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9）女孩白雪
第九章、女孩白雪
我又重新回到了学校。曾经我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可是学校对我来说十分陌生而遥远。
张明德和白槿把我送到了学校，打点好一切，白槿把我的物品整理得比军人的装备还整齐。他们俩一个忙着帮我铺床，一个把我的衣服放进衣橱。我看着周围的同学自在地交流，交换着零食和录音带，却一句话也插不上。我感觉到一阵恐慌。这种恐慌一方面来自不明情况的焦虑，一方面我在想，我能跟其他人一样学会学校教的东西吗？
白槿看我呆立在一边，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恐慌。“小山，没事的。我和明德跟你的老师打过招呼了，他们会照顾你的。”
“嗯，可是我是不是不能经常见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一个理由来代替内心的恐惧。
“可以呀，你放假就来我家，我也会来看你的。”白槿说。
我不想再说话，怕自己说出心中真正的恐惧。
白槿靠近我一些，压低声音说，“我要是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我惊讶地张大眼睛。
“你这些同学，好几个人连横叉竖叉都下不去。他们基本上没人参加过表演。而且，你老师我，很牛的。”白槿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
我感激地拉住白槿的手，有一种叫自信的东西悄悄溜回了心里。
情况远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很快交到了朋友，同宿舍的马新成了我的哥们。他有很多古典音乐磁带，我十分喜欢，跟他一块听音乐成了课余的一项重要活动。马新性格跟我相似，话不多，看起来有点冷漠，但是他很愿意跟别人分享和提供帮助。所以，他只是看起来冷漠，我是真的冷漠。我不喜欢跟别人讲话。
我们每天五点半起床，六点开始练早功。一大堆人睡眼惺忪，胡乱穿上练功服来到教室。第一天练功，我就被其他同学压胯时的惨叫吓得不轻，尤其是男孩。以前总是觉得白槿严厉，跟学校的老师一比，她简直太和蔼了。就说压胯吧，不能完全下去的人，老师会一脚帮他踩下去。每天的早功都是以十分钟左右的各种惨叫开始。我和马新属于比较柔软的，没有在这上面吃什么苦头。他需要热身一下，不需要外力就能下叉；我不需要热身就能直接下去。
基础训练真的很枯燥。艺校的老师不会跟我们解释太多，不会像白槿一样告诉我每个动作要达到什么感觉和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们只叫多练。口令通常很简短：“横叉趴十五分钟；一位站立十分钟；左右各踢两百腿……”两百腿指的是前腿、旁腿和后腿各踢两百下。大多数同学只在老师看着时踢到位，其他时候会偷懒。马新从来不偷懒，每一腿都踢得很标准，他是全班练习得最认真的人。我也不偷懒，因为以前在白槿的管教下，没有养成偷懒的习惯。
两百腿，听起来像我们有无数的腿，踢一下就能甩出来一条腿，在身旁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无限延伸。我经常幻想腿可以踢一条，掉一条，然后迅速长出一条。一个早功下来，每人能贡献一千多条腿，那么这个练功房就丢满了腿，粗的、细的、长的、短的……
“小山，走啦！”有人推我。
我睁开眼睛，发现口水流到了压在右脸下的手背上，双腿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大“一”字，我大概是趴横叉时睡着了。
我起身抖了抖腿，马上恢复了知觉，随马新往食堂走。
跟不爱讲话一样，我也不爱吃早餐。别人大盘小碗地吃了一堆，我却咽不下去。但是不爱讲话也要讲话，否则显得太不合群；不爱吃早饭也要吃一些，否则上午训练时会晕倒。自从来了这里，我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情不符合自己的感觉，不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粥，拿着托盘往门口走。我懒得抬头，想赶紧回宿舍听听音乐调整一下情绪，结果重重地撞在了一个女孩身上。她被我撞飞了，手中的托盘也被我撞飞了。一阵巨大的稀里哗啦声之后，她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大米粥，酱油洒在了她洁白的tutu裙上，顺着硬朗的绉纱流了下来。看来她是换好了衣服才来吃饭的。白槿离开马戏团后开了舞蹈服装店，我知道她穿的这种tutu群比较贵。
我慌乱地伸手扶她起来，试图用手帮她把身上的各种食物擦干净，结果越擦污渍的面积越大。马新递给我一条手帕，我赶紧接过来，可是仍然无济于事。
