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时代头条 > 正文

他活了200岁用几只人偶引发一国动荡,可背后真相却令人惊讶

他活了200岁用几只人偶引发一国动荡,可背后真相却令人惊讶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宋元 | 禁止转载

原标题:偃师造人

1

泱泱大周,巍巍皇城。九尺高台,复作垒土。

今夕何昔,故人逝兮。我愈年迈,持杖跬步。

萧萧北风,吹我衣袍。萋萋芳草,迷离双目。

2

夜色如慢慢垂下的卷帘,黄昏只余一线。

我要顺着这条破败的阶梯走回去,不要拦着我,我认得路。

你们随行的人啊,就在原地等待吧。

这威严的宫殿,没有周天子的召唤,不可亵渎。

我老了,不再健步如飞,也不再诚惶诚恐。

即便大风将人吹得摇摇欲坠,我心依旧泰然。

踩着丛生的荒草,回头俯瞰人烟寂寞的故都,这里曾经是世界的中心,人如行云流水,灯若浩瀚星海,诸侯拱卫,四夷臣服。

如今?唉……万物都逃不过盛极而衰的自然规律,幸者或能沧海桑田,不幸者不过弹指飞灰。

镐京没了,小宫涅没了,守藏室没了。我也快没了。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故地重游了罢。

火烧过的宫殿依然高高耸立。

大门在暮色里就像陈年血渍,我轻轻推开门,生怕手掌沾染殷红,生怕大门轰然倒塌,会惊扰经已沉睡多年的王宫。

一个熟悉的颤巍巍的声音在门被推开后轻轻传来。

伯阳父,你总算来了,这里好黑,我等得好怕!

一个小小的孩童,从宫殿昏暗幽深处跑过来,抱住我的腿。我低头看着他,他抬头看着我,我干枯的眼睛中没有泪水可以溅落在他脸上,但是我的心头滴出了血,他的容貌,确实是我的小宫涅。

我摸摸他的脸,三王子,你为什么不笑呢?

伯阳,你带我去找父王,我想他!孩子奶声奶气地说。我丢掉手杖,蹲下来抱住孩子,拍拍了他的后背,仿佛当年哄小宫涅不哭不闹,乖乖睡觉一样,他也轻柔柔地抱住了我。

你的身躯好冰冷,可怜的孩子。你不是我的小宫涅,你的衣服是,你的体态是,连你的声音也是,但你偏偏不是他,不过你和他一样地惹人怜爱。

睡吧,孩子,这个世间太残酷了。

我把干瘪的手探到孩子的后脑,用僵硬的手指一缕一缕地拨开他的头发,找到一个雀舌般的机巧,轻轻一拨,孩子顿时委地,散作华衣包裹的一堆七零八落的皮革、木头、胶、漆、皮毛、细绳。

我感到沮丧,我来此只为吊唁昔年,不欲和谁叙旧,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述说那夜烽火之后的日子。

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能避而不见。

偃师,你出来吧,我喊道。世界上除了你,谁还有这般灵巧的手艺?

于是他应声而出,从一根歪歪斜斜的殿柱的影子中徐徐行至我面前。

清冽的月光,像溪水一样从宫殿残破的穹顶和窗格流淌进来,照亮了我们的脸。

伯阳,你老了。

他斟酌了许久,又指了指那些散落的零件。

多年不见,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不。我摇摇头。你也老了,虽然容貌依旧,但是眼睛里的光,就要熄灭了。我们不需要这些奇巧以安慰余生了,偃师。

伯阳。

3

我第一次知道偃师,是在汗牛充栋的史册中。

周史有载,穆王西巡昆仑,在归途中,于中土和西域之交遇到一匠人献艺,他携带一真人大小的木偶,能听音律、善歌舞,穆王甚为喜欢,但木偶轻歌曼舞之间竟敢对穆王随行的妃子施展媚色,实可恼也。穆王大怒,以为木偶是真人所扮,要处死二人。匠人无奈,只好将木偶逐一解剖,穆王发现所有五脏六腑,筋骨皮毛,都是假物,乃宽恕匠人。

