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消防员：多为编外人员 伤亡因起火原因未知

付珊 姚舜

天津港爆炸发生后，一线救火的消防员被网友们誉为"最美的逆行"。他们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是最先冲进火海的人。

"最美"背后，是冰冷的死亡数字——这起"新中国成立以来消防官兵伤亡最为惨重的事件"，至今已造成21位消防员死亡。

然而，在公安部消防局官方微博发布的消息中，"牺牲官兵已达11人"。

这其中被忽略的十位消防员，或许没有"官兵"的头衔——在消防员这个群体中，存在着大量的编外人员。爆炸发生后，他们的伤亡情况暂未被当地官方提及。

医生正在为刘斌做B超

1．"我一下子就飞起来了"

8月12日近23时，天津滨海新区瑞海国际物流公司的集装箱着火。此时，直线距离约100米远外，天津港公安局消防四中队支队里，火警热线响了起来。四辆消防车呼啸而出。包括刘斌、李广清在内，20余名消防员赶赴现场。

除了常规的水枪、车载炮之外，他们还准备了干粉和泡沫。据媒体报道，一位第一批到达现场的消防员回忆，并无人告知有不能沾水的危险化学品。他们按照常规的方法，使用了水枪和泡沫。

第二批消防员在接到报警后到达。其中一位消防员回忆，到现场停好车后，领导就说把水枪架上。"那天晚上有点风，往东边吹，从我们停车的位置放水枪射不到火上，指挥部也担心我们的安全，我们消防车上有消防水炮，后来就用了消防水炮。"过了不到 5分钟，领导感觉情况越来越不对，让队员们往后撤撤。"

此时，他们开始意识到，集装箱里装的可能是化学品。

作为2号副手，刘斌接完一盘水之后，他也开始发现火势并不好控制，返回准备接第二盘水。

火越来越大，指挥部要求队员往回撤时，爆炸发生了。"我一下子就飞起来了。"

一大片蘑菇云冲上天空，点燃了天津的夜空。强大的热浪从后背将刘斌推到在地。他爬了起来。

30秒后，第二次爆炸发生了，消防员们再次被推倒。这次爆炸威力更大，达到21吨TNT炸药释放的能量，相当于8万颗手榴弹一起爆炸。这一次，李广清失去了意识。

在外围准备接水的刘斌并不知道什么东西击中了后背，又将他打趴在地。他甚至没看清楚爆炸是什么情况，只感到"热浪扑过来"。爆炸结束后，刘斌爬起来往外走，只走出50米左右便晕倒在地。

第二批到达的刘晓静被分到援助组，负责在中心现场五六十米范围内警戒、疏散群众。

第一声爆炸后，刘晓静和战友被气浪掀了出去。"睁开眼时，到处是火。"刘晓静发觉自己在一个大树坑里，刚想往外爬，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气浪把他冲出树坑，直接推向远处树丛。

"我醒过来，就拼命往外爬，地上到处是铁丝网和枯树枝，我感觉右耳朵听不到声音了，就靠左耳朵仔细辨别，朝有声音的地方努力爬。"刘晓静回忆，他爬到公路上后，被警察救下。

20岁的小卢12点多到达现场，他进出火场三四次，与队友救出一些伤者出来。

"里面现在是一片废墟，这是我干消防四年以来最惨的场面。"小卢说。

2．"疼，疼"

刘斌的父亲正在签手术志愿书

当晚12点左右，刘斌的母亲在天津蓟县的家里接到儿子用别人手机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刘斌虚弱地对母亲哭诉："妈，快来救我，我出警遇到的火情太大，我炸伤了，我快要死了，你快来救我，快来啊……"

见到家人时，刘斌正处于半昏迷状态，半眯着眼睛看见了眼前焦急的父母，她没有气力，说话吃力。由于心跳和血压都不稳，刘斌一激动，身体便十分疼痛。

搜狐新闻记者在病房见到刘斌时，他闭着双眼，表情有些痛苦，鼻子与身上插着数根管子。他太虚弱了，说话得凑上去才能听到。

医生初步诊断刘斌肋骨骨折，肺挫伤，内脏积血，仍需进一步观察。到了下午3点，医生用B超机检测后发现刘斌的脾脏出现了积血。"需要马上做手术，要不然会有生命危险。"刘斌的主治医生说。刘父颤抖着手，在手术志愿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刘母站在一边，担心地流泪。

