脸上都挂着欣然表情。归去,已然变成了一种奢侈的幸福。边角楼上的那名士兵还在吹箫,一曲接一曲,苍凉呜咽。仿佛要把一生的不如意,都吹化在沧澜的冰雕雪峰间。

我心头隐隐痛彻,今夜这箫声尤其凄冷,透出丝丝悲壮气息。再望沧澜之上那影影绰绰的灯火,声势夺人。我遥想起云上落英禁城里年少的君主,金乌,如果朱雀不能归去……

不,金乌,即使是鬼神相催,朱雀也要为你守护住这方国土!

“祁福将随我来,共同探究御敌之计!”

整夜,我与祁连对目前的战势作了反复推敲,手指反复在沙盘中比划,身躯的温度低到感觉不到,我的心神却不能停止。

“将军!”

祁连唤一声,七尺男儿竟当着我的面,热泪逼上眼眶。我凝视沙盘中冻到开裂的指尖,流出的血混合到沙砾中,片刻凝固。我只微笑。

“无妨。明日开战,祁副将定要依计行事!若我回不来,祁副将要带弟兄们退守距浒关,联合守关将军岑风行,定要把关守牢了!”

边界的风吹去低垂黑幕,沧澜在破云月光中,原本诡异的容貌更是魅影憧憧。

我对将临的战事做了种种猜测,研究了种种对策,唯独没有料到的,是眼前这一种。

北沂的旗帜满天翻飞,中央的帅旗上,一个血红“秦”字在风中猎猎张扬。而旗帜下横刀立马,在万千士卒簇拥下威严逼人的,却是十年前慕格村寨里,螺日口树落瀑布下那名俊朗男子。

只是昔时那布衣卓逸的身姿,如今着上了金刚铠甲,握一杆长枪在手,飞舞红缨下的颜容透出苍凉威严。

天狼哥哥,而今是,北沂的秦王司马将漓。

破了我的关,踏过远在云上落英包围的国度,就是北沂的太子,将来执掌一国风云的人物,如同我的金乌。不同的是,这男人沙场征战杀伐决断,定定然是沧澜界边开得盎然的雪如意,愈是刺骨冰冻,愈是大片大片开得绚烂夺目,蔓延一岸的饱满臻叶,冰凌中透出幽绿。

我忽然微微笑起来,天狼哥哥,哦不,司马将漓,你通往帝位的路,要铺着朱雀的尸身过去呢。

远处有一骑绝尘而来,暗尘中一抹极淡的绿色,和着透亮一线的冰点,灼灼燃痛了我的眼睛。不知为何,我手里的逐月弓,猛然脱手而落,彭一声砸起一地尘埃。雉雪在跨下引颈嘶鸣,四蹄乱踏。

一瞬间沧澜界的风似乎都息止了,我听见自己不规则的心跳,突突地澎湃整个胸腔,那颗溢血的中枢,似乎要跳腾出来。

那一抹绿色渐渐近了,腾空的马蹄卷起仆仆风尘。到跟前时候缰绳猛一拉,骏马前蹄高扬,带着马背上那个人影遮住了中日的太阳,覆上我的眼睛。

相柳背着雪鳄筝,怀中,紧紧抱一只匣子,乌木雕琢金漆镶边,整个匣面蔓延金色雕镂的丝柳。

我不记得匣子是怎样在我面前打开了,看见里面东西的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破腔而出,爆出一地血腥狼藉。

我的金乌,安详的闭目而眠,就在我眼前的匣子里。他的脸上,带着归去的欣然笑意。

这,怎么可能!

眼睫似千斤沉重一寸一寸地抬起,泪水却无可遏制一寸一寸滑落,我颤抖双唇,干裂得不复存在。冷风往我口中灌入,直达胸腔腹腔,将我整个人从内到外,封冻住。对面相柳的面容惨白,应是想笑,却只扭曲了嘴角的弧度,说不上来什么样表情。

我眼中的怒火蓦然倾泻,凌厉眼神一扫绿衣女子,将她化为灰烬。俄顷,圆瞪的双眼尚和着泪水,我却仰天狂笑起来。

柳妃依旧面无表情,手指苍白得透明,若有若无,猛然在筝上杀过!

雪鳄筝发出的内力快如游龙,毫无婉转扑面而来。前锋更是金口大张,势要将我一口吞下!我狂怒中尖啸一声,一股刚猛力度腾地自左臂张扬出来,随着我手一指前方,一道白光亦是摆尾迎上,猛扑而去!