这个匠人就是偃师。我每每读至此处,都手不释卷,倍感奇妙。

但偃师的以后,正史再无涉及。所幸,祖父所撰木牍,还有后续。

木牍记载,当日偃师献艺穆王,穆王大喜赏之,欲携之回朝,偃师在王前私语,王大怒,乃逐之。

后穆王西征,于犬戎战于阳纡,日久不胜。偃师面圣,献木偶五人,日夜奔袭,火烧犬戎。穆王惨胜归朝,偃师同回,求赏不得,反为穆王囚,至今不死。

我问祖父,王为何囚禁偃师,偃师为何不死。

祖父说,偃师掌握不死和造人的奥秘,我们的先祖以文王卜卦之法,得知此人不祥,乃请穆王杀之,但穆王视之为异宝,不许,故囚之。

宣王的末年,我随祖父入朝,准备接替太史令一职。

祖父是厉王的太史令,原本应当父亲接班。但是父亲双眼有疾,注定不能穷经皓首,故而只能由我代替。

按例,祖父要带我去见偃师。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必须有秘密记载,以供历朝天子阅,而记载的人只能是我们这一脉相承的太史令。

关押偃师的偏殿在王宫的中轴线上,与宗庙只有一墙之隔。

这么说或许也不尽准确。

因为偏殿是穆王最后一次西游归来后,强令诸国献出能工巧匠,历时三载方建成。它修成时,宗庙居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只有日下阴影变大,而诸人立于殿前,皆似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它在哪里,是一块砖,还是一间房?鬼才知道。

要进去?在宗庙背阴处有三足鼎,鼎前是严严实实的一堵高墙,在鼎中点火,一炷香后,高墙便有一朱漆小门,推开便通往幽深的偏殿。

我在鼎前跳跃的火光前静静等待,汗如雨下。

此时,我才知道点火的燃料也非寻常之物,必须用西域进贡的火浣鼠皮毛作为燃料,产生足以熔金冶铜的高温,才能照出偏殿的大门。

我进去了,一股晕眩和阴冷的感觉游走全身。

偏殿。日月不进,只有几颗硕大的鲛人珠照明,微如萤火。但是能看见满屋都是散落的皮革、胶漆、青铜碎片和毛发等物。

一个年轻人的手足被四根系在宫柱上的长链子锁住,活动范围狭窄。他孤独地坐在幽幽暗暗之中,头发披散,不长不短,衣袍褪色,脸色白皙,他看着我,但我并不害怕。他的眼睛非常像我的祖父,慈祥而带有一点阴翳,那是岁月的痕迹。我确信他是一个两百余岁的老人。因为人的容貌或许可以抵御时间侵蚀,但双眼不行,那是人内心的湖泊,隐藏着太多往事,便不可能清澈了。

他问我。好久没有人来了,你是谁?

我离他远远的,怕他伤害我,然后告诉他。

我是伯阳。

伯阳?啊,你终于长大了。

你认识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说,现在认识了。

你叫什么?

你叫我偃师吧。

偃师是你的职业吧?

他有点疑惑地看着我。

你是一个木偶吗?一个有血有肉的超越了你的手艺的木偶?

哈哈。他发生笑声,却不动皮肉。

小伯阳,你还是叫我偃师吧,我没有名字,就和荒野的庶人一样。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可以长生不老。

如果他愿意说,穆王不会老死,也不会把他关押在这里两百余年。

而且彭祖寿有八百,偃师才两百余岁,虽鲜不怪。

我问他,你真的可以造出人吗?

偃师想了很久,长长叹了一口气,整个偏殿都是他的回音。

这个世界,只有神可以创造人,神的光辉在人心中变作人性。我,我创造的只是木偶,虽然可以乱真,但没有人性,永远都不会变成人。

他的眼睛很诚恳,他的话很诚实,他在的轮廓在黑暗中就像一尊受人朝拜的青铜像。

他看我久久不语就说,我给你个礼物吧。

然后转过身去,捣捣鼓鼓,也不与我说话。

一会之后,他扭过头来问我,你有胡子吗?

