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情感小说《婚情》（44）：古怪的婆婆（作者：徐景洲）

与邱萍分手后，凌静先去了公婆家。那是凌静住处对面的一幢楼的一层，凌静可以在阳台上看到他们家的窗口。只要晚上在家，凌静总是时不时到阳台上看看他们家的灯是不是亮着，要不心里总是不踏实。毕竟两位老人都是年近八十的人了，虽然给他们雇了一个保姆，但总觉不如儿女照顾得细致。

凌静刚进门，婆婆就埋怨儿子不来看他们了。凌静说：“我不是天天来吗？谁看不一样呢？”

“那儿子还是儿子，要不，为什么大家都想生儿子呢？”婆婆躺在睡椅上，顶了凌静一句。其实论起这个儿媳来，不仅胜过儿子，也胜过她的女儿。如果不逢年过节，或者有个重病什么的，在外地的儿子女儿，极少来看望他们。但远了香，近了臭，婆婆总是念叨他们，数落他们的好处，把他们送来的东西当作宝贝一样，时不时拿出来，炫耀一下。而且他们生的都是儿子，只有凌静生的是女儿，婆婆对此不满意，时不时拿这事剌激凌静一下。有一次凌静的女儿放假在家，看护住院的奶奶，奶奶竟当着她面，说她要是男孩就好了，能顶大事，还能带个儿媳回来。女儿狠狠顶了她一通：“奶奶你太重男轻女了吧？你说男孩好，你那几个孙子怎么没有一个来看你？你说男孩好，你怎么是个女的？你怎么生了我姑？是我大伯他们照顾你好，还是我妈照顾你好？你怎么不住你孙子家去？我爸常年在外，不都是我妈照顾你的吗？”说完气得跑回家，搂着妈妈大哭了一场。哭完了，又回去照顾奶奶。

“儿子是好，那你儿子怎么不来看你呢？你不是有三个儿子吗？怎么身边没一个？”凌静忍不住反驳婆婆。以前她总是笑笑不答，后来想，还是得把她的错误思想扭过来不行。

婆婆一时无语。当初儿子把个画儿一样的媳妇带回家时，她就不高兴。俗话说：“穷人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他儿子当司机，经常不在家，能管得住她吗？再说了，儿媳妇长得这么俊，又是团委书记，凭什么要跟她儿子结婚呢？越想事情越严重，看着乐开花的儿子，心里却不好受。暗地里，她把自己的怀疑告诉儿子，让儿子处处小心，别吃了大亏。儿子大笑着说：“人家外表美，内心更美，出了名的先进人物，不会做丢人现眼的事。”

“反正我丑话说在头里了，到时有麻烦别怨我没叮嘱你！我们村里，这样的事可是不少。”

“你少管这个闲事吧！要是让凌静知道了，她不气死才怪呢！你要是再这样说，我就马上回单位去！”

“好吧，算我没说，多事，真是‘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我爹当年跟你结婚，忘了我奶奶？我姨当年是公社一枝花，没见出过什么不好的事。”

母亲无语，狠狠瞪了儿子几眼。

这些事，多年后，史东风当笑话讲给凌静听，凌静说：“你虽然顶得好，说得对，而且事实证明她是错的。但她心里的疙瘩，是难以解开的。”

“反正咱又不和她一起过，管她呢！”

哪知年龄大了，两位老人偏要搬来跟史东风过，其实就是跟凌静过。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两位老人曾住过大儿和二儿家，条件都不错，但最后，都是和儿媳妇吵了骂了不欢而散的。后来又到女儿家住了一阵子，总觉得女婿不是自家人，处处别别扭扭的。想来想去，比较来比较去，还是三儿好，说穿了，就是三儿媳妇好。凌静照顾他们，真是没说的，但有时，婆婆还是忍不住顺口说出几句不讨人喜欢的话来。公公听了，总是当面狠狠训她：“当老人的，说话这么讨人嫌，简直是不识好歹！”他见了外人，都是夸儿媳妇贤惠，千里不挑一。

