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我带着他的女人数星星，接下来的事情惊心动魄
乡亲们就那样把大我四岁却已经死的哥哥埋了，也是那样，一抔黄土就将我和哥哥分了开来，分成了两个世界。我给那些埋哥哥的乡亲备了薄酒，大妈和大伯则给乡亲们备了简单的饭菜，乡亲们吃了喝了就默无声息地走了。我虽说没有看到哥哥是怎么被埋的，但我心里分明有一样东西被黄土压过，至于这被黄土压过的东西能生出些什么来，我已经很难说清。都说人生是一粒种，落地就生根，可是哥哥却走了，被埋在黄土里的他再也出不来了……
我开始一个人悠悠地走，我能听见自己的骨节发出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但我知道我很累，是心累。哥哥的孩子，一个只有四岁的女儿，她还不知道他的爸爸已经永远都不能再看她一眼了……太阳很亮，亮亮的阳光落在我的身体上洗涤着我的疲惫，但它却给了我一种生命不能承受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就这样，我来到了哥哥的坟前，在那里躺了下来，新翻的黄土散发着苦涩的馨香，是我喜欢嗅的味道，我知道那是生命由高处向下完成自身的重量后应该具备的味道，也是生命最终的味道。在这种味道里，再看太阳，我发现自己的眼里已经有泪。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我说：“哥哥，嫂子她走了，还在你重病住院的时候，她已经找好了新的男人……”
我说：“哥哥，走就让她走吧，她是个女人，我们没必要拦她，也不可能拦她，她有这个权力，但她的行为却让我感到心寒……”
我说：“哥哥，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大妈、大伯，还有我好可爱的小侄女，现在你死了，我答应你……”
随后，我听到阳光落在黄土上的声音，我看到它们在黄土的缝隙里幸福地欢跳着、欢笑着。我翻了一下身，鼻子里那黄土的气息就更加地浓重了起来，我说：“哥哥，我好累……”接着，我就感到身下的黄土就开始吸吮我体内多余的东西（是水分？），我觉得它想要把我吸成一个比现在还要精累的男人，我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我想在梦里再见一回哥哥，但梦却给了一个我从来地没见过的女人，她对我说：“人生其实是一个不断忍让和宽容的过程……”接着，我听见了花开的声音，我想要看那个女人一眼，但在鲜花丛中的她只给了我一个背影，我想抓住她，告诉她：其实我是一个非常非常宽容的人，但梦里的我却不能。于是，我哭，不是为了哥哥，却是为了我自己……
大约是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我被一个声音惊醒了，那个声音是妈妈的，妈妈告诉我有人找我。妈妈的身后是大妈，我听见她对我说：“这孩子咋就睡在了这里……”于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跟着妈妈和大妈一起往回走。那些让我先前感到有些不能承受的阳光此刻已经淡淡远远，如果落花流水把妈妈、大妈和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忽然地我就发现大妈和妈妈都老了，一下子老出了许多许多，老得就像半截没有任何生机的枯树在夕阳西下的时辰艰难地移动。我说：“妈妈，大妈，让我背上你们吧……”她们就回过头来，对我笑了：“孩子，我们俩个大活人你能背得动吗？”
接着走。妈妈对大妈说：“嫂子，以后，我儿子就是你儿子……”我听见大妈幽幽地哭了，这两个人，她们在过去有过不少的矛盾，但哥哥的死又让她们走到了一起，我想起了一句话：“生命需要照应！”我想，妈妈和大妈从此都成了我的妈，我有两个妈妈了……
记忆总有很美好的时候
找我的人站在我的家的院子里，一个有些肥的女人，她热情地叫着我的名字，但我更是没有想起她是谁来。在这个女人的旁边还有一个男人，一个要比我高大的男人，男人的旁边是个小女孩，是一个和我的侄女差不多年龄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梳子，让人爱怜地梳着自己的头发。
有些肥的女人说：“想不起来了？笨蛋，我是你的同学！”
我说：“呵呵……”
女人又说：“我是张玉霞！”
我说：“妈呀，是你啊，你现在怎么肥成这样了呢？还染了黄头发……”
女人旁边的男人走了过来，女人笑着介绍说：“我的爱人！”
我和男人握手，男人说：“这家伙是太肥了！”
我说：“就是嘛，早就不是当年给我课里夹纸条的多情女孩了！”
大家都笑。女人说：“你说话还是那样的直接，谁夹纸条给你了？”
我说：“过去的事，也就提提，没别的意思，你都成孩子他妈了，不至于害羞吧！”