两年前，刘斌成为一名消防员。父母知道，为人本分的他很爱这个职业。转正后，刘斌兴奋地给亲戚发了一张穿着制服敬礼的相片。"我很为他骄傲。"刘母抹抹眼泪，对搜狐新闻记者说。她不后悔让儿子选择了这个行业。

晚上8点10分，手术成功，林斌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目前，林斌的生命体征平稳。

8月13日早晨，刘晓静在医院的床上醒来。他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妻子打电话。电话里，担心的妻子嗔怪丈夫为什么电话打不通，刘晓静忍住疼痛报平安说："我有任务，正在忙着，你先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很安全！"他的妻子已经怀孕7个月，正在老家待产，怕她担心，所以说了谎。

8月14日早上7时许，开发区消防支队八大街中队失联约32小时的消防官兵周倜，在爆炸中心现场一处6号门附近被找到。

"队长，这火我灭了。"这是周倜在医院见到科长张建辉时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19岁的湖南小伙也是第一批参与救援的消防员，第一次爆炸后，他还有知觉，第二次爆炸后昏迷，直到今晨被找到，他才慢慢恢复了微弱的意识。

主治医生称，周倜头部有伤、重膈气肿、胸外挫伤、肺部挫伤。他的四肢被烧伤，嘴里隐约发出"疼，疼"的声音。

3."孩子快回来吧，妈妈想你了"

然而，幸运没有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8月14日清晨，天津某消防支队中队长梁石磊的亲属们低着头，呆坐在地上。他们在13日凌晨1点钟左右接到梁石磊失联的消息，现在聚集在这里等待。

梁石磊的朋友站在楼道的一角发呆，几位年轻的姑娘在楼道内哭泣，上了年纪老人的坐在房间里放声大哭，几位军人不停地安抚这些情绪激动的老人。

天津某消防队中队长梁石磊，今年26岁属蛇，接到报警后，他的中队作为第一批支队，赶赴现场灭火。直到目前，他本人一直处于失联状态。梁石磊的表弟告诉搜狐新闻，他们是离这里200公里的河北人。

13日凌晨一点多，一家人赶到天津，部队把他们安置在酒店居住。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见到儿子，也没有儿子的消息。现在老两口精神处于崩溃状态，梁石磊的父亲嚎啕大哭，"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办啊。"

石磊的母亲泪已哭干，走路需要别人的搀扶。并一直念叨："孩子快回来吧，妈妈想你了。"

泰达医院里消防员高洪森的家人、朋友也在焦急等待。 21岁的高洪森是塘沽特勤中队的消防员，隶属塘沽第十一大街52中队，作为第一批救援队队员直接从部队出发到达现场。

出发前，高洪森在朋友圈发了一条信息："大晚上，还有火警"。

四川小伙雷驰也在当天夜里一同进入了事故火场。但现在，他的名字还在失联人员名单上。

闻讯后，雷驰的家属匆忙赶来，辗转各医院打听儿子的消息。在港口医院，雷驰家属情绪一度失控，怀抱雷驰的照片痛哭不止，旁人安慰不及。

"这几天都在几个医院来回跑，他们一会儿告诉我们在这等消息，一会儿在那等，都没有结果。"在医院焦急等待的家属们纷纷向记者哭诉。

截至8月14日15时，爆炸事故共造成56人死亡，其中消防人员21人。这仅仅是其中一部分，至今，开发区支队、保税区支队还有36名官兵失联。

4.消防员之殇

消防员，在中国从来就是高危行业。

今年1月，公安部发布统计数据，近5年来，全国在救火抢险一线牺牲的消防人员达144人，每年有300多名消防员受伤甚至致残。牺牲的消防官兵平均年龄24岁，最小的仅为18岁。死亡的消防队员基本上都是"90后"。

