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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块墓碑重现川军英魂 收殓川军遗骸再建川军烈士公墓

三块墓碑重现川军英魂 收殓川军遗骸再建川军烈士公墓

郭开惠一行向吴雨信菜地里的川军士兵张敬坟墓鞠躬致敬。

三块墓碑重现川军英魂 收殓川军遗骸再建川军烈士公墓

2015年4月30日,摆放在夏四林屋外的墓碑。

三块墓碑重现川军英魂 收殓川军遗骸再建川军烈士公墓

抗日烈士公墓碑重新树立,碑后的圆形坑,用来收殓川军烈士遗骸。

三块墓碑重现川军英魂 收殓川军遗骸再建川军烈士公墓

暴露在土外的川军抗日烈士的遗骸白骨。

壮士出川系列报道 第八站·安徽

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苟明安徽黄山摄影报道

安徽黄山市黄山区谭家桥镇新洪村,居民夏四林家的对面,有一块两三亩的空地。多年来,当地人常常从这块地里挖出白骨。上了年岁的当地人都知道,这些白骨是当年抗日川军的遗骸。当年,夏四林家附近,“国民”政府的军政部第40兵站医院设了一个分院。日机轰炸太平县(现黄山市黄山区)县城仙源后,伤兵被转移到这里。很多人没能救过来,死后就埋在这块地里。

2015年5月,川军50军军长郭勋祺女儿郭开惠在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的陪同下来到此地,看到露在泥土外的白骨,禁不住涕泪满面。黄山区决定,立即修建谭家桥川军烈士纪念亭,收殓烈士遗骸。华西都市报记者获悉,8月19日,纪念亭已全面完工。当地志愿者汪为之诗云:“草履八千里,提颅出康川。黄沙掩忠骨,英魂镇青山。”

发现墓碑淘水塘淤泥挖出三块碑

夏四林的房子,在前往黄山区城区的公路边。公路另一边,有一个水塘。这个水塘有些年月了,过去是当地用来灌溉的蓄水池,后来夏四林用来养鱼。

水塘多年没有淘过,水底沉积了不少淤泥。2013年冬天,夏四林开始淘水塘,抽干水,把淤泥弄出来。在挖淤泥的时候,夏四林发现,泥里有一块石头,上边似乎有字。

他刨开泥土,原来是一块石碑。他又在附近找到了两块等大的长石,上边也有文字。

石碑上几个大字很好辨认:抗日烈士公墓。夏四林顿时明白,这可能是文物。他曾听老一辈说过,这里埋葬了很多四川来的抗日军人,以前这里还曾经立有墓碑,不过年轻人从来没有看到过,抗日烈士墓只是个传说,有些人甚至不信。

夏四林非常高兴,这块墓碑是川军烈士墓的铁证。他找来几个壮汉,费了好大的劲,把3块石碑从泥塘里弄了出来,放在屋前,靠墙立起。

夏四林提来水,把墓碑上的泥巴洗得干干净净。老人们来看了,说正是这3块碑,两块刻有字的碑柱,应该是分立在主碑两边的。

因为石碑上的文字不好辨认,夏四林买来红漆,一笔一划地把所有文字描成红色。

2015年5月,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看到了这3块石碑。主碑宽约0.7米,高约1.5米。墓碑中央,“抗日烈士公墓”几个大字,庄严肃穆。右侧题:“中华民国二十九年扫墓节”,左边落款:“军政部第四十兵站医院公葬委员会建”。

两侧的碑柱上题有挽联:卫国成仁忠勇已垂千年古史,舍生取义英灵应受万民崇。

石碑的背面,是兵站医院各位首长的落款。夏四林告诉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在水塘里同时发现的,还有几块石碑,石碑上的文字有“万县”等字样,显示是川军墓碑。

夏四林小时候,关于川军抗战的故事,他没有少听。他家附近,是陆和平的家。陆和平的房子,是政府分配给他住的,以前属于一个大户人家。

当地老人程瑞汉告诉夏四林,陆和平的房子,在抗战时是军医院,里边住了好多好多的伤兵。有些伤兵受不了痛,又哭又叫。陆和平还跟夏四林说,他认识很多医生,当地人生病了,也上军医院看病,医生们从不拒绝。

因此,夏四林从小对川军充满了好感。黄山的“关爱老兵”志愿者们,听说这块碑后,赶来实地考证。他们结合资料认为,这块碑,就是当年公墓的碑,这个公墓,应该在水塘附近。

尘封往事伤员死得多修建了公墓

志愿者走访了当地很多老人。老人们回忆说,当年新洪村还有一个名字,叫感梓里。太平县城仙源被日机轰炸后,40兵站医院在感梓里建了分院,伤员们被转移到这里。这个分院的旧址,就在夏四林家的附近,现在是陆和平的家。

