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中央监狱——燕城监狱

【法门按语】薄谷开来故意杀人罪，被判死缓。二年期满之后，监狱提请减为无期徒刑。公示之后，也让我们知晓她关押的监狱在司法部唯一直属的中央监狱——燕城监狱。法门君于2007年11月8日得以探秘该所监狱，当时写了以下这篇文字记录这次参观。需要说明的是，这毕竟是八年前参观燕城监狱的实录，估计现在应当有了很多的变化。封面图片是燕城监狱的外围图景。

来源：“法门老犬”微信公众号

作者：汪勇，浙江工业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法学博士/浙江智仁律师事务所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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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1月，由江苏省监狱学会主办，北京市监狱局承办的中国监狱学会教育改造委员会在北京举行以“激励与矫正服刑人员”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我的同事马立骥教授参加了该次会议。会议组织者安排了一次去司法部直属监狱——燕城监狱参观的活动。我得知后，表示让马教授和会议组织者联系也顺道去参观一下。作为一个从事刑事法学的研究者，又对监狱有一定关注的法学人，去看看这个当今中国唯一的司法部直属监狱，是我早已期待的一个想法。虽然更著名的秦城监狱也是中央监狱。但秦城监狱目前仍隶属于公安部，相对而言去参观的可能性很小。11月8日上午，我在政法大学听完课之后即匆匆离开赶往会议代表的住地中民宾馆。下午二点半我们从宾馆出发，乘中巴车大约一个多小时就抵达了燕城监狱。

一、燕城监狱建设的高起点、高规格、高要求

据接待我们的郧副监狱长介绍，燕城监狱位于河北省三河市燕郊开发区，是河北省距北京最近的地方，到天安门广场只有36公里。有中央单位70多家，有大学11所。当时有服刑人员650多人，出乎一般人的认识，燕城监狱并非全部关押职务犯罪，它关押三类服刑人员：一是普通刑事服刑人员；二是外国籍服刑人员；三是职务服刑人员。普通刑事犯中有盗窃、诈骗、抢劫、强奸等一般社会上常有的犯罪类型；且无期徒刑犯和较长时期的有期徒刑较多。其中不泛抗改造严重的顽危犯。外籍犯有40多人，涉及到20多个国家。讲英语的服刑人员可以和警察用英语进行交流，小语种和北京二外联系，由副教授以上教师跟监狱开展合作。跟其他的监狱不同的是，燕城监狱的所有服刑人员都是从各地监狱调送来的。

监狱当时已经建设开发了第一期。监狱首期建设2000年开始，一期建设投资是1.7亿元。该监狱于2002年11月28日开始正式成立，时任司法部长张福森在成立时表示，燕城监狱要切实履行刑罚执行机关的职能，尽快把监狱建成一座现代化文明监狱，建成一座集改造、研究、创新、试验为一体的高水平综合基地，努力实现一流的管理、一流的队伍和一流的设施“三个一流”工作目标。中国监狱工作的基本方针是：“惩罚与改造相结合，以改造人为宗旨”。燕城监狱在许多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要真正体现监狱惩罚与改造服刑人员的根本职能。要真正把燕城监狱建设成为高水平的综合基地，一是要在体制和机制上创新；二是要在改造工作科学化方面创新，三是加强管理制度创新。同时，要建立一支高素质的警察队伍，为监狱事业发展提供有力的组织保障。按照罗干书记和司法部的要求，燕城监狱应该达到三个基地：对外交流的窗口基地；中国监狱改革的基地和科学研究的基地。它的意义在于：建立了中央和地方二级管理体制（当然，在有些地方还有市管监狱，比如杭州、宁波和湖州都有市属监狱）；燕城监狱由司法部直接管理，监狱长由司法部监狱局副局长兼任；最高人民检察院对监狱进行监督；审判由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管辖；再犯罪由北京通州法院管辖；武警由河北武警总队管理。

监狱建设第二期工程将在2007年年底动工，拟于2008年6月建完。最终达到关押服刑人员规模为1600人，监狱人民警察编制将达到400人。警犯比例达25％。占地158亩的规模。