轰一声巨响!沧澜的冰峰碎裂成片,块块砸落。司马将漓的兵马顿时乱了阵脚,马匹受惊乱窜。四天雪起。驭龙珩承接我一腔怒气,势头所向无可阻挡!白光破空奔去钻入雪鳄游龙口中,破腔抢出!血光里那抹绿色竟安静抱筝在怀,无所遮蔽地迎着驭龙珩的力度,仰面而倒!

柳妃匍匐在我脚下,亦在司马将漓脚下。司马将漓从头到尾,凝气注视着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红色的血染透了绿衣,雪鳄筝早已断裂,身首异处。柳妃似是用尽余力,将视线定格在我身上,展出一朵凄迷笑容。

“朱雀,若是……金乌能像爱着你一样爱上我,幸许今日,你就能不战而胜。朱雀,你害了他。”

她费力伸手,将断了的半截筝紧紧攥在手心,一寸一寸,移到胸口处。另一只手,还紧紧抱着那个木匣子。

“他一个人很寂寞呢,我要,要去那里,奏筝与他听……不能,让他久等了……”

她的眼缓缓闭上,血在她身下晕出来,扩成一滩,迅速凝结成冰。我良久注视她最后略带微笑的容颜,说不出话语,听不见声音。

她说什么?方才的一击,相柳明明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居然为的是,自我了断。如此而已。为什么成千上万的生命,为什么流水韶华的情谊,统统抵不上心里一个执念?金乌,你为什么?相柳,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在这里面对着你,又是为什么!

归去

风旗猎猎。沧澜之上面目残冰,一道碎裂的痕迹,自我脚下,蔓延到沧澜对岸。蜿蜒如同妖异长蛇,嘶嘶吐着冰冷毒信。

我在这里拼命守护的那座城,已经空了呢。云上落英还在飘落吗?谁又在树下雕琢沉思,抚筝弄弦?金乌,我原本以为,你终于找到自己的今生,可携手同游。

“将军!”

一名小将在身旁轻声唤我,将我的思绪,从云上落英飘落的地方,扯回到眼前。面前,是一双冰冷的眼眸,透着杀伐气息。那里面重重阴霾裹了,看不见底。

我将手伸入前襟,摸出一件东西来。在司马将漓眼前,缓缓摊开。

“三皇子好计谋。让柳妃潜入金乌身边,伺取三色魄骗我回京,趁此机会率军渡过沧澜。而后让柳妃带着金乌首级赶来会合,则我军心溃散,金泱国不攻自破。朱雀在这里,要先恭喜三皇子将登大位,君临天下!”

对面的眼眸微微闪动,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了一下,却没有话语。

“有件事情三皇子定然不知,真正拥有三色琥珀的人,才是金泱国正统嫡传的国君。而这三色魄的主人,正是北平公主,朱雀。只要朱雀还在,金泱国就还在!”

伸手将三色魄挂在颈项间,我缓缓褪去厚重战袍,挥手令兵士退下。逐月弓在手,追日箭上弦,我嘴角噙一抹冷笑,自雉雪背上腾空跃起,对准司马将漓门面就连发三箭!三支纯金刚打造的追日箭脱离弓弦,破空处带起嘶嘶火花,上取司马将漓前额,中取咽喉,下取心脏,必有一路,非取他性命!

反观司马将漓,抬手制止了兵将的举动,继而自马背上跃起,顺着追日箭去势脚下一点,堪堪踢掉两支,而反攻他丹田的那一支,被他旋身落马时,赤手空拳,握在手中。箭尖离他的鼻端仅仅分毫的距离。

“小雀,许久不见,你大有长进呵。”

手中握着那支箭,司马将漓眼睛一瞟,露出一个愉快而熟悉的笑容来。口口声声,唤我小雀。一如那时的慕格村寨,天狼哥哥在螺日口瀑布下面,迎着阳光对我微笑。

我胸口闷闷地沉痛起来。如今短兵相接,天狼哥哥,早已变成了冰冻在沧澜里的梦幻,触手之处,化作氤氲尘埃。眼前这人如是我的天狼哥哥,怎么会用这样的计谋,害了我的金乌,践踏我誓死用生命来保护的国度!怎么会用这样轻佻的口吻,述说别离十载的念想!怎么会睁开一双清明眼睛,抹煞曾经相依为命的记忆!