我?我摇摇头。我才十二岁,胡子还没有长出来。

哦,我有,我有胡子。

他拔下自己的几根胡子,又扭过头去。

半晌之后,他捧出一只幼犬大小的小老虎,脸圆圆的,额头上没有王字,虎嘴的胡须长长,闪着银光。

这个给你,可以除鼠害。以前工匠们在修这个地方的时候,我也造过几只,为他们驱赶老鼠。

我接过来,小老虎叫了一声,居然是悠扬的“喵”。

它不会长大吃人吧。

不会。你要是不喜欢了,在它的脑袋那里有个机巧,你一拔,它就会散掉。快回去吧,这里不宜久留。

嗯。我当时为奇巧所迷,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造出这般生灵的。

4

申候勾结犬戎攻破镐京后,蛮人将京城劫掠一空,又纵火焚烧。

走吧,偃师。我们再看看,这昔日的王宫。

咚、咚、咚。

我迈出大殿,沿着王宫的中轴,倚杖一步一步前行,有时候手杖落在泥土里,有时候落在坚硬的石板上,若有若无的声音就像我随时都会停止的心脏发出来的。

偃师举着他造出来的冷火,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冷火中的南海明珠在月色中越发光亮,足以照亮我昏聩的双眼。

他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发明。

我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

我是大周世袭的太史令,一个孤寡老儿。

他是一个妖匠,一个单手能拗断虎贲卫的脖子,跑起来比下山的猛虎还快的人,世上大概只有穆天子手下的造父可以按住他,也只有穆天子的八骏马可以追赶他,但是穆王、造父和八骏早已化作尘土,他还怕谁呢。

他蹑手蹑脚,只是于我有亏,又有求于我,所以害怕我不高兴。需知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恩情,尤其是骗走的恩情未还,又来乞怜。

我穿过前殿,就来到天子的中庭,百官议事的地方。

但是我不敢上去,过于强烈的触景伤情恐怕会压垮我的精神。

我只能远远指着殿前黄色的琉璃对偃师说,以前,宫涅还小的时候,就喜欢我抱着他,站在大殿之前看镐京的落日,他在夕阳中总是不说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是他太小了,小得我以为他心里什么都装不下。你也知道他的,他不爱笑,就和你一样。

偃师望着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以前他总是偷偷跟着我到关押你的偏殿玩,拦都拦不住。有一次,你给他造了一只会和人击掌的猴子,他就一直在那里玩。结果宣王来了,站在我们的身后。

他问我,知不知道关押你的偏殿,穆王有遗训,只有天子和太史令可以进入,违者杀。

我抱着宫涅伏在地上求情,但是他却对我们不闻不问,反而问你,希望我们死还是活,然后就把我们关在偏殿里足足三天三夜。

宣王有太多的王子了,他根本不在乎宫涅的生死。偃师,我们不是你,我们很脆弱,很容易就会死。

偃师眼神就像被云朵遮住的月亮,他说,我记得,后来我答应宣王,为他造五十个人偶参加猃狁之战,大胜之后,他就赦免了宫涅,还有你。

不,偃师,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当时说宫涅不可以死,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周幽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穆王、厉王,都是天子死后才有的庙号,当时连宣王都未有庙号,有宫涅什么事呢。但宣王甚至因为你立宫涅为太子,希望你世世代代辅助周天子。可是你没有。当时我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宫涅,真的把我当做朋友。结果也不是。

不,伯阳。偃师痛苦地说,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但我说过了,天道昭昭,不容逆天而行。

天道昭昭,可是偃师,那你是什么?你活了二百余年,难道就是顺应天道的产物吗?

偃师的眼睛中闪过痛苦,他说,就是因为有悖天道,所以我被穆王关押了二百余年,不见天日,如今仍被疾病折磨,苟延残喘。

偃师,你知道吗。我十三岁入宫,在宣王圣驾前行走,为王记录史实。

但那时的宣王已经垂暮,他不喜欢周礼,认为礼救不了大周。他更不喜欢有个小跟屁虫以周礼的标准评价他的一言一行,再说三道四地载入史册。所以我的主要任务变成了陪伴宣王的第三子,一个刚断奶的小鬼。他没有母亲,又爱哭鼻子。我照顾他,你也照顾他,他就像我们的亲人。可是我们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了不归路。

伯阳,他是帝王,他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可是偃师,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宣王三十一年,大周会战败于太原之戎。宣王三十六年,会败于条戎、奔戎。你甚至知道宫涅的天子之数不过十一。但是你什么都不肯做!你记恨大周关押你,所以你不愿帮我,不愿帮宫涅!

