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就是失业 货车司机的走马人生

岳师傅在这家物流公司工作十几年了。这是岳师傅5月份第3次出车到汕头了。每个月他都要从福州到汕头跑上七八趟。寡言少语的岳师傅，攀谈中不时露出灿烂的微笑。其实他刚从汕头回来，好几个小时没睡觉了，强打精神聊天。岳师傅的穿着打扮很整洁相较其他司机，不像是风尘仆仆、不太注重外在形象的货运司机，而像一个在机关工作的体面的上班族。虽然从21岁开始，已有16年的跑长途运输经历、人生阅历丰富，岳师傅依然显得很腼腆、不善言辞。

　　从福州—汕头，是物流公司制定给岳师傅的固定运输路线。他在这条长途路上跑了16年，对路上的一切情况了如指掌。因为在物流公司服务，不做零担货，所以岳师傅觉得精神放松，不必担心到目的地后，还要盘算回福州的路费问题，也不需要在目的地为了接活，到处联系，浪费时间和费用转。

　　“不用等货回去，那是最舒服的事。”岳师傅这样说。尤其，如今竞争激烈，货源难找，路费涨了，运价并没有水涨船高。如果不是留在物流公司工作，只怕等货的时间长，费用高，职业前途就不容乐观。

　　疲惫的马匹，休息就是失业

　　岳师傅今年37岁，福州农村户口，1991年领取的驾驶证B证。他说现在驾驶条件比16年前好多了。过去开的是解放车，没有空调，夏天开车很痛苦。

　　为安全起见，岳师傅宁愿跑高速，也不走国道。不过某些高速公路服务区常有小偷专门趁司机休息之机，偷盗备用轮胎和汽油。一个备用轮胎要两千多块。如果备用胎被偷盗，货车司机不会去报警，觉得消耗在报警上的时间和精力太不划算；如果汽油被偷，只好中途把车抛在半路，然后其中一个司机得搭乘过路车辆去附近买柴油回来。这样耽误的时间、金钱、精力都损耗太大。

　岳师傅的雇主周总说起另外一个司机的路上遭遇。那天中午，司机正在国道路边的大排挡吃饭，忽然有人用东西顶着他的肩膀说：“抢劫！”当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同车同事在和他开玩笑，于是手一挥说：“别闹了，上路了。”结果肩膀当即中弹，至今那个肩膀里还留有一颗子弹。从此这个司机再也不敢走国道，不敢停在管理较差的服务区；再苦再累，哪怕用铅笔头扎自己的皮肉，他也不许自己中途休息了。

　　岳师傅和另一个司机一般跑一两百公里轮流休息一两个小时。可是一两个小时太短，还没睡够，甚至刚睡着，又得起来驾驶了。如果超过一两个小时，另一个司机精力上也支持不住。这样着实危险，却很无奈。

　　回忆开大货车的生涯，岳师傅最大的体会就是压力太大：“即使要睡觉，也是一种煎熬，因为怕车轮胎和汽油被偷，我们不敢住店，只能把车停在警察局和110执勤点附近，但这些点很少，经常停不到，就只能不睡觉。”长期的高负荷运转，让岳师傅经常精神恍惚，“出车的时候，我经常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几！”

　　改革开放以后，运输公司变成了物流公司，货车成了私有财产，司机拉货都是包干制，路上一切费用开支全是自己出。岳师傅说：“为了家人和生活，辛苦、累点都无所谓，自己还年轻，身强力壮的。最让他难过的是没有社会地位，找女朋友很难，哪个女孩愿意找个每天奔波在马路上的男朋友，担心安全是其次，总认为长途司机生活混乱，很不靠谱。”还有就是路上所有的关卡都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口袋，司机们受尽了乱收费乱罚款的折磨，没有人给他们一个微笑和关怀，解决他们的困苦。

　　罚单，超载的礼物

　　岳师傅从福州去汕头运的最多的是棉织品和半成品的钢材，而从汕头回来运的多是服装和化妆品。

　　自从2007年5月计重收费后，费用猛涨。收费改革前，按类收费，从福州到诏安过路

费，岳师傅的五类车要780元。改革后，不超重的情况下，要1040元。周总说现在要想费用比过去低，那除非是空车。当然，按类收费也有弊端，某些不自觉的货车司机就会拼命超载，甚至改装车辆来超载。只有把车辆改装了，能超载更多货物，才能赚回路上被罚去的款。而如果不超载，从货主那里赚来的运费几乎不够支付路上的各种费用。在物流公司打工的好处在于，公司知道超载必定会被罚款，所以会自觉承担超载部分的罚款，而不会把罚款算在司机帐上。这样司机也都很乐意超载，既不用支付罚款，还可以多收一些运费利润。

　　因为路上各类费用太高，行业竞争激烈，物流公司希望司机都能尽力发挥他的使用价值，为公司的赢利多做贡献。岳师傅有货马上跑，通常都是走高速。虽然高速路费用高，他也不愿意走国道。因为国道问题多，不少偷盗抢劫的犯罪分子隐蔽在其中，路政和交警也都查得很紧，罚金从3千元到3万元，处罚弹性大。一旦被查，罚款的数额比高速路费还高，而且耽误货运时间。不久前，他们在潮州被罚一万五千元。

　　长期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和物流公司都希望取消过路费。老板核算了一下，每趟车往返过路费要四千多元。如果不取消，40%的物流公司经营不下去。

