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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让人惊艳的华语电影处女作,就是它

在刚刚过去的平遥国际电影展上,导演梁鸣执导的处女作《日光之下》拿下了费穆荣誉·最佳导演和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评审荣誉两个奖项。

梁鸣在台上拿到奖杯的时候,哽咽了。

在这之前,他经常以《春风沉醉的夜晚》里被剪掉了四十分钟戏的那个演员的身份被人提起;而如今,他终于以另一个创作者的身份,带着自己的电影重新站到了大家面前。

这一次,他是导演梁鸣。

梁鸣在获奖感言里说,自己从2012年开始写这个剧本,到去年拍出来已经过去了六年了。他还没有说的是,当时他因为打篮球不小心导致跟腱断裂,不得不呆在家中,没法出门更没法演戏,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才开始的创作。后来他在采访中用「寂寞和自我怀疑」来形容这个阶段。但就是在这样的阶段里,《日光之下》诞生了。

《日光之下》也是我在这次平遥电影展中最喜欢的华语电影,梁鸣把一个少女成长的故事放置在油田泄漏的大背景之下,和地方小镇盘根错节的隐秘势力缠结在一起。他赋予了这个故事一种惊人的细腻感,那个寒冷的东北小镇里发生的一切,不仅和故事中的人物有关,也和某种逝去的年代,逝去的纯真,还有逝去的自我审视有关。

少女心事是个体化的,草蛇灰线的时代背景又是种共同体。这种细微与宏大奇妙地共存在这部电影里,和它的创作者一样让人觉得新鲜惊奇。

抱着对电影的好奇,我们也专程和导演梁鸣聊了聊,听他自己来说说这部电影对于他的意义。


虹膜:导演好,《日光之下》是非常让人惊艳的导演处女作,我看过之后非常喜欢,我们都知道您也是从演员转做导演,在这之前您是2012年在娄烨导演的《浮城谜事》里做副导演?

梁鸣:对,但影片是2011年拍摄的。其实当时不算是做导演相关工作,只是在娄烨的工作现场,我去学习去了,并没有参与特别多,只是在帮导演和执行导演在执行一些内容。

虹膜:当时具体做些什么类型的工作呢?

梁鸣:就是第二副导演,就是帮演员和执行导演之间对接沟通,然后安排他们在现场的一些行动。

虹膜:您觉得当时有什么经历或者是看到什么,对您现在的这部作品产生了影响?


梁鸣:最大的感受,应该是当时我所感受到的某一种氛围,就是觉得一个拍摄现场、一个摄制组,应该有一个怎样的创作氛围是舒适的。我个人喜欢一种舒适的创作氛围,大家能够在其中比较轻松地创作。因为娄烨导演从来不发脾气,特别好。我能够从中获得一种好的状态,所以我希望我的现场、我的剧组也能够有这种舒适的氛围。因为有的导演会骂人,会生气,大家都很紧张。每天很多工作人员在现场小心翼翼的。我说的这种创作氛围就是与之相反,不太好描述,但整体是比较轻松的氛围。

虹膜:像是现场发挥会比较多的状态吗?

梁鸣:现场发挥的东西会非常多,一方面我自己发挥会非常多,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天气原因、光线原因,我们原定的剧本很难完成。我没有办法,只能临时改戏。比如忽然降了大雪,然后突然各种原因,因为拍摄地极寒嘛,又特别冷。

今年最让人惊艳的华语电影处女作,就是它

《日光之下》

虹膜:印象最深刻的一次临时改戏是什么?

梁鸣:当时下了一场大雪,我们就临时去到了山上,去到了森林里。

虹膜:整部电影里雪景的部分蛮多的,天气原因会给拍摄带来困难吗?

梁鸣:因为赶到拍摄地就十月末了,然后开了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也许十一月初就下雪了,也许不下雪。可是下了雪就不会再化,但开机的时候又是没有雪的,你又不能顺拍,所以就只能尽量在前期把一些能够顺拍的外景先都给抢着拍出来。所以拍摄的时间跟故事基本没有办法顺着来。

虹膜:您提过影片的故事有真实的原型,能说说吗?