今年的天津港爆料将为144这个数字加上至少21。而综合多方报道来看，这个数字的急剧增加，源于对起火原因的未知。

曾在天津担任消防员的小刘告诉搜狐新闻，在他服役时，每天的救援课里，都会重复危险化学物品的灭火方式。这次若当时有人告知装箱内装有什么，消防员们便会按照正确的方式来灭火。

然而，直到爆炸后第二天，官方调查组也未能获知危险化学品的清单。在8月14日上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天津市安监局副局长高怀表示，因仓库是周转仓库，装箱卸下的是暂时储存，完成报关后运走，无法准确获知。且事故企业经营危险品种类较多，从海关和询问企业管理人员得到的数据，有较大出入，调查情况不统一。

这支每日为瑞海国际物流有限公司服务的消防支队，也无从知晓身边一个个集装箱里装有什么物品。

第一批进入的天津消防开发区支队八大街中队消防员每日在距离爆炸地100米处的大楼里值班。小刘告诉搜狐新闻，这支队伍为企业专职消防队，队员大部分没有编制，系合同制消防员，也成为编外消防员。

澎湃新闻的报道应证了小刘的说法，公安部消防局宣传处副处长雷进德称，在事故现场进行第一批救援的是"港务局码头的三个消防专职队"。雷进德着意强调了这三支队伍与公安系统消防官兵的不同——"这个是属于企业的专职队，这是在他们的管区，他们第一个去救援……企业专职队什么时候到的，什么时候接到报警的，我们不清楚。"

搜狐新闻通过检索发现，在今年第一期《水上消防》杂志中，刊登了一篇名为《港口消防安全的中流砥柱——记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队建队40周年》的特稿。《水上消防》杂志创办于自2002年，是全国唯一的一份水上消防专业刊物，也是一本国家级的消防重点刊物。

据该文章介绍，1975年2月20日，根据交通部公安局关于在全国重要港口成立公安消防队的文件要求，天津港公安局成立了专职公安消防队。目前，该支队下辖六个大队，296名消防指战员，拥有10部消防监督检查车，46部多种类型的消防救援车及各种应急装备。

小刘介绍，专职公安消防队中大部分为编外消防员。合同制消防与现役兵相比，薪资待遇更低。在天津，目前合同工的每月工资为3000元到4000元不等，视不同企业而定。而作为干事、排长级别的现役兵，每月的待遇能达到上万。

小刘用"半军事化"来形容编外消防员，在体力、知识和技能上都达不到专业消防队的标准。"合同工没有训练的器材，最多压压水车，练练打水袋。"小刘说，他曾经在参与救援前看到编外消防员喝酒。

不过，这些合同制消防员组成的编外消防队却承担了艰巨的任务。《水上消防》的这篇文章还称，该支队消防保卫辖区，由建队初期十几平方公里陆域，发展到今天110km2陆域、200km2海域的港口区域。主要保卫对象港口装卸年吞吐量，也从建队初3 000余万吨发展到今天年吞吐量5.5亿吨、1400万标箱、上万种货物。文章称，"并有易燃易爆化学危险货类数千万吨。"

"易爆化学危险物品、特资装卸运输作业消防监护工作"，是该支队日常6大重点工作之一。文章称，40年来，数亿吨危险货类平安上岸或离港。

另据财新网报道，编制并不属于中国消防系统的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队三支队伍，先于公安消防官兵抵达现场救火。但爆炸发生后，他们的伤亡情况暂未被当地官方提及。

该报道称，牺牲的21名消防员的完整名单尚未公布，但21人名单中有极大可能不包括上述三支"编外消防队"的死亡情况。

小刘告诉搜狐新闻记者，编外消防队一场大火或一次抢险救援下来，现役兵可根据在火灾救灾中的表现，按照《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进行评功，而编外消防员的英勇行为与相关的褒奖没有联系。

在公安部消防局的官方微博上，已刊出11名已确认死亡消防员的照片和资料，全部为正规消防官兵。

剩下的十位呢？

天津港，明火仍在继续。那里，依然有消防员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