兵站医院一直存续到抗战胜利后。抗战期间,很多在兵站医院经过治疗康复的伤员,都已经残疾,不能继续打仗。“国民”政府给他们发放了抚恤金,他们在当地留下来。

为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兵站医院在谭家桥镇开垦荒地,建设农场和养殖场,在三口竹园村建设果园,种植了大量桃子树,让他们发展生产,自力更生。1949年,兵站医院被解散。

当年,川军23集团军司令部撤到太平县后,3000多伤员也从青阳县转移到仙源。仙源被日机轰炸,伤员被分散到滩口的杨村和感梓里。当时医疗条件非常差,很多伤员成天躺在医院,病情加重,大量死亡。

因为死亡的伤员太多,兵站医院又专门成立了公葬委员会,负责埋葬死亡战士的遗体。死者太多,不能一一单独安葬,公葬委员会就把死者集中安葬,然后建立公墓,供人凭吊。

为方便安葬,公葬委员会在医院附近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块空地。这块地有两三亩,埋葬了上千人。

虽然是在战争年代,但对死者,“国民”政府还是非常重视。1940年清明节,兵站医院开始为公墓修建墓碑,墓地中间建有墓台,台高约1米、宽4米,四方中间,都有台阶上下,四周建有石材围栏。墓台中间,立了一块高约2米、宽1米的墓碑,墓碑上书“抗日烈士公墓”。两侧碑柱,是一副对联:卫国成仁忠勇已垂千年古史,舍生取义英灵应受万民崇。

公墓修成后,当地很多人逢着清明就去拜扫。烈士长眠地下,时间静静流逝。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公墓碑被砸掉。后来,当地又开垦荒地,发展生产,墓地被种上了庄稼,挖了水塘,墓碑被弃在水塘里。

渐渐地,当年看过公墓的老人越来越少。抗战川军烈士公墓,在年轻人中只是传说。直到那天,夏四林把墓碑从池塘里捞起来。

重建公墓政府有决心纪念亭完工

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在新洪村看到,这块当年的墓地,位于一座小山脚下。小山成环形,把这块地抱在中间。

这里早已看不到墓地的影子。这块地上,修了几座房子,地里种着一些农作物。

夏四林说,这些年来,村民经常会从土里挖出白骨,有长有短。最初,人们挖出来后就扔到路边。后来,听老人们说,这是当年抗日战士的骸骨,人们就把白骨收起来,集中埋掉。再后来,只要发现白骨,夏四林就会用口袋装起来。

对当地人来说,发现白骨并不奇怪,也不感到恐怖。经老人们口口相传,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白骨是当年四川兵的骸骨。

后来修公路,这块地被横切下来,形成一个高1米多的横切面,下方是公路水沟。夏四林用手在土里刨了几下,就刨出了白骨。

2015年4月30日,曾在皖南抗战的川军50军军长郭勋祺的女儿、西南交大教授郭开惠,带着丈夫和郭勋祺的孙辈,前往皖南,重走父亲抗战路。郭开惠听说夏四林发现了川军烈士公墓墓碑,来到新洪村走访。

“川军骸骨,到处都是耶!”夏四林告诉郭开惠,并把郭开惠带到公路边。泥土里露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夏四林用手刨了两下,一块白骨掉了出来。

郭开惠有些惊愕,顿了顿,眼睛红了。“为了抗日,咱们四川这些战士把命丢在了安徽,现在却白骨暴露……”说着说着,周围的人也哭了。

“我们一定要让你们入土为安。”郭开惠说。当天下午,郭开惠与黄山区政协及政府部分人士见面,述说了所见所闻,以及重新安放抗日烈士公墓纪念碑的想法。

此前,黄山区及谭家桥镇政府,均已获悉川军抗日烈士公墓墓碑以及白骨的情况。安徽当地媒体记者,也前往黄山区仙源镇、谭家桥镇等地探访报道,还原了这段抗战历史,呼吁修缮烈士墓地,树碑纪念。

5月1日,黄山区宣传部相关人士致电华西都市报记者说,川军抗日烈士纪念工程将立即动工。5月4日,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来到新洪村。当天早上7点过,工程正式动工。夏四林发现墓碑水塘旁边的山丘上,一台挖掘机正在施工,已经挖出一条土路。

谭家桥镇工作人员在现场说,2013年,墓碑发掘出来后,村里上报到镇里,镇里派人查看后,又报到黄山区政府。区政府跟镇政府决定,把公墓恢复起来,于是开始征地。但这块地分属很多人,其中有一户不同意征地。今年春节后,调整了规划,决定把公墓移到旁边的小山丘去。