梁鸣:其实它每一点都很吸引我,有我听到的故事,有真实发生的海上的利益争斗,然后有渔民在海上被杀死,也有这样没有身份的人,他们的困境,我只是把我喜欢的、关注的这些部分试图把它们融合到一起。

比如在俄罗斯的江边,就有渔民经常会跨越到江界的对岸,俄罗斯的领江去捕捞,他们会给俄罗斯的军人一些礼物,然后俄罗斯军人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辽宁的海面上曾经也真实发生过垄断的事情。有人垄断了海域的地盘,你的渔民想在我的海上捕捞,你开着渔船来,每个月给我交多少钱,就像收保护费一样的。

虹膜:摄影是何山老师,他也是《暴裂无声》《心迷宫》等电影的摄影,您最开始是怎么跟他确定影片的影像基调或者说风格的?

梁鸣:对,每一个摄影师跟导演都会做大量的前期的工作,去讨论去探讨,去琢磨。其实我们遇到的比较困难的就是摄影机如何跟演员之间去互动,如何让摄影机变得有情感,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客观的记录。


今年最让人惊艳的华语电影处女作,就是它

《日光之下》片场


我希望摄影机能够代替观众和演员之间搭建一个非常顺畅的通道,它甚至有的时候会成为观众的眼睛,有时候我会让摄影机跟演员近一些,再近一些。但是我们也几乎都是自然光拍摄,然后演员几乎是素颜出演,我们想要的就是一种比较尊重真实的一种感觉。

虹膜:说到摄影机和演员之间建立情感通道这个点,您能聊聊影片视点选择的部分吗?

梁鸣:我几乎全程都是谷溪的视角,只有一场海上渔船的戏是纯客观的。你想想,包括篝火的江老板跟那个唱歌的男人,谷溪也在现场。那么东子跟哥哥的每一次的窃窃私语,谷溪也都是一个窥视者,她也都在现场。甚至庆长跟父亲的在客厅那段谈话,谷溪也在他们家里。其实谷溪从来没有远离这些人,一切都在她的视线之内。

虹膜:影片的第一个镜头也是窥视。

梁鸣:对,一开始谷溪被别人窥视,然后后来是她去窥探身边的很多人。

虹膜:那您为什么会选择窥视的这样一个切入点?

梁鸣:其实是观察,是一种好奇,也是一种想要探究的心情。

虹膜:影片除了谷溪这个角色窥探带出的青春成长的部分,也还有罪案悬疑的部分,这部分的设计您怎么考虑的?

梁鸣:我觉得只是因为谷溪所接触到的人,参与了那样的事情,那样的事情就同时发生了。她的情感也在推进,然后她的生活在继续,然后同时又发生了一起那样的事情,她所认识的人又卷入了其中,就是那一切都不能她能够掌控的。她只是希望能够尽量去触碰到一些真相。

虹膜:当时开机拍的第一个镜头您还记得吗?

梁鸣:记得记得(笑)。开机拍的第一个镜头是谷溪在诊所第一次去看牙,她躺在那儿,医生说你这个牙现在拔不了,发炎了,她问它自己能够掉吗?那一天下午大概是准备了一下午,说想第一天磨合磨合拍这场戏,结果很快,好象是一个半小时就拍完了,就收工了。大家说,啊?这就收工了?

虹膜:为什么选择这一场戏当第一场戏?

梁鸣:主要是因为天气的原因。那个时候没有下雪,但又有一点下雨,天气很阴,我们没有更合适的外景,然后其他的内景还都没有准备好。

虹膜:最后一场戏拍的是什么?

梁鸣:海面的渔船上,渔民死掉的那场戏。

虹膜:为什么最后一场选择它呢?