燕城监狱目前贯彻的一种理念就是“法治理念”。目前在中国监狱中，关系犯的存在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在燕城监狱，职务犯都具有很大的能力。在对待职务犯方面，燕城监狱采取的一视同仁的方式。该拥有的他们都拥有，不该拥有的，他们也不能享有。这样，既避免了服刑人员之间的相互攀比，也维护了监狱内的秩序。监狱内的监狱事务都公开，既向服刑人员公开，也向其家属公开，这样的结果，维护了公平，反而赢得了服刑人员的尊重，树立监狱警察的权威。

二、燕城监狱有令人慨叹的一流设施

我们所有参观的人员每人都发了一张贵宾牌，排好队，清点好人数之后，才打开两扇厚重的大铁门，走进五米多高的高墙之内。一到监狱内部，给我们的强烈印象是十分开阔，监狱内部目前分为两大区域。普通刑事犯和外籍犯关押在一片区域，职务犯关押在另一片区域。在大门的左右两侧都建立了几座关押服刑人员的监舍大楼。中间是宽阔的草坪，青青的草皮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面积有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如果没有看到周围的高墙，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城市郊区的小别墅。我们不禁为监狱内部优雅环境而赞叹。在宽敞的草皮周围有几座二三层楼的监舍大楼。黄色的外墙，给人一种庄严、典雅的感觉。

我们首先去参观服刑人员的伙房。这里的伙房非常干净。座位都是一般大学里食堂常用的那种饭桌。还安排了少数民族（回民）的就餐区域。墙上写出了未来10天的伙食安排，早餐、中餐和晚餐具体食品种类都做了计划。中餐和晚餐是两菜一汤，旁边还将各种营养成分的比例如何分配也列举了一个表格。伙房均由服刑人员来安排管理。我们参观时，他们都列队站立看着我们。伙房外面是一个进行体育锻炼的地方，有篮球场地，还有几个健身的器材。

下一个区域我们参观普通刑事犯的监舍。跟我过去看到过的监狱相比，这里的刑事犯住宿要好。普通刑事犯是6人一间监舍。三张上下铺的木制床铺，一张长方形书桌，两把木制的椅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和军队里战士的被子一样整齐。还有一张大的储藏柜，每个人有两个小柜子。服刑人员可以放自己的衣服等用品。卫生间设置在进门的右手边。里面摆满了鞋子，鞋子虽然很多，但是非常整齐。每个监舍有一台电视机放在进门处的头顶上。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里每个监舍都有一个金鱼缸，红色的金鱼在水里快活的游着。洗漱和冲洗在每层监舍的里侧。监舍外有一个阅览室，服刑人员们正在看杂志书报。

我们接着参观了服刑人员的工作场所。据介绍，服刑人员的劳动主要是制衣。我们看到许多服刑人员在制衣车间按照工作流程在进行劳动，制衣车间规模不大。而在浙江湖州监狱、金华监狱所看到的监狱内的工作场所规模很大。这可能主要跟燕城监狱的关押人数不多有关。

后来我们又去外籍犯监区。这里关押了20多个不同国家的服刑人员。他们的住宿条件比普通犯更优越些，是四个人一间监舍，并且是单层床铺，每个房间也有一台电视机。在监舍外还有一个乒乓球台，服刑人员可以搞搞运动。在监舍外面，放着各种外文杂志，有英语、韩语等。黑板报也是使用外国文字。这显然是有利于外籍服刑人员的交流。