昨日,华西都市报记者从黄山区方面获悉,谭家桥镇新洪村的川军抗战烈士纪念亭已经完工。

谭家桥镇传来的照片上,当初的小山丘,已经变成一座漂亮的小公园。一级级石梯,通往山丘。上面有两个平台,第一个平台有一座大理石做的亭子,旁边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重立抗日烈士公墓碑的说明。

碑文记载:在兵站医院转移过程中,1000多名伤员死亡,分别葬在仙源、三口、谭家桥等地。“为让后人铭记这段历史,永远记住日本侵略军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永远记着那些为抵抗侵略、捍卫民族独立而牺牲的抗日将士,值此中国人民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之际,经黄山区人民政府同意,在原址建亭重立原碑,以慰英灵。”

再往上,到了山丘顶部,是汉白玉石围栏,围栏中央,安放着那块“抗日烈士公墓”墓碑。

民间行动为保护墓碑,荒废了土地

当地民间对保护川军抗战遗迹,也不遗余力。

在谭家桥镇盛村,60岁的吴雨信,几十年来一直保护着一块墓碑。

这块墓碑,在吴雨信的菜地里。多年来,为保护这块碑,他将墓碑周围的土地荒废了。每年清明、冬至祭日,吴雨信都要去祭奠。

2015年4月30日,华西都市报特派记者在这里看到,这块墓碑已经破损。碑文记载:“(司)令部行李队四川遂宁县人,故大军人张敬之坟墓二十八年七月十六日立”。村民盛昌虎说,张敬是为了修建战壕遇难的。

这是附近唯一一处有墓碑且埋葬了死者遗体的坟墓。听说川军后代来扫墓,正在田地里干活的吴雨信飞奔而来。见到郭开惠,他顾不上裤子沾满泥巴的窘迫,大声朗诵起《三国演义》中的开篇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以此表达对川军的敬意。

吴雨信没什么文化,他的话语很朴实:“遍山葬尸骨,人间寒酸苦。川军抗战英烈每个人都有亲人,但他们为了民族大义,从那么远的四川来这里抗日,舍生忘死,为国捐躯。”

郭开惠激动万分,将一同来的侄儿、侄女拉到身边,向已逝去的张敬献花,鞠躬致敬,告慰英灵。

5月4日,泾县志愿者王君荣,专门开车跑到谭家桥镇,在夏四林家对面的土里取了几根川军遗骸,拿回泾县保管:“等泾县的川军抗日烈士纪念园建成了,就把他们安葬进去,也算有了真正的遗骸。”

(安徽黄山市黄山区谭家桥镇的汪荷月对此文亦有贡献)

记者手记

隔空对话

□苟明

2015年4月27日,我动身去皖南。在泾县,在厚岸,在宁远堂,我穿越时空,与70多年前我的那些四川老乡对话。当年,我的这些老乡们,还是一二十岁的小伙子,他们偷偷地看着村里漂亮的女孩,憧憬着勤劳致富买地成家,努力读书期待光宗耀祖……

日本鬼子来了!所有梦想,被现实打翻。他们应召入伍,穿上军装,徒步丈量中国大地,辗转到那些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的地方,在广德、陈家大山、乌鱼塘、黄山……枪炮隆隆,飞机轰鸣,战友一个个地在身边倒下,鲜血浸红了土地。

在厚岸、查济、仙源、木镇……我的这些四川老乡,在地上铺上稻草,席地而卧。身上长满脓疮,到处都是臭烘烘的味道。突然听到紧急集合号,饭也顾不上吃就冲锋到了前线,把命丢在那里。

宁远堂前,我似乎听到当年伤兵痛呼:“求求你了,给我一枪吧!”前边菜地里,一排排整齐摆放的遗体,缠着白布,悲伤而凄惨。

战争是什么?战争是父母的守望,妻子的绝望,无常的死亡,是乌鱼塘的刺刀肉搏,是谭家桥的累累白骨,是眼泪,是绝望,是哭喊。亲眼看到这些,不由悲从中来,眼角湿润,继而慷慨悲歌,怒火满腔。

战场上,战士就是战争的机器。只有在生活里,每个战士才成为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乐,在坝子里唱着歌掉着泪,想着四川老家。川军帮忙救火、扶老携幼、热爱学习、严守纪律,在皖南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让人感动、感恩。

站在陈家大山上,我遥望长江。溯流而上,可到达重庆。我不知道,在反攻陈家大山的时候,那些中弹死去的川军战士,是否望见了长江——从那里可以回家。

白驹过隙,70多年一晃而逝。江南水乡,皖南毓秀。英魂忠骨,或可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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