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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夜读)秦观《鹊桥仙》:两情久长,自当朝朝暮暮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对于这首词,历来赞赏者如“银汉”。如若不尝或不念情滋味,多半会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的感慨,日夜相守不应该更美好、更让人留恋么?过去,我大爱此词,总感美好之物、长久之情,怎么能固守朝朝暮暮,自当存乎于心。如今,我却不喜此词之境,与其天各一方默默相思,不若朝朝暮暮日夜厮守。

明人沈际飞说,“此词独谓情长不在朝暮,化腐臭为神奇”; 《唐宋词鉴赏辞典·秦观》也说,“末句跳出俗套,立意较高,即认为两情的久长与否,并不在于能否朝暮相会。这种看法胜过白居易《长恨歌》以永远相爱不相离为爱的最高愿望:‘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情之于人,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然,跳出窠臼,立意新颖,于作词而言无可厚非;于生活来说,却多为劫难。情之一事,如非朝朝暮暮,只能年会七夕,就如藕断丝连,虽情还在,却不稳固,轻轻吹一口气,就会飘散而去。

《四库全书总目》说秦观“词则情韵兼胜,在苏黄之上”。这样的评价当是极为公允的。不过,论起七夕之词,秦观出奇出新为人叹,却也并非仅其一朵奇葩。比如,《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只可惜此诗未知何人所作,然其意也清,其句也柔。一首诗中,叠音词屡屡出现,“迢迢”、“皎皎”、“纤纤”、“札札”、“盈盈”、“脉脉” ,每一个都恰到好处,让人顿感有“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

作为 “金风玉露”的出处,李商隐《辛未七夕》自是不能不提:

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

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清漏渐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来迟。

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这首诗拿来与秦观的《鹊桥仙》相比,就显得落了下承。“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之句让我想起了《西游记》第四回《官封弼马心何足 名注齐天意未宁》中的“天上一日,下界一年”:

须臾,按落云头,回至花果山上,只见那四健将与各洞妖王,在那里操演兵卒,这猴王厉声高叫道:“小的们,老孙来了!”一群猴都来叩头,迎接进洞天深处,请猴王高登宝位,一壁厢办酒接风,都道:“恭喜大王,上界去十数年,想必得意荣归也?”猴王道:“我才半月有余,那里有十数年?”众猴道:“大王,你在天上不觉时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哩……”

或许真如此,在织女来看不过一日的功夫,对牛郎来说却是一年。如此论定,于织女并未煎熬,于牛郎却是相思难奈。李商隐一诗在诗意上未达至境,实为可惜,不过,在遣词上却有新创,其“金风玉露”的创造为秦观沿承出佳作,也算是功德一件。

与前述诗词的婉约不同,苏东坡也写过一首关于七夕的词——《鹊桥仙·七夕》:

缑山仙子,高情云渺,不学痴牛女。风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客槎曾犯,银河微浪,尚带天风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如果说前些诗词是清酒一杯,东坡的词就是烈酒一樽了。据说这首词是写苏轼与友人陈令举于七夕分别一事。分别本是愁苦多,到了苏轼这里却多了豪气。“高情去渺,不学痴牛女”一句霸气而来,似是酒尽折柳,大声快语:“快些走,莫扭捏磨蹭!”。“天风海雨”、“一醉前缘”,用词用字大开大合,有雷雨之声,至最后“风雨散、飘然何处”,虽有思念仍是仙气长在。

写到此,又让我想起了苏轼的另一首词《定风波·三月七日》,先有解释:“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内心豪爽,已是昭然)。词如下: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此词不需过多言语,仅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足矣。

最后回到七夕这一话题上来,李清照有一首意境颇佳的小品《行香子·七夕》: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李清照的词有一种别样的女儿气,这是男词家难以涉及的领域。“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并非一句空话。她写的语总能够“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这首《行香子》便如是。事实上,此词多数并不出人意料,唯最后“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以口语化的词句作点睛,实为妙笔,又不落俗套,真是清丽。

秦观七夕不盼朝朝暮暮,苏轼七夕快意飘然,多数人于情字却并不希望“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还是朝夕相守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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