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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解:西汉才是中国第一个统一王朝 权力直达阴曹地府

编者按:谈汉武帝,人们最先想到的一定是对匈奴的战争,然后是空洞的雄才大略评价。其实他真正的伟大,在于对于自己历史使命的洞察和理解,明晰秦始皇建立的、汉高祖继承修正的、吕后和功臣集团共同完善的,国家干预一切的军国体制的弊病;更深刻地感受到自汉文帝、汉景帝开始的一系列下放权力、市场化政策的明忧隐患,并针对性地通过温和或酷烈的手段予以调整,最终为子孙实现由军国体制向官僚体制的转轨奠定了基础。

尤为重要的是,在他死后,再没有“六国后”的反叛者。六王毕,四海一的伟业,是在他的手里完成,乃至于改造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和世界观。

刘三解:西汉才是中国第一个统一王朝 权力直达阴曹地府

《汉武大帝》电视剧中的李广,历史上即自杀身亡

汉朝的官员喜欢自杀。

死,当然不是个爱好,能用它保持尊严时,它才成了风尚。

新生的汉帝国本来是不在乎什么尊严的,开国皇上会夺下儒生的帽子撒尿,功臣大佬敢在皇帝面前拔出剑来砍柱子,君臣之间也没个脸面,首先受损的就是皇帝的尊严。

这时候,一个儒生叔孙通敏锐地发现了商机,带着团队抱着名为“礼乐”的产品找到刘老板,说让我试试吧?这一试,效果出奇的好,看着曾经平起平坐的诸侯王们亦步亦趋地向自己跪拜,嚣张跋扈的老兄弟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刘邦忽然发现自己之前的两年皇帝都白当了,幸福指数在万众匍匐之下爆了表。

站着的皇帝看着跪着的臣民,找到了自己的尊严,那么,跪着的臣子怎么办?

又一个儒生贾谊出场了,他建议刘邦的儿子汉文帝要给大臣尊严。朝廷的大官们一旦犯法入狱,就要被狱吏侮辱,如果是死罪,还要拖到市场上,光着膀子和老百姓一样砍脑袋,实在太没面子了。

“不如允许他们自杀吧!”汉文帝同意了。

自此之后,汉朝的司法机关上门抓大官的时候,先在门前击鼓,提醒里面的领导:自己动手吧!

仅汉武帝一朝,自杀的皇族就有燕王刘定国、江都王刘建,自杀的国家领导人有丞相李蔡,御史大夫赵绾、张汤、暴胜之等,对了,还有舞女皇后卫子夫和她的儿子戾太子……

看到这儿,恐怕不少人会觉得这种以生命博得尊严的行为很悲壮。

其实你细想下,两汉数百年间成百上千的精英,见到要自己入狱的诏书后,或服毒,或自刎,有冤枉的怎么办?凉拌。

叔孙通告诉汉惠帝:“人主无过举。”也就是说,皇帝没有做错的时候,当然错了也不能承认。

这时候死不死就不再是尊严问题了,而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史上有名的好基友汉哀帝和董贤,两口子经常一起捡肥皂,还造出了“断袖”的典故,汉哀帝临死前甚至要把皇位传给董贤,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真爱。偏偏有个叫王嘉的老头不开眼,做着汉哀帝的丞相却敢阻拦皇帝封董贤为侯爵的诏书,把汉哀帝气的要命,天天想办法整治他。

终于汉哀帝逮到了一个机会,要把王嘉逮捕下廷尉狱。抓人的使者一来,王嘉的部下们赶紧哭着给他弄了一杯毒药,没想到老王同志人倔倔到底,偏不喝。手下人急啊,说:你这样级别的大官,按照惯例就是得一死保留尊严的,哪能真去对簿公堂啊?

刘三解:西汉才是中国第一个统一王朝 权力直达阴曹地府

北宋时出版如何使用阴间买地券的图解

王嘉还是不肯死,皇帝的使者就坐在门槛上等着,部下们劝急了,王嘉直接把杯子摔了,说:我堂堂一个丞相,真犯了法就应该明正典刑,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婆婆妈妈的女人。说完,坐上车自己去蹲大狱了。

皇上一看,靠,还有给脸不要脸的?赶紧给司法部门下指示,一定审明白了。司法部门心领神会啊,逮着前丞相一通拾掇,说了一大堆理由,最后透了实底儿:

“不空入狱矣。”

啥意思?和贼不走空是一个道理,既然您老来监狱转一圈,不认点什么可说不过去啊,您看认个什么罪?