愤怒地说完这番话,我缓缓舒出一口气,让偃师收起冷火。

你看,偃师,月上宫檐角,云彩稀薄,多么美好的夜晚,让自然的光继续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吧。

5

我和偃师成为朋友的时候,宣王正值壮年,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不需要父亲,就把宫涅留给了我们。

宣王是一个可怜的君主。

他的父亲是厉王,这是他所有不幸的来源。

厉王是一个雄心壮志的庸主,眼高手低,花样百出,大周的子民更宁愿他酒池肉林,不问政事。直接说罢,在他们心里他还不如商纣王。

其平生壮举有三,一是四处挑事,跟东南西北的戎族打得不可开交,又打不赢;二是打仗需要钱,他就把王畿之地的山泽湖林全部收归自己囊中,规定国人进入都要交费,导致国人营生艰难;三是搞得民怨沸腾,又派出很多地痞流氓充当暗哨,监视国人,对胡言乱语者逮捕处死。如此三政,不异于三座大山,压不死国人,就是压死帝王。

需知大周开朝,分封公侯伯子男,大大小小八百余国。

周天子虽为天下共主,但直接管辖之地只有以镐京为中央的王畿。

王畿有城,城内为国人,均是岐山一脉的子子孙孙,他们奉周礼,为大周打仗、生产,参与国政,如同大周的血液和肌肉。

城外为野,聚集低贱的野人,他们有的是奴隶,有的是外民,昏昏噩噩,不过是大周的牛马。

国人最后对厉王的暴政忍无可忍,持棍拿刀杀进王宫。

大周平素都是寓兵于国人,只有国人才有资格当兵,野人无用,所以国人皆兵,兵皆国人。因此,暴乱当日,大周无兵可遣,死了很多大臣,忠的,奸的。这是三皇五帝以来,第一次民变。

那天的国人发誓要断绝厉王血脉,再立新主,但宣王躲起来了,召公用亲子伪装他赴死,用一条年幼的生命方平息国人的愤怒。

可是我的祖父说,在那天凡人知道自己可以杀死皇天血脉的时候,大周就已经死去,再也救不活了。

国人暴乱后,厉王仓惶逃走,困于彘,至死未能返回镐京,而周公和召公联手主政,四方既平,王国庶定。

世人皆知天下无主,一样风生水起,周天子从此走向神坛。

而被父亲抛弃的年幼的宣王,亲历国人的暴虐之后,被偃师迷住了,他比任何一代天子都渴望偃师的奇术。

他频繁地去见偃师,有时候我也跟着他。

他们的对话总是重重复复。

姬静,你的要求我无法做到。

放肆,你竟敢直呼寡人名讳。况且寡人又不是求长生。我只是要你为我造出一支军队。

你可知道我为穆王造的五个人偶,不但违背命令,在纵火烧毁犬戎大营之后,又奔袭他们的后方,残杀老幼妇孺。如非我亲手摧毁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寡人所盼,将这些蛮族赶尽杀绝,方可开疆扩土,再现文武盛世。

姬静,前朝盛世乃德治,并非武功。况且人人生而平等,没有人应该为谁的野心付出生命!

他们总是不欢而散,我也如实记录下来。

6

王宫的中庭之后,是周天子的宗庙。

宗庙之前,三足鼎还在,但是经过两次灾劫,偏殿已经倒塌了。

我轻轻抚摸着三足鼎的边沿,沉默的青铜发出轻轻的呜鸣之音。我用手杖敲打三足鼎,一道黑影从鼎下闪了出来,落到偏殿的废墟上,扬起了一片灰霾。正是当年的那只小老虎。

我笑了,感到僵硬的脸被皱纹刺痛。偃师,它居然还活着。宫涅在的时候,很喜欢它,褒姒也喜欢它,如今他们都死了,但是它还活着。

我对它招招手,它回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偃师一眼,它不认识我了,我太苍老了。但偃师是不会老的,它认得他。于是它走到我们的脚下,用它的小脑袋轻轻蹭我们。

我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轻轻拔出它的机巧,它最后呜咽一声,散作一堆零件。

偃师说,你这又何苦。

何苦?它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就是在这里,你欺骗了我们。

偃师注视着倒塌的废墟,他似乎对那些残垣断壁仍有忌惮。

伯阳。是宣王先欺骗了我。

所以你就欺骗我和宫涅,在宣王骗你之前,对我们先下手为强。

伯阳,我已经和宣王说过,偃师造人,惟心不易,是他强人所难。

真的是这样吗?