起初凌静对婆婆的冷嘲热讽，听见装作听不见，从不斤斤计较，有泪往肚里流，只有等史东风回来了，才对他哭诉一通。史东风对凌静的敬重和愧疚，这方面也是主要原因。但他在家的时候少，不了解内情，看着日渐老去的父母，不忍心责怪他们，只好安慰凌静：“人老了，嘴就是碎，你不计较就是了。说实话，我欠你的太多，等下辈子，我给你当牛马吧！”

“哼！当牛马我也不要你！想的倒好。”凌静让他逗笑了。在她心里，确实是把婆婆当亲生母亲对待的。五六年前，母亲得了重病，对她的态度有了彻底的转变，临死的时候，抓住她的手，流着泪，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难以启齿，只能用眼看着凌静的父亲，好像在示意什么。在那一刻，几十年来的积怨都化解得一干二净。凌静想，不管母亲对自己如何，总是在她的养育下长大成人的，而正当自己可以回报她的时候，她却就要离去了，应该愧疚的，是她自己啊。越想越悲痛，越觉得自己欠母亲太多，越为自己内心里长期积压的不理解和怨恨而深感自责。母亲临终前，把她母亲留给自己的翡翠手镯给了凌静。所以，凌静对婆婆，在尽一个儿媳应尽的义务时，也是在尽一个女儿应尽的义务。她相信，用自己的爱，终有一天会感化婆婆，证明美丽没有错，生为女儿没有错，生了女儿没有错，自己没有错。

公公给凌静倒了一杯茶，先问天冷了给孙女寄冬衣了没有。又说以后天这么晚，就不要来看他们了。公公当过大队书记，为人忠厚老实，话语不多，但都实实在在。

凌静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又把他们的棉衣找出来，放在椅子上，怕天突然变冷，来不及找衣服。

“最近单位里事多，要改制了，很乱。我还参加了一个合唱团，是有些忙。不过，有时间我就会来看你们的，回头给你们买个小灵通，有事就打我手机。”凌静对公公说。

在凌静和公公说话的当儿，婆婆又哼哼叽叽了：“我胃不好受，是不是得了胃癌啊？”婆婆患了神经官能症，整天谈病说病，疑心自己这里或那里得了不治之症，常常半夜里把老头吵醒，说自己要死了，让他赶紧找凌静来。老头对她知根知底，连哄带训，将就到天明，反而没事了。有一次老头参加小区老年活动，婆婆就让保姆去单位，把凌静找来，要到医院拍片子，做CT，说自己脑子里出血了，心疼得不行。凌静明知没什么大事，还得找来车送她去医院。钱花了，片子拍了，什么事都没有。还有一次，婆婆吃多了黑芝麻糊，拉的大便乌黑，她偏说是拉血，肠子破了。凌静吓得不行，急送医院。到了医院，婆婆拉着医生的手，说自己的病被耽误了，拉了两天血，一拉就是一大盆。医生吓得也不检验，就送急诊，按胃出血治疗。挂一瓶药，要挂二十四小时。第二天，婆婆挂药挂得全身难受，辗转反侧。当天晚上，终于拉出大便，很正常，细问，估计是吃多了黑芝麻糊的原故。凌静哭笑不得，觉得自己神经也要受不了了。不过又一想，等自己老了，要是得了这种说是病不是病的病，疑神疑鬼的，女儿不是也得如此照顾自己吗？想来婆婆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由人而已。更何况，凌静已很明显觉察到，婆婆对自己的态度在变化，冷言冷语刺人的话，越来越少了。

临走时，凌静拿出五百元钱交给公公。公公不要，凌静放到桌子上。按照儿女们之间订的协议，老人在谁家，谁家只尽照顾的责任，不必出钱，其他人，每月五百元。但凌静五百元照样交，平时还会买些吃的用的，她觉得老人在自己身边，就该多尽尽孝心，内心才安稳。