王嘉想来想去,回答:“我做丞相,确实对不起国家,没有进贤退不肖,死有余辜。”狱吏再问:“谁是坏人?”

“董贤!”

好嘛,又转回来了。王嘉说完这些话,在狱中绝食,二十多天后呕血而死。

另一位同仁,比王嘉知名度高得多,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的名将,汉景帝的丞相。周老将军退休之后,不太管得住儿子,儿子偷偷的跑到国营企业里买了五百套铠甲盾牌,准备在老爷子咽气后放在墓里随葬。

孩子看起来是挺孝顺,可他干挖国家墙角的事儿还不给人钱就有点不厚道了。结果,国企的领导告他们家谋反。汉景帝很重视,派专人问周老将军怎么回事,结果人家理都没理这茬。

皇帝哪儿受得了这个气,大手一挥,让他跟狱吏解释吧!放心,这人是咸鱼翻不了身了,你们可劲儿整。

得了最高指示,大法官审问周亚夫,为什么买这么多兵甲,是要造反吗?周亚夫反驳,这是随葬用的,一戳一窟窿,根本打不了仗,怎么反?

不料,神逻辑出世了,大汉帝国首席大法官指出:

“你在地上不反,有这么多兵甲,到了底下也是想造反的!”

周亚夫本来出门的时候就想自杀,被老妻拉住了,这时听到这话怕是恨死自己妻管严了。干脆,绝食,五天后呕血而亡。

上面的神逻辑,看起来是挺不要脸的,但和诬陷岳飞的“莫须有”还真不是一回事。

因为当时人真的相信可以到地下去造反。

和今天人们熟知的阎罗王、判官、牛头、马面的阴曹地府不一样,汉代地下世界的各级领导是:

“地下主、土主、丘丞、墓柏、地下二千石、蒿里君、决曹、尚书令……”

这些名字自西汉开始,就出现于告地册、买地券中,而它们的作用,其实是写明墓主人的名字、籍贯,生前有无犯罪,类似于汉代人世中的法律文书,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移交档案”。

刘三解:西汉才是中国第一个统一王朝 权力直达阴曹地府

汉代买地券陶砚

地下的官吏们的名称,也是比照地上的汉帝国制度存在的。也正因为这种沟通或者说贯通,汉朝人非常不愿意带着刑徒的身份奔赴天国,尤其不希望绑缚刑具死去,只要有一丝可能,都想着能够付钱赎罪,买自己亲人一个自由身,拿着罪刑“已除”的文书到新的世界去。

同样,享受人世富贵的人们,也会在墓葬中带去他们的希望,比如长沙马王堆汉墓主人不过是西汉初年区区一个轪侯的夫人,一个当时边陲的小国,随葬的漆器绝大部分却是成都市府作坊的产品,真是不远千里来到长沙。一方面可见商业的发达,另一方面更可见时人丧葬的奢侈程度。

归根结底,在两千年前的汉朝,中国人还没有六道轮回的概念,今世行走于地上,死去便生活于地下,那里同样可以带着你阳世间随葬的行李生活,同样有帝国的守令、亭长,乃至乡老为你排忧解难,同样是大汉帝国律令的普照之地。

而这样的世界观体系,一直到南宋,仍旧在汉人的丧葬习俗中顽固存在,甚至连党项人建立的西夏国出土墓葬中,也发现了相似的神祗,前前后后,存在了一千多年。

我们当然相信崖山之后仍是中国,但是祖先的信仰,今天还在吗?

事实上,我们都知道,人的信仰可以改变,生活方式可以改变,民族国籍都可以改变,但一个曾经拥有五千九百万人口的大帝国,将曾经分属七国,操着不同方言,拥有不同图腾,信仰不同神祗的人民的生死世界观全部改造,这是何等令人惊悚的伟业?

更让人讶异的是,通用于地上地下的并不是今人津津乐道的传统道德,而是一个帝国的法令,而其间的绵密残酷,让人浑然分不清大汉王朝,究竟是地下人间,还是地上冥国。

或者,本就是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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