梁鸣:因为我们这一部分海边和码头的戏是转到辽宁省葫芦岛一个港口海面上去拍的,相当于我们拍了绝大部分的戏,在黑龙江拍摄的,最后转到了辽宁。

虹膜:电影最后一个镜头为什么会结束在谷溪倒着走的设定,倒着走这个元素在片中也反复出现了。

梁鸣:其实有很多方面可以去解读,我个人更想让观众去解读,当然其实我也能够说出一些,但是也只是我个人的一种感觉,其实也并不是最正确的答案,因为也没有最正确的答案。

虹膜:其实片中一些关键的悬念都录在磁带里了,但是磁带其实只是有声音,没有影像的,这个设计很微妙,怎么想到的?

梁鸣:因为在那个年代,二十年前跟今天截然不同,你很难拥有相机、你很难拥有DV机,甚至家里有一部电话就已经很棒了。谷溪她没有过多的方式去记载、去记录。谷溪她也没有过多的方式去留下过去,所以那是谷溪她能够留下珍贵瞬间的唯一途径。

虹膜:也是体现年代感的一种方式,一种过去。

梁鸣:对。那个磁带就是陪伴着那个年代的很多人成长起来的。

虹膜:为什么让谷溪读黄碧云的小说《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梁鸣:那个是我在创作的时候、写剧本的时候,我无意当中发现怎么有这样一本小说,这个小说的名字太有意思了,这个谷溪看到了肯定会代入自己,那就是她和哥哥现在所处在的关系。

虹膜:是在一个什么无意的情况下发现的?

梁鸣: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类似于豆瓣阅读还是在某一些文章里提及过。

虹膜:您自己上豆瓣吗?

梁鸣:对。不过我就是去看,我都很少说话。

虹膜:片中有场谷溪看庆长耳环的戏,可能好多人都有感觉,那一瞬间可能要发生一些别的事情。对于这两个女生的人物关系,您是怎么去把握的?

梁鸣:在那个时间段里庆长的出现对于谷溪而言是一种温暖。谷溪会对庆长抱有一丝的敌意,但是那也不妨碍她喜欢庆长。所以谷溪自始至终她是一个矛盾体,是一个纠结体,她不是说庆长出现了,我就想办法破坏你和哥哥的关系。她不是这样的,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庆长,庆长对他们兄妹两人也特别好。

谷溪、谷亮和庆长的家庭都是不完整的,所以那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谷溪甚至会恍惚这是一个完整的家了。因为谷溪太缺失这种东西,所以庆长有时候会发散出很温柔的那种感觉,很照顾谷溪谷亮兄妹,给他们买衣服,就让他们觉得很温暖。

但这里面也是存在矛盾的。那天下午的那一场戏,其实谷溪不想去,为了不扫哥哥生日的兴,她不得不去。因为她已经怀揣着那个秘密了,但是她不知庆长是否知道父亲的真相,庆长父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谷溪只能抱着一种观察的心态,她一开始是想跟庆长拉开距离的,庆长给谷溪端了红糖水,谷溪的眼神是有距离感的,她说了一声「谢谢」,她从来不会这么说的。所以庆长很奇怪:「客气啥?」她们在聊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也是这样,谷溪问「你会疼吗?」庆长说「说有时候会」。

我们可以试想一下,谷溪在少女时期,在她的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身边是没有一个母亲去指引的。作为哥哥的谷亮也完全不懂这些东西。所以在漫长的青春成长过程当中,在谷溪的长年累月里,她是需要这种东西的。谷亮会给谷溪烧红糖姜水吗?也不一定,所以谷溪是在一种纠结的过程中融化着自己对庆长的怀疑,她甚至会觉得也许庆长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干的那些事情,所以谷溪又试着再一次想要去接纳庆长,然后就有了这个瞬间。

在一瞬间谷溪被那个耳环吸引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要去看,这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种瞬间。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比如说咱们现在在聊天,我发现你有一个什么东西,我就是想看一下,就是一个很真实、当下的、即兴的瞬间,并不带有什么目的性,也并不是说我们今天的这一场戏的目的就是这样,中间不能有任何的走神。我觉得人就是不确定的。

所以后来谷溪也躺在沙发上,那么美妙的一个下午,享受着庆长的钢琴,享受着哥哥的艾灸,她觉得被温暖包围了,她又一次融化了。然后谷溪能够接纳庆长了。她甚至在那一刻觉得我可以这样接纳三个人在一起的感情。

虹膜:说到温暖这一点,影片叫《日光之下》,看起来好象是有暖意,但是整部电影无论是基调还是影像视觉感其实是冷的,您在创作的时候,怎么去平衡这两种风格的?