　　长途运输十辆有八辆超载，而且大多是货物引起的，但是跑长途的司机为了拿回被罚去的利润，明知故犯。

　　在一些收费站，师傅们每次经过都要自觉领一张罚单。大家能如此自觉，皆因为明知超载逃不掉，所以一过收费站就主动停下来开罚单。而大部分的货车为了逃避检查，都喜欢赶夜路，一是车少，二是交警少。针对货车司机昼伏夜行的特点，在一些治超点，交警们也只好根据情况调整自己的工作时间，晚上工作，白天休息。

　　遇到寒冬出车，深夜的温度很低，岳师傅常常边跺脚边哈气搓手取暖。交警同情他们，一般看到超载，罚了就让他走，不用卸货。

　　岳师傅的车是一辆核载24.5吨的卡车，从福州到汕头走高速路，行程约600公里，去

的运费3000元，回程运费2800元，过路费要1200元，其中福建路段900多元，广东路段300多元。柴油每升5元多，来回四五百升的柴油约计两千六七百元。每个月跑8趟，除了缴纳过路费、养路费等“正常”费用之外，还面临无法确定的罚款，高的时候，每个月罚款数额都在4000元左右，“如果按照标准吨位合法运输，每月亏损大约1万”。这样跑车只能看运气，能躲过一单罚款就算赚了，躲不过，那就认倒霉，这么多年，司机们都已经习惯了。

　　有的司机只用了一年半，就能赚来一辆全新大货车。岳师傅说只要司机够勤快，而且敢于超载和超高总可以多赚，但是如今在物流公司做，走高速就没有必要冒险超载了。

　　当然，超载也十分可怕，那就是刹不住车。他以前的伙伴就有这样的经历。因为超载，车的一边刹住了，另外一边没有刹住。想象一下，装了四五十吨货的大货车在公路上突然打横的情况。岳师傅的老板周总说下决心惩罚超载其实很简单，比如香港遇到违规车辆直接吊销驾驶证，这样货车司机根本不敢超载。

　　其他司机们也说，其实，谁想超载呢？一辆新车才开几年就基本报废了，新买的轮胎几个月就不行了，开车的人能不心痛自己的车吗？但是，交通运管费、年检、税收哪一样能少？油价还在不断攀升！我们怎么办？运费能涨上来吗？根本不可能！不超载是好，我们做梦都不想超载，可不超载我们就得赔本。谁能帮我们呢？

　　艰难的营生

　　岳师傅16年前每月工资五百到七百元，但也是个月光族，从未有积蓄，到26岁结婚时，依然由父母资助完成婚姻大事。自己的住房也是父母贷款买的按揭房。如今他每月固定工资两千，另有运费提成上千，但是应付家庭开支，也只是刚好。在路上，他每天餐费40元，手机费每月300元（最高不超过1000元）都由公司支付；每天的个人开支只是一包七元钱的白兰牌香烟。

　　问到这样跑长途，家里人有怨言吗？他说从和老婆恋爱起，老婆就接受和习惯了他十天半月不回家的工作特性。如今女儿8岁了，因为两口子相处时间短，矛盾少，他又按时交工资给老婆，所以夫妻关系反而更加融洽和谐。他觉得在物流公司做，收入虽不如走零担货多，但存钱更多，危险少。

　　“走零担货经常被罚款，等货时又亏钱，虽然现在只赚2000元，但老板包吃包住，实际上存钱更多。”

　　有的货车司机说：“我们做这种营生是最贱的行当。出车在外，你时刻要准备经历车祸的高危风险。路上歹徒的抢劫勒索，执法者的故意刁难，配货站的隐瞒欺骗，货主的恣意怠慢和车坏途中的绝望无奈，碰上些好刁难的货主，要是你路上跑得慢点或有什么意外，耽误了到货时间，你不但拿不到运费，还可能要赔他钱呢！”

　　在物流公司之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新闻故事，2008年10月份，有个叫李杰峰的普通大货车司机，给交通部、公安部等能管得着他们的12个部委寄去了一封邀请信，“我愿意花两万

块钱，请这些部委的领导跟我跑趟车，看看现在公路上的乱收费、乱罚款到底有多严重？看看货车司机的营生有多艰辛？就是让交通部长、公安部长来经营一台货车，如果他们不违法，也一定会赔死。”这话似乎危言耸听，却反映了部分货车司机营生的艰难。

　　走近货车司机这个群体，不难发现，有很大部分司机尚未摆脱贫穷的困扰，甚至有人因为车辆的损坏、购车的债务或行车安全事故搞得家破人亡。他们分散于社会的各个角落，却很难找到有效的途径发出自己的声音。比如油价、停车费等不断上涨，跑运输的成本上升了很多，还有罚款，时常受雇主气，在车上的时间又长又苦，无法和家人相聚。辛苦的打工生活使司机们心里有委屈又无处诉说。个别货车司机甚至出现了严重心理障碍，容易出现极端的想法，破坏情绪比较强烈。他们的违法现象也相应给社会造成了不少问题。

　　周总说当年货车驾驶员，不少是部队转业的，待遇和工人差不多。由于车少，会驾驶的人也少，司机是颇受人尊重的职业。到了八九十年代，国营企业纷纷倒闭，那些为厂矿开车的驾驶员部份被安排到了行业成立的运输公司，部份有眼光的驾驶员则跑起了私人货运或客运，家业越弄越大，积累了雄厚的资本，成了运输公司的老板，但是这些人毕竟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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