从这个监区出来之后，我们经过了一堵高墙下的小门，然后进入到职务犯监区参观。这里所谓的职务犯，职务最低的都是厅级，主要是关押中央部委中的职务犯罪人，也有一些地方来的职务犯。他们中来时年龄最小的是三十八岁，一般都是四五十岁，平均年龄五十多岁。职务犯的监舍是两人一间，电视机摆在床铺的前面的桌子上，跟我们平时宾馆住宿的条件相类似。卫生间和淋浴间就设置在监舍内部，也和我们平时宾馆的设置一样。但是，在卫生间和房间中间的墙上设置了一面毛玻璃，很明显，这既可以保障内部能相互监督，又可以保障服刑人员的隐私。在房子外，还有一个五六平方米左右的阳台，可以晒衣服，还可以搞搞锻炼。平时的下午，他们可以有一段时间在监舍外搞锻炼。我们参观时，大概有十几个职务犯人在草坪上跑步，作些运动。听介绍，这些人都很重视锻炼身体，每天早晨都坚持锻炼。这里关押着一些有名的人物，比如原河北大秘李真的师兄也是河北省委书记程维高的秘书，有中央电视台原来的导演赵某等等。我们看到墙上贴着他们自己写的关于学习党的十七大报告的心得体会。看看他们写的这些材料，觉得他们对于写这些材料仍是得心应手。他们仍然把自己看作是党的人，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党的反腐败工作提供反面教材，这不也是为党在继续工作吗？

三、对参观燕城监狱的几点感受

第一、监狱是一个国家文明的窗口。因为专业的关系，我有很多机会接触监狱。在浙江、上海、江苏、湖南、黑龙江等地，我参观过不少的监狱。人们常说，监狱是一个国家是否文明的窗口。记得清末法学大家沈家本老先生就引用西方的话语说：“视其监狱之实况，可测其国程度之文野。”在西方国家，监狱的设施自英国监狱改良家霍华德之后，监狱的环境获得很大的改善。在清末监狱改良中，一些中国的官员和知识人去了解西方国家的监狱，感叹西方的监狱“真福地也”！自1949年以来中国监狱的发展，监狱的环境改善也是晚近以来的十多年中获得了巨大的改善。鉴于燕城监狱在中国的地位和影响，它必将对中国未来的监狱改革产生重要影响。

第二，燕城监狱的环境状况很难普遍适应中国的现实。燕城监狱的财政由中央财政保障、警囚比例大；服刑人员的权利能得到较好的保障、监狱设施方面堪称典范。这些在很多监狱尤其是一些经济比较困难地区的监狱是很难达到的。所以，我也认为，不是将监狱或者说将某个监狱造成一个一流的监狱，中国的监狱文明程度就会大大提高。这是一种功利主义的做法。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人权状况，应该是综合因素的考虑，我们更需要看看社会众多的其他的相关人群的人权状况：妇女；儿童；残疾人；农村贫困人口，流动人口；等等。如果这些人在社会当中没有得到有效的人权保障的话，整个社会的人权保障就会是一句空话。

第三，对刑事立法司法活动对治理犯罪的反思。造一所监狱，需要付出巨大的行刑成本，此外还包括巨大的运行费用（警察的工资、服刑人员的基本权利保障等等）。这是从燕城监狱的建造和运行中可以看到的。刑事立法和刑事司法必须考虑刑罚的成本。不要以为将一种行为规定为犯罪、将一个服刑人员判决为刑罚就万事大吉了。服刑人员在监狱服刑将耗费国家的巨额成本，同时，在监狱服刑的效果有时又可能造成了新的犯罪。法国社会学家迪尔凯姆就认为，社会是一个有机体，一定的社会总是有一定的犯罪量，但对犯罪的处置却不一定要让他们在监狱中度过。如果在社区中可以获得同样甚至更好的效果，我们应该扩大非监禁刑罚的使用，甚至或者采用民事、行政等非刑罚的方式来应对违法犯罪。

第四，对服刑人员的改造的反思。监狱可以控制人。但是，监狱又是一个让服刑人员脱离社会的场所。在美国名片《肖申克的救赎》中，那个黑人服刑人员说的一句话就道出了监狱的弊端：“这堵高墙是很有意思的，开始的社会，你憎恨它；慢慢地，你适应了它；到最后，你离不开它。”有位法学家也说过：“让监狱去改造服刑人员，就等于在月球上改造人，然后让他来适应地球人。”所以，监狱总是一个充满悖论的场所。它可以让服刑人员产生深刻不利回归社会的监狱烙印，使得他们刑满之后无法适应社会。尽管燕城监狱有着良好的设施，但作为一个剥夺自由的场所，它依然不可避免地会具有监狱的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