梁鸣:因为那边的地域、地貌天然的东西就摆在那儿,我们没有办法去改变,包括我们后期调色的时候也都不想去刻意地进行冷暖的设置,我们只是遵循和还原了当时摄影机拍到的真实的状态。如果当时拍出来的是暖的,我们就是暖的,如果是冷的我们就是冷的。那都是真实存在、真实发生的。我们没有刻意改变这一切。

那么对于冷暖和情感而言,其实外部的寒冷它就在那里,内心的渴望,渴望的那种温暖也在那里,谷溪其实一直在渴望各种人能够赐给她温暖,赐给她爱。

虹膜:东子这个人物挺微妙的,他基本上每一个重要的场景都在场,对于这个人物的设定您当时是怎么考虑的?

梁鸣:因为东子他就是一个比较社会的一个小伙子,他经常会在社会上跟一些大哥、一些有能力的人想要混出一番名堂,他对谷亮和谷溪都特别好,他每次有一点什么机会、有一点赚钱的活儿就来找谷亮。他一切都是好意,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真实的成人世界充满着险恶。其实这一点也说明,这几个人都是非常单纯的。

虹膜:一开始触动您拍这个故事的起点是?

梁鸣:最开始触动的点就是我很怀念故乡九十年代的那种味道,有一种纯净的味道,同时又伴有着一种忧伤,我在想我找怎么样的一些人和事能够让他们在这种纯净当中,还伴随着一种忧伤。我就在想,假如有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他们相依为命,他们也许并不是亲兄妹,他们也许是亲兄妹,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去了哪里,他其实是有某种悲剧色彩的。

虹膜:纯净的味道具体是指什么?

梁鸣:就是人与人之间关系。因为人跟外界沟通的不便利,和外界的信息切入的闭塞。在那个年代,因为很闭塞,跟远方的朋友只能写书信,最多会打个电话,不像今天互联网时代,随时随地,可以下载各种音乐、想听什么、想看什么、想跟谁视频聊天,现在一切都似乎唾手可得。

但在那个年代,曾经是听到了一盘磁带,大家整个班里的同学传来传去;买到了一本书,大家互相翻看,最后书都要翻烂了。

那种获得和温暖,那种小小的幸福感,听到一首歌都觉得很开心很满足的幸福,在今天是消失的,是没有的,因为时代截然不同了。那个时候的年轻人接触的信息少,所以自然不会变得非常复杂,相对来讲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纯净的,是更加相互珍惜的。

虹膜:那您说到的故乡和九十年代的这些属于「过去」的部分,和后来您接受和学习的部分,对您的创作来说有什么样的影响?

梁鸣:其实我们今天每一个人做出的任何选择和判断,或者是对事物的评判,我们的审美,都是过往的生活经验所积累所造成的。因为每个人经历不同,造成了每个人看待事物的想法和认知是不同的。

所以过去很多年,当演员的那些年,过去的那些寂寞难熬的那些年,自我怀疑的那些年,我觉得都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每一个今天的我,都是过去的我造成的。

虹膜:寂寞和自我怀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梁鸣:就是漂泊,不安定,并且不知道下一个角色什么时候找到你。

虹膜:等待角色的时候?

梁鸣:对,常常是在等待,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否正确,但是你又希望坚持、又不想放弃。

虹膜:等待角色的状态和创作状态,哪一个更寂寞?

梁鸣:等待角色可能更寂寞。因为创作的时候,我有谷溪、有谷亮、有庆长、有东子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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