司马将漓扬手,他手中的追日箭顷刻没入尘土!沧澜的尘土早已冰冻三尺,而这男人,竟赤手将追日箭打入冻土二寸!他嘴角的笑意已然消失不见,甩手将战袍褪去,长枪在手,缨穗猎猎翻飞。

“小雀,有什么本事,一起使出来便是!”

话音未落,司马将漓早已一记蛟龙出海,长枪在手中飞速旋转刺出,带着十分内力逼我门面而来。我脚下一蹬铁镫,翻身迎上,手中逐月弓空拉丝弦,嘣一声,将周遭气流化作罡风,射向枪尖内心!我在雉雪背上一个回旋,身形直扑司马身后的秦王旗帜,沿着旗杆踮一记脚,我整个人与旗杆呈垂直状,拉弓搭箭,对准他后心就是一箭!司马身形顿在半空,头下脚上,枪尖点地后又拔高一寸,突然一记回落,长枪在面前飞速旋转,舞成一道圆形屏障。追日箭擦着火花追到跟前,扑射出的罡风将枪阵拉扯变形。然而枪阵仅仅变形,追日箭却再也不能往前一分!我一个后翻跃上旗杆顶端,空拉弓弦对着追日箭顿住的去势猛催一记!

司马将漓已稳稳落定马背,追日箭还未来得及追出,枪阵已然变了数变,随着枪尖挥出,追日箭竟猛然调转了头,直追我而来!我右脚勾住旗杆,以旗杆为中心身形急速旋转,倒立下滑,躲过追日箭的追击。落地之前一手拉杆,又翻身向上,稳稳攀上杆顶。追日箭向沧澜飞出,继而绕过一座冰峰反追回来。

我微叹口气。早知道追日箭这种锲而不舍的麻烦,却不料麻烦至此。我尚未有时间回头看箭的来势,司马将漓已经一枪刺入。我倒挂金钟,追日箭正好追至,顺势再引弓,趁着势头借力使力,追日箭离弦近逼司马前胸。

枪尖刺入我左肩,我一脚踢在枪杆,借力后退,附在旗杆。追日箭势头猛烈,嗤一声没入司马将漓前胸!司马将漓顺着箭上力度飞身后退,落在马上时身影不着痕迹地一窒,想来,是痛的。

肩头刚流出的血立刻冻住,我攀着旗杆立定,牵动时,隐隐有刺痛。我轻轻的望向司马将漓。

今天,我和你,必须有一个人要把身躯留在这里。

我攀着旗杆的手蓦然松开,任由我的身躯,急速地往下坠落。

恍惚又回到少年时候的慕格村寨,阳光晃花了晶亮的泉水。我在螺日亭上一跃而下,任由山岩下一双手臂紧紧地,稳稳地接搂满怀。更无需担忧,会有一次失准。

“小雀!”

司马将漓,不,是天狼哥哥。他轻声惊呼,一踢马镫飞身扑来,伸出双臂稳稳接住我下落的身躯。

原来很多事,是可以变成潜在的习惯的么?

我旋动左臂,注上毕生武学的精华。驭龙珩长啸着流动浮出,铮一声在虚空弹成一柄光剑。我手中逐月弓顺势挽一个满弓,以驭龙珩为箭,破空射出惊天动地一箭!

天狼哥哥还伸出双臂,身躯顷刻间被一道闪亮的白光穿透,一时间,日色皆失了光彩。光剑急速旋转破空,直飞入沧澜的擎天冰柱,连同天狼哥哥,一起钉在上面。虚空有簌簌碎冰撒落,落在我的眼睛里,流到面上,化作冷冷的水。

沧澜的反射探进我眼睛,让我在一瞬间,彻底失明。

鲜红触目的液体顺着我的左臂,流淌下来,在地上引开片片艳红花瓣。我仰头望,天狼哥哥就像沧澜的冰刃一样轻薄尖锐,折断在玉龙珩的威力下。

天狼哥哥,我把你和金乌,都留在这个沧澜了呢。那么从此以后,就让小雀一个人,来为你们,背负这苍生,可好?

承佑十一年,金泱国国君金乌驾崩。北平公主朱雀继承皇位,改国号嘉邺。嘉邺五年,金泱崛起,国君朱雀下令东平五陵,西灭龙泊,南夷楚罗,北伐北沂。至嘉邺三十八年,四方八荒,尽收掌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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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曦曦

从夏蝉鸣叫到雪花飘飞,漂泊了一程又一程。从韶华年茂慢慢走向眉宇沧桑,憧憬简单纯静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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