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

那天中午，老公开车载着我路过市林业局家属院门口的公厕时，在公厕前的拐角处有几个老太太正坐在小凳子上晒太阳，我习惯性的在老太太中间搜寻奶奶的身影，突然我意识到奶奶已经去世好几个月了，一瞬间我只觉得心头酸疼，眼泪湿了眼眶。

去年冬天，突闻奶奶病危已被送回了老家，我急匆匆的赶回家见她最后一面，我赶回去时，奶奶已经不会说话了，她虚胖的身体沉重的瘫在床上，看到我，她从被子里勉强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握住了我的手，她努力从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病痛已经夺走了她行动的能力和说话的能力，我叫她奶奶，她不能应，只是从嗓子里发出更急促的咕噜噜的声音。奶奶表情呆滞，周身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但那双被大半个世纪的风霜打磨过的眼睛却显得格外的晶亮有神，眼睛里溢满了最后的生的光华。这是我最后一次与奶奶相见，三天后我便得到了她的死讯。

奶奶的前半生是从黑暗肮脏的泥潭中熬过来的，她的童年和青年时期充斥着贫穷、饥饿、毒打，后半生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幸福安稳。奶奶是爷爷的童养媳，“童养媳”这三个字沾满了旧社会的残酷和罪恶，也浸透了可怜的女性的屈辱和血泪。到爷爷和奶奶正式成婚的时候，爷爷家已经彻底败落，新社会打破了爷爷地主的家底排场，却丝毫不能改变他骨子里透出的地主公子的懒惰纨绔气息。生产队集体劳动爷爷很少参加，奶奶一个人累死累活挣得工分远远不能养活年轻力壮的爷爷和一双年幼的儿女，挨冻受饿是常事。穷苦饥饿对奶奶来说不是最可怕的，最难以忍受的是爷爷暴躁的脾气和随时随地对她的毒打，奶奶曾说过，如果没有离婚，她肯定会被爷爷活活打死！我觉得新社会的文明和优势很大程度体现在它赋予了女性婚姻自由，给了被长期笼罩在家暴阴影中的女性一线活下去的希冀。为了不被打死，奶奶毅然决然的跟爷爷离了婚。离婚后奶奶很快再嫁，第二次婚姻对奶奶来说无异于重生，虽然奶奶依旧贫穷辛劳，但第二任丈夫不曾动过奶奶一个手指，这一点让奶奶非常知足。

奶奶一生养育了六个儿女，到晚年时她已经子孙满堂，如果从古人多子多福这一面来看，奶奶也是个有福之人。我和奶奶相处的时间很少，平心而论，我和奶奶的感情并不是十分亲厚。但待在奶奶身边的为数不多的几段时日却铭记在我心中，每每回想起来总是能让我感受到岁月深处的温暖。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外婆生病住院了，我和弟弟被爸爸送到奶奶家寄养几天。奶奶养了很多只小鸡，调皮的小鸡总喜欢来啄我的鞋子，我吓得赶紧躲在奶奶身后，奶奶帮我呵斥走小鸡，将我抱在怀中说：“不怕不怕，小鸡是不会咬人的。”再后来是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初中的学校离家很远，一星期只能回家一次，平时吃住几乎都在学校。但是离奶奶家却很近，奶奶常常蒸了馒头给我送到学校来，奶奶蒸的馒头松软香甜，非常好吃。每次透过教室的窗子看见奶奶提着馒头站在操场，我的心底总会泛起一丝温暖的甜意。再后来我上了高中、大学、毕业工作，离奶奶越来越远，见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如今，奶奶离开我们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了，不知道在天国，奶奶过得还好吗？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奶奶一定还有很多话想要对她的孩子们说，但上帝却提前夺走了她的声音，她不得不沉默着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一句嘱托，没有一句遗言，甚至没有最后的道别。

人生本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途，终点到了，上帝会强制性的替我们拉上剧终的帷幕。也许已经身处天堂的奶奶在说：孩子们，不要悲伤，无需追忆，亲子一场，你们能目送我离开，陪着我与天地道别我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