“对不起啊，同学，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整个食堂的人都在往这边看，我开始冒汗了。
她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先是疑惑的表情，然后露出了笑容，最后恍然大悟：“刘青山！你是刘青山！”
她居然认识我，我这才冷静下了仔细看她，发现确实有点眼熟。
“是我呀，”她急切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是白雪！”
我还是没想起来。
“白雪，白槿的侄女，她婚礼上的伴娘。”她说。
怪不得我记得了，整个婚礼过程我都在忙着挡酒，根本没注意她。
周末时，我和白雪一起去了白槿家。
白槿明显比以前胖了，肚子也凸了起来。据说孕妇都会长胖一些。
“姑姑！”白雪飞奔到白槿面前，一把抱住，脸上的笑容如同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张明德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以前他对白槿就是百般呵护，现在对她更好了，就差把白槿放在香炉旁供起来了。
在等待吃饭的时间，白槿基本没时间跟我聊天，白雪缠着她帮忙挑选练功服。白槿也非常慷慨，拿出所有存货任白雪挑。白雪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东西，总让人忍不住去照顾她、把好的东西给她，就连她撒娇都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就不会撒娇，或者说不适合撒娇。我总感觉自己应该像个大人一样，去给予、付出和谦让才是该我做的。白槿和张明德对我很好，给我了很大的支持，他们给我的越多，我越觉得自己应该像个大人。可是我真的很羡慕白雪，羡慕她被爱护和宠溺。我也想去白槿店里挑一套帅气的练功服，可以不考虑价钱，只考虑自己的喜好。可是实际情况是，我经常拒绝白槿送我太贵的练功服，我总说：“学校练功狠，练功服必须经常换，又不是上台表演，不用穿这么好的。” “先留着吧，等我期末汇报表演时再穿。”……
话说回来，白雪确实讨人喜欢，对待同学和家人都很慷慨。她会把自己从家里带的零食分给我吃。有一次，我在学校发烧了。她听说后，给她父母打电话送药过来，然后大半夜自己把药送到我的宿舍。虽然我烧得迷迷糊糊，但是我还是能看到药盒上都是我看不懂的英文字。等她走后，马新抱着一本英文字典查了半天，说是美国产的特效退烧药。我吃了她给的药，一会儿就睡着了，醒来之后烧退了，身上因为发烧引起的酸痛感也消失了。真的是好药。
吃完饭，我主动帮着张明德收拾碗筷，白槿和白雪在客厅吃水果、看电视。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仍很高兴。聊到于白槿和肚子里的孩子，张明德满眼的温柔。
“小山，我准备新年时给小槿买个礼物，一个好礼物。”张明德压低声音跟我说，显然这个礼物是个惊喜。“你说什么好呢，给点建议。”
“买一套限量版的舞剧录影带吧，白槿老师肯定喜欢。”我说。
“她有无数套，而且，”张明德突然显得有些紧张，声音压得更低了，“自从……小槿再也不去看舞剧了。可能心情不好吧。”
我能理解。
“买钻石吧。”我脱口而出。
张明德一愣，随后兴奋地一拍手。“对啊！这个贵重，她还可以经常戴着，就买钻石项链。”他因为问题圆满解决而释然了，“你行啊，小山，还知道可以给女孩子买钻石。”
“小意思，你知道的，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我用拳头敲了敲张明德的肩膀。
“还会讲英语！”张明德大吃一惊。“兄弟，下周末我去学校接你，陪我去买项链。”
他兄弟我，爽快地答应了。从此，我成了张明德的兄弟。
我根本没见过什么钻石，以前在家时也没见过她给他买过。那句英文是一首歌的名字。马新前一阵子给了我一盒英语经典歌曲的磁带，里面有一首玛丽莲·梦露的歌《Diamonds are a girl’s best friend》。意思我没能全懂，只是明白女孩喜欢钻石。马新是艺校里为数不多用心学文化课的人。我不喜欢文化课，只对英语感兴趣一点，因为学英语可以顺带听老师讲讲英美国家的文化，这个我喜欢。马新说听英语歌有助于学英语，我俩经常一起去音像店买各种磁带和租电影碟，我们都喜欢后街男孩，喜欢泰坦尼克号。
自从进了艺校，我学习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东西，可是能亲眼看看的很少，能真正拥有的更是几乎没有。所以，我还挺期待下个周末陪张明德去买钻石项链，毕竟是我没见过的东西。
（未完待续）
文：王安宁
图：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