大家又笑。女人把她的女儿拉上前来，让孩子叫我叔叔。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但却对我说：“叔叔，给我好吃的……”我赶忙在身上翻，但那里面除了烟还是烟，索性我主将它们拿了出来，给小女孩并对她说：“拿去给你爸爸抽……”小女孩就欢快了起来，拿着烟给了她的爸爸一支，又给了我一支，我和那个男人点燃，相互在心里一笑——我知道，那是属于他的幸福，而我是在真诚地为他祝福。
女人说：“我们想请你吃饭，总也见不到你……”
我对女人说：“在我家，还是让我妈妈做，咱们一块吃吧！”
我对男人说：“我有好酒，十多年前的，别人送的，一直没机会喝，今天你来了，咱们喝！”
这时，一辆车停在了家门口。女人说：“是我弟弟，来接咱们了，我们在镇上已经订了饭……”
于是，只有走，我带了两瓶老酒。
同学相见，当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在镇是的餐馆，女人要了我最喜欢吃的羊肉，我打开酒，开始与女人的男人对饮。女人的男人在我看来有些水平，他非常熟悉我所在的行业，而且喜欢的那种爽快的男人，于是，我们在很多的共同语言里频频举杯，不一会儿，两瓶酒就被我们喝光了。为了尽兴，男人又要了一綑啤酒，我笑着对他说：“喝啤酒，你恐怕不是对手……”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向我举杯，并且总是非常响亮地对我说：“干了！”
想起那句酒逢知已千杯少的话来，我也就放开了，此时我的已经兴奋得把哥哥死去的悲伤忘得一干二净。但大约是喝了七瓶时，那个频频向我光杯的男人却捂着胃从椅子上倒了下去。我和女人的弟弟把他扶了起来送他回家，但他却一个劲儿地让我们接着喝，我说：“算了，都喝成了这样，改日吧！”而女人却从桌子上站了起来：“你尽顾着与他喝酒，和我说过几句话！”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坐下来，女人又说：“来我陪你喝几杯！”而她的男人也说：“就是就是，让她陪你喝几杯，我受不了了，我先回……”
于是，女人的弟弟送女人的男人走了，酒桌上只剩下了我和女人两个人。我问女人：“你爱人不会因此有什么想法吧！”
女人说：“不会。”然后向我举杯，开始不断地说她与她爱人之间的种种不快，我听着笑着，对女人说：“其实，我觉得他很不错，能过就过吧……”女人一个劲儿地摇头，我说：“还是我送你回家吧，再要喝，我怕你醉……”女人说：“不会。”我说：“还是走吧，他走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女人有些不情愿地起身了。
时间也许在墙上
天上有很多的星星，我和女人走了小镇的街上，我抬头看着那些星星说：“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快老了……”
女人说：“老了的是我，你还是那么的年轻……”
我正想笑着说点什么，我的背上忽然就被重重地砸了一拳，这一拳让我撞在了身边的墙上，把我的眼镜都给撞飞了。我回头，只见女人的男人正在朝我张牙舞爪，怒火一下子就从心里长升起：我最讨厌这种从别人背后来事的人！
女人的男人骂道：“你个狗日的还学会了领着我的女人数星星……你咋没领她去睡觉……你个狗东西，老子今天要弄死你！”接着挥拳砸向我的脸和身体，我没有还击，我听见女人一个劲儿地近于哀求地对我说：“他喝多了……他喝多了……”忽然地，我一摸脸，发现的有鼻子身流如注，猛地就想起了我的妈妈和大妈，那两个下午我才见到的半截像朽木一样的身躯，我想，是她们给了我的身体和生命，而她们现在老了，但她们给我的身体能容忍下另一个男人如此对待他吗！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抽出了我随身带着的小刀，我把它握在手里，我看见刀上闪出了我所喜欢的残酷和悲愤的寒光，在这种寒光里，那个比我高大的男人退缩了。我咬着牙开始骂：“你个狗东西，我以为你喝多了，你还很清楚啊！”
女人不顾一切地朝我扑了过来：“你不能啊，老同学你不能！”我一挥胳膊，把女人扔在了马路边，朝那个打我的男人逼了过去，他闪烁着恐慌的眼神对我说：“玩刀子，你算什么男人！”我将刀子扔在了一边，用足了浑身的劲朝着他的脸挥起一拳，男人的头一歪，我又朝他的腹给了他一脚。男人倒下了，在地上哇哇地叫着，我一抬脚踩住了他的胸膛，指着他的鼻子对他说：“我今天告诉你，人不是打的！”