公公送走凌静，对老伴说：“你说这儿媳妇比女儿好是不好？你成天冷言冷语的，要是真冷了她的心，她不问你事，你又好在哪里？我们都是黄土埋得差不多的人了，能有这样的孩子照顾自己，不是天大的福气吗？你要是再胡闹，我们就回乡下去。做人要凭良心！”

老伴开始抹眼泪了，还照自己脸打了一巴掌，哽咽着说：“我真混。其实我也喜欢她，也看她比女儿还要好，没她，我可能命早没了。但有时脑子就是乱，不该说的话，随口就出来了。过后，我也后悔死了。下次她再来，我就当面向她认错吧？我欠她的太多，太对不起她了。”

“能这样想，就好。这孩子，不记仇，对谁都是那么好。小三找到他，算是享大福了。你看，小三长年不在家，她一个人，老老小小的，都照顾得服服帖帖。自己在单位里，大小还是个领导，咱帮不上她，也不该拖她后腿啊！”

“你说的是，我是得改改了，要不然，死了人家也得骂我不是人。”婆婆幡然悔悟，为一直以来，对凌静的不公平悔恨不已，“明天让她来家，我们包饺子给她吃吧？”

“有那心就行了，她哪里有时间啊。”

凌静当然不知她走后公公婆婆的对话。虽然婆婆的几句话，让她心里不快，但公公的通情达理，还是让她很感动，打算明天中午包些鲜肉馄饨给他们送去。

晚上九点多一点，史东风打来电话，说工地负责人出事了，据说是收受水泥经销商的贿赂，以次充好，以至工程质量出现问题，打好的基础，要炸掉重建。而负责人，正是贾立志的亲信，所以，贾立志可能接受了这个负责人的贿赂款。还有，他们车辆处的负责人因为嫖娼，被当地派出所抓去罚了款，撤了职，由史东风接替。所以史东风没时间回家了，希望凌静多去看望老父母。

凌静叮嘱他要小心，现在局里是非常时期，工作上千万不要有闪失。又说家里的事让他放心，她刚刚看望公婆回来，只要有时间，以后会每天去看望一次。

九点半，女儿打来电话，说导师给她介绍一个对象，是另一老师的儿子，正上博士。问长得如何，女儿说看着还算不太难过。凌静说，别要求太高，另外，也别因此误了学习，只要人品说的过去，这样家庭的孩子应该不错的。女儿说，先放着吧，将来自己还不知干什么呢，现在有时间，就学英语，准备考托福。她想出国，趁年轻，开开眼界去，如果晚了，观念就固化了，国内的学术太封闭，理念太保守。她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一流的生活，绝不会像父辈一样。

凌静感觉女儿这一阵变化太大，自己都有些不适应。到底是名校研究生，接触的层次就是不一样。虽然心底里感觉女儿好高骛远，有些不切实际，但想，年轻人的最大财富，就是敢于挑战自我，敢于挑战生活，敢于挑战社会，自己年轻时，不也如此吗？做过舞蹈家的梦，做过歌唱家的梦，甚至还想过，要是能和电影里的明星谈恋爱该有多好啊！真是什么都敢想，而一旦过了无所顾忌的青春期，就似乎什么都放弃了，跟着生活走，随波逐流，失去自我。女儿这一代人，不仅什么都敢想，而且什么都还敢做，社会又提供了自由发展的空间，生在这样的时代，真是幸福啊！

女儿最后说：“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们还是操心操心你们自己吧。现在要特别注意养生。我爸这么一把年龄了还开车，跑外差，先进还没当够啊！你也是，一个人在家，吃不像吃，喝不像喝，说是保持体型，身体要是搞差了，再好的体型有什么用。你是严重营养失调，要是出问题，可就麻烦大了。”

“听你的，好了吧！”女儿的一番教训，让凌静心里暖暖的。女儿真的大了，成熟了，知道关心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