偃师不敢说是,也不敢点头。

你记得吗?从你帮宣王造人开始,你就托我偷偷帮你带硫磺,有时候还有木炭,有时候又是硝石。你说那是制造人偶的秘密所在,不愿意宣王知道,如法炮制,导致生灵涂炭。

我相信了你。一直到五百个人偶制作完成,我陆陆续续给你带的东西不下一石。

我和宫涅几乎每天都会来陪伴你,但是你居然不动声色。

我还记得是一个晴朗干燥的夜晚,王宫突然炸雷,就在偏殿的位置,雷声轰开偏殿的一堵墙。我和宫涅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不知去向。第二天,千亩之战溃败的消息传来。你的五百个人偶不分敌我,与王军和戎军几乎同归于尽。

此战宣王率兵亲征,侥幸活命归朝,他发现你不见了,更是勃然大怒,那可是他仅剩的南国之师,竟然断送在你手里。从此大周再无精锐,诸侯国更加肆无忌惮。

我和宫涅受你连累,被再次囚禁于此。如果不是周公和召公反对大王如此草率问罪太子和太史令,我们可能就要在这里终老一生了。

后来,我把你要的硫磺、硝石、木炭,反反复复糅合在一起,点火之后发现居然是雷鸣般的爆炸。

偃师听到此处有点慌张。

伯阳,你发现了,你和你的祖父一样,总是那么睿智。但你不能将此方传世,现在尚未是出现火药的时机,如果天道错乱,将是人间灾劫。

火药?你这么叫它。那偃师,什么时候是火药应该出现的时间。宫涅登基时,我夜观天象,又烧蓍草卜问大周前程,明明大周还有数百年基业,宫涅尚有五十年寿命,怎么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伯阳!求神问卜,焉能尽信?你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后世。

偃师,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总说你的不过是微末伎俩,我求神问卜才是正本清源。而且你才是为一己之私,不是吗?

本来我以为你走了,也不十分记恨。到底朋友一场,虽然我陷于不忠,但毕竟你重归了自由,也算赎罪。

赎罪?你说什么呢,伯阳?

赎罪啊。关押你的偏殿乃我的先祖主持修筑,因为普通牢狱锁不住你,我的先祖问卜窥得天机,知道黑磁石可以镇伏你,使你变成一个普通人,便令能工巧匠用黑磁石修筑了偏殿。

偃师不禁拍了拍手。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是谁以用强磁来干扰我,让我力竭被困,又影响常人让他们看不到我所在的偏殿。原来是你的先人。伯阳,你这一族人确实有得天独厚的聪慧。

偃师,这段往事就记载在我祖父的木牍之上,我本想着是代替先人对你的赎罪。可是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报仇!

7

我见到褒姒的时候,就知道偃师回来了。

当时宫涅已经是大王了,但是可怜的孩子,他的父亲不爱他,他的朋友偃师也欺骗他,差点丢掉了他的性命,他变得越来越乖张。

周公、召公、尹吉甫这些肱股之臣都已经年迈去世,朝野都是虢石父、尹球这些奸佞。

那一年,大周发源的岐山发生地震,山崩。泾河、渭河、洛河三川枯竭。我和大夫赵叔带,向宫涅进言,请求他勤政恤民,求贤辅政。

他不听,还罢免了赵叔带,对我,则一言不发。

褒国国君听说赵叔带被放逐,便对宫涅忠言逆耳。

他就囚禁他,准备杀掉。

我向宫涅求情,这个孩子却说,那就先关着吧,不杀就是了。

他对我的耳提面命也愈发反感。

褒国国君之子,为救其父,献出其妹褒姒,以充大王后宫。

那日在殿上,褒姒为宫涅献舞,姿容态度、目所未睹,流盼之间,光艳照人。宫涅即刻决定立其为妃。

但是我拜倒在大殿上,问宫涅,是否记得宣王驾崩前,我夜观天象,有妖星隐伏于紫微之桓。

宫涅说知道。

我又问他,是否记得宣王病时,曾梦见一美妙女子自西方冉冉而来,走入太庙,将庙中神主捆作一束,望东而去。

宫涅说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说,此女不详,不能纳入后宫。

朝堂过半并非忠义,其余人等已经心寒。

虢石父带头皆指责我妖言惑众,干涉后宫之事。

宫涅让他们安静,然后高高在上地问我。

伯阳,宣王在时,你可敢如此和他说话。

我抬头望他,说不出话来。我确实不敢顶撞宣王。

好了,伯阳。念你有苦劳,又年岁已高,别当太史令,也不用上朝了,宫内有一守藏室,你就去守着藏书吧。

老臣,遵命。

宫涅不需要我了。我明白,他长大了。

偃师造的东西不管多么逼真,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笑!