倒在马路边上的女人抓了过来，抱住腿：“我求你了，他喝多了，你别再打他了……”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马路上找回我碎了的眼镜和刀子，收起它们头也不会地走了。但此时，我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害怕：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今天对我说那句话，也许我今天会杀了他，而若杀了他，我又该如何？我望了天空一眼，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难道是有神在保佑我吗？”随后，我想到了死去的哥哥，我想到了生命，于是，就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生命了……
第二天早晨，妈妈叫醒了我，说是昨天来找我的那个女人又来找我了。我怕妈妈看见我受伤的脸，就将她支出了我的房间。我在里面听着妈妈和那个女人说话，但一直站在镜子前的我却没了出门的勇气。妈妈喊我，我的回答只能是马上就好。妈妈又喊我，我就对那个女人说：“你有事说吧，我能听见……”
妈妈批评我没礼貌，我这才出了门，出门的时候，我发现的的枕巾上全是血。见到我，妈妈的脸变了：“土匪啊，你又和谁打架了！”
我说：“没事，喝醉酒了，撞在了电线杆上……”我肿着的半个脸上的眼睛很难睁开，我就看了看太阳说：“啊，这阳光真刺眼呐！”
妈妈要看我的脸，但被我拒绝了。接着，妈妈有些不高兴地去了我的房间，我听见她在骂我：“这个土匪啊，还不让我管，枕头和床单上全是血……”
女人说：“对不起，昨天……”
我说：“那都是我们男人的事，与你无关……”
女人说：“我给他说，要是你和我那个有想法我们可能就往别的地方，而不是你送我回家……”
我说：“他这个人挺好的……”
女人说：“他都有些变态了……”
我说：“凑合着过吧……”
女人说：“我想离婚……”
我说：“我从他肚子上踢了一脚，他没事吧？”
女人说：“他的伤被你轻多了……”
我说：“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女人说：“他打碎了你的眼镜，我给你钱……”
我说：“你没在开玩笑吧！”
女人说：“本想和你单独说会话……”
我说：“不说了……”
所有的生命都很脆弱
送走了女人，妈妈提着我带血的枕巾来了：“儿子，我要你今天向妈保证，你以后不再和别人打架！”
我说：“妈妈向你保证，我绝对是被电线杆撞的！”我想向宣誓那样举拳向妈妈保证，但我发现我和手好痛，昨晚玩刀子，我弄破了我和手，我的拳头还没举起来，胳膊已经颤抖。
妈妈说：“你还在骗我，你以为你妈瞎了吗？”
我说：“妈妈，我是和别人打架了……但是，妈妈，我没有错！”
妈妈哭了：“儿子，你知道吗？你哥哥死了，这几天我多怕啊，我一见你大妈那样，我就想到你，你知道你让我多担心吗？”
我一抬头，忽然就看见了大妈，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我们的身边。她说：“孩子，快说好话给你妈妈，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当妈人的心……”接着，她就和妈妈一起哭了起来。
看着两个老人都在为我哭，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说：“妈妈，大妈，以后我不再打架就是了！”但这之后我却不由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你错了吗？你真的有错吗！”
接着，收拾行李，回单位。但却在出村的路上遇到了很多有熟人，他们笑着对我说：“哈，你这家伙三十岁多了还和你打架！”我嘻嘻哈哈，算是打发了他们，但随后我就想：难道打架与年龄有关吗？是谁说了架不能打？
妹妹在兰州等我，在兰州上大学的她这些天学校放了假，就待在我的房间里上网。一开门，我的样子就把妹妹吓了一跳：“哥哥，你的脸怎么啦？”我说：“被人打了！”妹妹说：“家里人知道吗？”我说：“知道！”我说：“妹妹，哥哥想问你，哥哥和别人打架有错吗？”妹妹说：“哥哥我理解你，无所谓对错……”我说：“那为什么那么多人就不让我打架？难道他们是想让那些打我的人把我打死吗？”
妹妹说：“哥哥痛吗？”我摸了摸胸脯：“那家伙打得我现在还痛！”妹妹说：“眼睛也被打飞了吧……”我把手伸给了妹妹：“手也被弄破了……”妹妹说：“上次的才好，现在又……哥哥，你赶紧找个女人结婚吧！”
我说：“妹妹，随缘吧，哥哥才把以前的女朋友忘了，但哥哥没想到一个女人又走进了哥哥的心……”妹妹说：“哥哥，你爱上了谁？”我说：“妹妹，随缘吧，其实哥哥爱的那个女人根本不可能……”妹妹说：“哥哥你就说出来吧，我帮你！”我说：“你哥哥的哥哥死了，哥哥还活着……”妹妹哭了。
我说：“妹妹，要是哥哥有一天再和别人打架，请你告诉那些劝哥哥的人哥哥其实没有错！”妹妹说：“哥哥，你赶快结婚吧！”我说：“妹妹，结婚和打架有关吗？从今天开始哥哥不再带刀子啦。”
接着，我把我随身带了很多年的小藏刀拿了出来，我听见它飞过阳台，在水泥地上重重的响亮。（文/路生）
什么东西是可以可以抗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