那个褒姒虽然花容月貌,却永远面无喜色,只有双目流盼生辉,这样的人就和偃师一模一样。为了让褒姒笑,宫涅一掷千金,穷尽所有。我曾经偷偷去面见他,把我的猜测告诉他。

但是宫涅,他指着我的鼻子,让我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说,我们都认识偃师多年,他的木偶身上都有机巧,但是褒姒没有,而且褒姒已经怀孕了。伯阳,你不可再污蔑她。

怀孕了?难道褒姒真的不是木偶吗?

他甚至废了申后,废了太子宜臼。

我想到少年的时候和偃师谈论大周的未来,他喝醉了,对我说,来日宫涅继位天子,有一儿子叫宜臼,杀之可保大周再延绵四百年。

我只当他是笑谈。谁想后来,宜臼果然造反,带着犬戎逼死了他的父亲,毁灭了镐京,毁灭了大周。

那场焚城的大火之后,我带着人去给宫涅收敛骨骸,在他怀里的就是一具烧焦了的木头。

8

偃师。我喊他。

他望着我。

那褒姒,到底是不是你造出的人偶。

他犹豫了,眼神中有些慌乱。

伯阳,我那日炸开偏殿逃走,受了很重的伤,是褒国的国君救了我。后来他被囚禁,他的儿子遍寻美人不得,就求我制造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木偶,待救出国君,便上书天子道明真相,然后他们举国投靠西边的秦国。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

偃师,我就知道是你。只有你知道宫涅的喜好,你造出来的猴子、狮子、狗,甚至毒蛇他都喜欢。我看到褒姒,就知道是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木偶能产子,难道你真的是神?

咳……咳……咳……

我颤抖的身体趴在了三足鼎上。

偃师扶着我,拍着我的后背。

伯阳,你不要激动。褒姒确实是我毕生所学之结晶,她有血有肉与真人几乎无异,但她绝不能产子。我想你能认出她是我的木偶,宫涅也一定可以。可能他爱她,而她也爱他,所以宫涅就以怀孕产子为她隐瞒真相。

混账!我推开偃师。你说一个木偶也会爱人。

伯阳,你记得吗,我说过偃师造人,惟心不易。那褒姒的心,就是褒国国君女儿的心脏。

什么!你用活人的心造木偶。

伯阳,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给宣王造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打仗的木偶就必须用战士的心脏。但是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献心,木偶是不会听从你的指挥的,随时都可能发狂发癫,杀人自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和宣王说。如果南国之师还在,犬戎和申国怎敢造次!

伯阳,我说了,他不信,或者说他不在乎。那褒国国君的女儿是心甘情愿献出自己。但是我和她说过,宫涅是亡国之君,她如果不想连木偶之身都失去,就应该择机出逃,没想到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宫涅一起焚身以火,化作焦炭。

不。偃师,她逃过。那夜她向西逃去,为了找到她,宫涅点燃了沿途的烽火。在黑暗的荒山野岭里,烽火就是一条追逐自由的火龙,宫涅骑马逐龙,终于找回了她。后来宫涅和我说,她的脸庞在烽火中真的展露了笑容,她就站在那里等他,等他牵着她的手一起慢慢走向未来的死亡。或许你说得对,她也爱他。

好吧,偃师。我承认褒姒是一个有人心的木偶,那你呢,你是一个没有人心的木偶吗?

伯阳,这个问题,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问过我了。

是啊,如今我已风烛残年,你还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吗?

偃师缓缓拉开长袍,露出烧焦的胸膛,用随身的小刀剜下一块血肉,血肉后面却不是五脏六腑或者森森白骨。我看到的是一堆精巧的、细致的、复杂的、泛着奇异光芒的金属。

偃师。你果然也是一个木偶吗。

是啊,伯阳。你会看不起我吗。

9

偃师。他说,他是从时光的河流逆流而来的。

大周在河流的上游,而他们的国家在河流的下游。

但是他们的国家中,人已经衰亡了。因为那里的人虽然经过数千年的发展,但贪婪和懒惰并没有被消灭,就像大周有王族、国人和野人一样,人们不断分化成各个利益群体,都渴望奴役对方,不劳而获。

而当时的人拥有强大的身体和威力巨大的武器,跟他们的武力相比,大周的军队根本不值一晒。

而人在统治和造反的轮回中反反复复,相互杀戮,最后山林湖泽、大海汪洋都被毁灭了,很多人相继患上各种怪病死去。

于是这种可怜的生灵在他们的国家灭绝之前,用机械的力量造出了金属人,以代替人延续历史和文明。

这就是偃师他们的来历。

但是金属人在渡过漫长的岁月后,也发生毁灭的危险,可怕的疾病蔓延而且不能根治,他们在活过一定的年岁后,多数都会生无可恋,躁动发狂,不是毁灭别人或者毁灭自己。

经过多年的研究,疾病爆发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金属人不老不死、不能生育,又没有感情,他们就像会行走的坚硬的石像。但人造成他们的时候赋予了他们延续人的未来的使命,如果他们没有人性的光芒,是不可能完成这项任务,而这种矛盾会导致他们在精神上走向自我毁灭。

为了克服这种缺陷,他们决定渡过时间的河流,来到神话时代,也就是三皇五帝直至大周的年月里,寻找造人的神和在人的身躯中化作人性的神的光辉。

偃师在商纣王时来到这个国家,他遍访能人异士,最终找到他的师父拜师学艺,希望了解造人的神秘。后来他遇到周穆王,穆王觊觎他不死的神奇和造人的能力,于是关押了他。

10

伯阳。偃师站在风光月霁的中喊我。我想回去了。告诉我吧。九鼎在哪。

我慢腾腾围着三足鼎打转,握住手杖的手越发没有力气了。

偃师,你知道吧,再往前就是宫涅的寝殿了,他和褒姒就是在那里自焚的,像商纣王一样屈辱地死去。

伯阳,你不能怪我,这是天定命数,宫涅注定是亡国之君。

不,偃师。你说的不是真实的历史,但现在且不提。就说你第一次见到穆王的时候,为什么被他赶走了。

偃师盯着我说,因为我向他提出来,我想看一看九鼎。伯阳,我知道瞒不住你,实话实说吧,夏王传世九鼎,是我顺流回去的唯一通道。因为我们能找到的数千年来一脉相传的物件,就只有夏王九鼎,我们是通过在九鼎中打开时光的河流,才得以来到神话时代的。

嗯。我知道了。

伯阳,你不知道!我被关押两百余年,不曾食得一缕日华,我储藏日华的腑脏已经遭受不能挽回的伤害,如果再不回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死去的。

唉。我对着鼎口长长叹了一口气,鼎中居然有回音。

偃师,你还是不愿意说实话。既然我们都是将死之人,你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对呢。

伯阳!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掏出几枚铜钱,坐在地上,把钱合拢在手中,摇一摇丢在地上,算是卜了一卦。

偃师,你看!是未济之象,这是周易的最后一卦,说明事情尚未完结,还要向前发展。我问的是人的未来,他们还没有灭绝。你告诉我的不是真实。

伯阳。你要面对事实!

这是文王的手艺,不会错的。你骗了我。你从九鼎中出,自然还有其他八人与你同来,对吧?镐京城破的时候,虢石父被犬戎擒获,刀劈斧凿、火烧水浸不死。后来宜臼请我去洛邑新朝当太史令,我拒绝了,他弑父逆子,我怎能从之。但他把虢石父的事情告诉了我,还答应把虢石父交给我,我才答应他入新朝为官。然后,他把虢石父交给我,我就杀了这个祸国殃民的东西。

偃师惊恐地后退几步。不可能,你杀不了他。

我仰天望月,觉得天好近,好宽阔,云彩好轻柔,这般好天色,终结一切,最合适不过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把西域进贡的黑磁石做成磨盘,磨盘之上又置千斤,把虢石父的四肢放在磨盘里,慢慢地磨,四肢就变成一堆废铜,最后是他的躯干,然后是头颅。他死前,还说了很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实话,别让我带着疑问进坟墓。我们一场相交,如果你不骗我,我自不骗你。

偃师冲上来抓住我的手,你到底是谁?

咳……咳……咳……

偃师,你要杀死我吗?恐怕不用你动手了,我已病入膏肓。

你看,吐了你一身的血。

伯阳。对不起。但是我需要九鼎,我不想死。

你可以造个人偶,把你的心放进去啊。

我没有心,我没有心!

那你就实话实说吧。

11

偃师说。

真实的历史是,穆王自昆仑归,得偃师造人之术,深藏宫中。

至周公、召公共和主政,厉王死,宣王继位,举倾国之力发扬偃师造人之术,矛盾得以缓解,国人负担减轻,庶人盘剥减少,四海升平、周礼笃定。

后幽王继位,不爱江山,独宠褒国公之女,欲禅位,无合适人选,遂恢复周公、召公共和主政之制。从此华夏以降,皆以共和治国,大周绵绵数千载,物阜民丰,安享太平。后世称为神话文明。

三千年后,机械文明兴起,除偃师木偶之外,人们可以随意制造出力大无穷,精力无限,以日华和月精为食物的金属人。又历经千载,因人类开发银河,物力紧缺,重新形成人为贵族、木偶为国人、金属人为庶人的社会结构。

金属人被盘剥最重,掀起庶人暴动,将贵族和国人被打败。但后者掌握神话时代的文明精髓,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双方谁也征服不了谁,内耗极大。

金属人利用发达的机械技术,从九鼎之中打开时光之河,来到神话时代。这才是偃师和虢石父的来历。

偃师问我,你能听得懂吗?

我看着漫天的星斗,原来我大周还有征服九重天的时候啊。

我懂。偃师。所以你杀死了真正的偃师,找到了穆王。

偃师摇摇头,我没有杀死师父,只是我代替别人从他那里学习技艺之后,不再传承他人。偃师这个职业便断绝烟火,神话文明也不可能发展起来。这样的话,机械文明就会提早到来。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就只有人而已。

偃师,既然如此,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又何必要设计我和宫涅呢。

伯阳,历史是不能轻易改变的,我们经过精密的计算,应当怎么修正,才对我们最有利,都要严格执行。在我们制定的历史里,宫涅就是亡国之君。

在你们的历史里,人会怎么样呢?

在我们的历史里,因为失去神话文明,周礼很快衰亡,道德沦丧。西周灭亡之后,便是春秋战国,然后是秦王汉武,人会一直自相残杀,奴役彼此。而这,恰恰是刺激机械文明兴起的契机,我们会提早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会获得人授予的更多的能力和权力,然后会结束人类的混战,成为世界真正的主人。但是伯阳,这些都和你没关系,这是数千年后的事情了。

偃师,你们这族人有感情吗?

我们保全自己的意识,但是来到神话时代,在和人类的相处中,我想,我也有了七情六欲吧。连我造的人偶,都会爱上宫涅,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我们,还有宫涅,是朋友吧?

偃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是的。伯阳。

那我告诉你实话吧。镐京破城以后,犬戎得九鼎,秦破犬戎,又复得九鼎。我和秦王说,天象异变,九州归一,应将九鼎融为一鼎,才能成就秦国万世基业。所以已经没有九鼎了,你也回不去了。而且我把你们这一族的事铭刻在新鼎之上,所有接鼎的帝王都将警惕你们,追杀你们。

什么?偃师激动地抓住我,把我老朽的身躯顶在三足鼎上。

你要杀我吗?

我的手无力地垂进鼎内,手松开,一个火折子落到了鼎内。

我拉住偃师。鼎里是你教我配制的火药。

我们既然是朋友,当年就应该和大周,还有宫涅一起,死在大火中。

只听得一声炸雷,王宫外的随从还以为岐山又崩塌了,但顺着强光望去,才发现是荒芜的王宫内,冒出了一团朝阳一般的火。

没过瘾?安卓到各大应用市场,iPhone到app store,搜【每天读点故事】app,或加微信shenyeqitan收看

最新文章

取消
扫码支持 支付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